恒子簫一愣，其他修士學(xué)了御劍后，趕路時便不再?走路，對他們來說，御劍早已是習(xí)以為常之事。

    這種想法深入人心，因而恒子簫七歲時就對司樾不御空感到驚奇。

    如今想來，師父說的一點?兒不錯。

    他縱然辟谷，可穿的是土里生的棉麻；說的是地上的語言；住的是石土建的房屋。

    他遠(yuǎn)不能脫離這方大地，既不趕時間，又何必急著脫離黃土，高空駕云。

    恒子簫跟著司樾，一步步走著，從北到南，從東到西。

    待到來年春天時，三?人已輾轉(zhuǎn)到了中?原，恒子簫也又長了一歲。

    司樾在中?原覓得一片竹林，指揮著恒子簫造了間小屋，便趕他出去了。

    “我也陪你一年了，”她道，“你該獨(dú)立了?！?/br>
    恒子簫剛把屋子造完，就冷不丁地聽見了這句話。

    “師父…要?趕我走？”

    司樾抬手?，比劃了下?兩人的個頭?，“大小伙子了，不必再?牽著娘親的手?了吧，嗯？”

    恒子簫放下?斧子，“可是師父，弟子要?去做什么呢？”

    “該干什么就干什么去?！?/br>
    “那…”他抿了抿唇，“什么時候才能回來？”

    “等你到了金丹再?說，”司樾往竹子上一坐，“那時候也就能回修真界了。我就在這兒等你，你也別磨嘰太久?！?/br>
    恒子簫對著司樾一拜，第?二?天收拾了行囊，天蒙蒙亮便獨(dú)自離開了小屋。

    紗羊目送他離去，眼中?是數(shù)不盡的擔(dān)憂。

    司樾躺在床上翻書，“十八歲的大小伙兒了，該撒手?就撒手??！?/br>
    “我倒也沒那么擔(dān)心，”紗羊回過身來，“有你給他的金鱗匕和屍燈，倒也不會出事。況且這一年來，他行事愈發(fā)穩(wěn)重，我知道他能獨(dú)當(dāng)一面了，只是……畢竟是他第?一次離開我們……”

    司樾哼笑，“你還挺明白?！?/br>
    紗羊白了她一眼，“我當(dāng)然明白了，我又不是傻子?！?/br>
    她回望了眼窗外，接著飛到司樾面前，嚴(yán)肅地看著她。

    “之前子簫在，我不方便說，現(xiàn)在終于有機(jī)會了?！?/br>
    “怎么，你憋了一肚子他的壞話？好，說吧，難為你忍他十八年了?！?/br>
    “才不是！”紗羊道，“再?說子簫有什么壞話可說的，天下?再?沒有比他更乖巧孝順的孩子了！”

    司樾不置可否。

    紗羊道，“我要?說的是他的夢。你還記得斬殺槐樹后，子簫做過的那個夢么？”

    “不記得。”

    紗羊捶了把司樾的頭?，“給我想起來！”

    她氣?呼呼道，“真是不可置信，這么重要?的事情你都能忘記，你腦袋里到底裝了些?什么！”

    “那可不少，”司樾點?了點?自己的頭?，“三?大世界二?十多個小世界的吃喝玩樂都裝在里面?！?/br>
    “呃……”紗羊顯出一言難盡的神色來。

    她不想再?廢話下?去，直言道，“你還記得命薄上是怎么寫的嗎？說是恒蕭被趙塵瑄約去九凰峰，在那里得知自己只是趙塵瑄的一顆棋子，萬箭穿心、掙脫陣法后，他還剩一口氣?，卻被趙塵瑄傳給他的邪功給控制了身心，于是徹底沉浸在殺戮當(dāng)中?，活生生屠了整個煌烀界。”

    “不是還剩下?百來盞燈么。”司樾又翻了頁書。

    “哎呀，整個煌烀界都被他殺了，那一百來個人被他殺死還不是時間問題?！?/br>
    司樾一笑，“那可未必?！?/br>
    紗羊不解，“什么意思？”

    司樾合上書，“所以呢，你想說什么?！?/br>
    “你也太遲鈍了！”紗羊道，“子簫和我們說的夢里，他可不是最后一刻才知道趙塵瑄背叛了他，至少提前五年就知道了！而且知道以后似乎也沒有和趙塵瑄反目，而是想盡辦法延長自己的壽命?！?/br>
    “你想想，他這得是對趙塵瑄多么忠心啊！”

    “不過是個夢而已，”司樾道，“未必是真的?！?/br>
    “那倒也是。”紗羊蹙眉，“但我覺得這未必不是真的。”

    “修煉邪法，總該有點?感覺吧。不至于最后一刻才知曉自己練的是邪功。”

    “我后來又去查了命薄，找到了他所說的那個徐莊主?！?/br>
    “徐莊主的記錄上確實記著，他是被恒蕭殺死的，還有徐家莊——在徐莊主之前，徐家莊經(jīng)歷了一場大火，也死了不少人?？磥碜雍嵉膲舨⒎峭耆豢尚??！?/br>
    紗羊在空中?轉(zhuǎn)起了圈，“一開始我氣?他明明知道趙塵瑄害了他，還鐵了心給他賣命?，F(xiàn)在我只擔(dān)心，他會不會有一天想起上輩子的事情來？”

