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島的人 第4節(jié)
應春和回頭看了一眼還杵在原地沒有動的任惟,不耐煩地道:“你還愣著干什么?想在派出所過夜?” 任惟這才反應過來,立馬快步跟上前,一直跟著應春和走到了電動車邊。在應春和沒有看見的地方,任惟的唇角輕輕地翹了翹。 應春和將掛著的頭盔取下來,遞給任惟:“戴上?!?/br> 任惟接過了頭盔,一邊手忙腳亂地給自己戴上,一邊很緊張地問應春和:“你準備帶我去哪?” 應春和嫌他磨嘰,先跨坐上了電動車,語氣冷冷的:“不是說了么?帶你去旅館?!?/br> 任惟心里有點不樂意,但是怕惹人不快并沒有表現出來,戴好頭盔后就坐上了電動車。 他自然地伸出雙臂從后面摟住了應春和的腰,輕聲道:“走吧,我好了?!?/br> 應春和被他摟得倒吸了一口涼氣,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任惟手臂偏低的溫度給冰到了,脊背都因此一麻。 顧及著自己的手還把著車頭,他沒有掙扎,只是說:“松點。” “哦?!比挝艘宦?,環(huán)著他腰的手臂力道稍微松了些,但是皮膚還是隔著薄薄的衣料與應春和相貼。 應春和的唇抿成一條故作淡定的直線。 應春和沿著環(huán)島公路往自己家的方向開。 此時已是夕陽西下,平靜的海面和沿岸的沙灘都被鍍上了一層溫柔的橘色光輝。有不少漁民拎著今日的收獲——裝滿魚蝦的網兜和竹筐往岸邊的房屋方向走,在沙灘上留下一串又一串的腳印。 海風將應春和披散的頭發(fā)往后吹去,落在了任惟的脖頸間。 發(fā)絲被風吹得一下又一下地刮蹭著任惟的脖子,癢癢的。 “應春和,我們上次見面是什么時候?”任惟毫無征兆地發(fā)問。 應春和沒回答,呼嘯而過的海風將任惟吹了個滿頭滿臉。 任惟沒有氣餒,繼續(xù)問:“是19年嗎?我是19年失憶的?!?/br> 應春和總算回應了他:“很久了,不記得了?!?/br> 任惟好似受到鼓舞一般,接著說了下去:“沒關系,我們可以一起想?!?/br> 他沒有說應春和的那句“很久了”讓他的心變得有一點酸澀,像顆未成熟的青杏被大風一刮,砸落在地。 他有些小心翼翼地問出了下一句:“是15年嗎?” 2015年是任惟沒有記憶的第一年。 “不是?!睉汉突卮鹚?。 “那16年?” “不是?!?/br> “17年?” “不是?!?/br> “18年?” “不是?!?/br> “所以還是19年。是19年對不對?” “是。” 任惟對2019年倒不是記憶全無,短暫地回憶了一下:“19年我出國了,但我21年就回國了,我怎么沒來找你呢?” 最后一句話其實是任惟問自己的,但是應春和卻以為是問他的。 “不知道?!睉汉偷穆曇艉茌p,被海風一吹就散了。 任惟慢慢地摟緊了應春和的腰,感受他的身體在自己的懷里微微顫抖。 他又一次對應春和道歉:“對不起,是我來得太晚了。” 應春和在他的這句話里突兀地想起,他曾經和任惟有過一個約定,他答應過任惟在自己畢業(yè)那年的夏天會帶他來離島。 距離那個夏天已經過去了四年,但是任惟還是來到了離島。 沒有應春和的帶領,沒有過去的記憶,任惟一個人磕磕絆絆地來到了這個完全陌生的海島,找一個幾乎也完全陌生的人。 應春和為此心里一堵,因為任惟的辛苦。 任惟和他在一起時,做了很多原本不必要做的、辛苦的事。哪怕在他們已經分手后的今日,任惟都還是為了他在做很辛苦的事情。 電動車在一個小院門口停下。 磚紅色的院墻并不高,上面生滿了深綠色的爬山虎,瀑布一樣往下垂。 任惟當下便知道這不會是一個旅館,但還是不敢讓自己的高興展露得太明顯,盡量語氣