    “想起來又如何？”

    “想起來他必陷入仇恨之中?，那還談什么飛升成?仙！”

    “這也不難?！彼鹃械?，“你要?是想，再?給他抹去記憶就是了?！?/br>
    紗羊一驚，警惕道，“你能抹去別人的記憶？”

    司樾不由得笑道，“放心，你那點?小腦袋瓜里的東西都完好無損著呢?！?/br>
    “那、那就好?！奔喲蛩闪丝跉?，又道，“你有這本事，我也就放心了?，F(xiàn)在子簫成?長得很不錯，照這樣下?去，再?有三?四百年興許就能飛升，可千萬不能讓他想起上輩子的事來啊。”

    “知道知道?！彼鹃蟹笱艿攸c?頭?，又躺回床上。

    “好了，”解決了懸心半年的大事，紗羊擼起袖子，“我出去看看，從今天開始，你又得吃我做的飯了?！?/br>
    司樾長嘆一聲，“可不是么?！?/br>
    “你有本事自己燒??！大爺似的成?天躺著?！奔喲虻闪怂谎郏崎_門覓食去了。

    兩人所在的竹林長在一片荒郊，此處地動頻頻，沒有人煙。附近有一環(huán)小河，可供取水。

    紗羊舀水造飯，吃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做多了一份。

    她沒了胃口，托著臉看司樾吃，“也不知道子簫現(xiàn)在在哪兒了……”

    司樾夾著菜，“他走不過兩個時辰，還能在哪兒?！?/br>
    紗羊頗有些?坐立不安，過了會兒又道，“他才走兩個時辰，現(xiàn)在追過去還來得及。要?不然……我跟著他一起，你自己留這兒吧。”

    司樾斜眼睨她，她卻馬上搖頭?，“不行不行，司君說了，要?我看著你。我得留在你身邊，你可比子簫麻煩多了。”

    紗羊唉聲嘆氣?了一整天，做什么都想著恒子簫，晚上睡覺也不踏實，拉了拉司樾的頭?發(fā)問：“司樾，你醒著么？”

    司樾閉著眼呼呼大睡。

    “你醒一醒，”紗羊推她，“快到子時了，這會兒子陰氣?最重，你說子簫會不會遇上什么邪祟了？”

    司樾閉著眼沒動。

    紗羊也知道自己有點?煩人了。

    她翻了個身，可心里總是放不下?。

    門外傳過風(fēng)聲，吹得竹林沙沙作響。

    “司樾！”紗羊倏地扯起司樾的頭?發(fā)，“外面有動靜！”

    這一回，她剛一喊，司樾便睜開了眼眸。

    她從床上坐了起來，扶額撩開眼前的幾縷碎發(fā)，指下?的雙眸透出了兩分沉沉的紫意。

    紗羊一愣，司樾難得這般表情，莫非外面的東西十分強(qiáng)大，連司樾都覺得棘手?？

    她下?了床，轉(zhuǎn)頭?對紗羊道，“待在屋里，別往外看?！?/br>
    “你、你能行嗎？”紗羊問。

    “很快?！彼鹃辛粝?兩個字，便推門出去。

    第98章

    竹屋之外?, 黑風(fēng)陣陣，地面顫起了?不易察覺的震感，似有什么龐然大物正貼地而來, 快速地直奔竹屋所在。

    司樾立在房前, 那東西越來越近, 不消片刻便展露了真型。

    嘶——的一聲?低吼，一條巨大的蜈蚣霍然躥現(xiàn)在竹屋之前。

    它長達(dá)十丈，勝過巨蟒，稍仰上身, 便高過了房屋。

    巨蟲蠕動著密密麻麻的百對尖足, 每一只都如鎬頭似的尖利。

    慘淡的月光之下，蜈蚣的背殼反射出鐵甲似的光輝，它翕動著兩對鐮刀似的顎，暴躁地朝著司樾襲來。

    “司樾！司樾！”司樾身后?門內(nèi)傳來紗羊驚慌失措的聲?音，“你沒事吧！司樾！”

    司樾瞇眸, 在蜈蚣朝她砸下時，伸出五指, 隔著兩尺, 虛扣住它的頭顱。

    蜈蚣發(fā)出嘶吼, 后?方十丈的身子瘋狂扭動起來, 把大地震得轟轟作響, 掃倒兩側(cè)長竹，于夜間發(fā)出可怖的動靜。

    司樾對著蜈蚣擰緊五指, 但?聽噗嘰一聲?，那恐怖的頭顱便在她身前爆破成漿。

    龐大的巨物轟然倒地。

    司樾抬手, 從那稀碎的腦汁里收起一小枚紫黑色的晶石。

    晶石落入司樾掌心，映入她的眼中, 和那對紫黑色的瞳孔融為一體?，別無二致。

    她收緊掌心，將其碾碎，可眉間的神情愈發(fā)沉重。

    第三次了?。

    她已離開?了?裴玉門，在凡界繞了?一年，沒想到還能追到這?里。

    如此看來，要不了?多久便會?有人找過來……

    捏碎晶石的左拳抵在了?額上，司樾雙眉久久不展。

    片刻后?，她灑了?掌心里的齏粉，仰頭望月，不知自己還能遮掩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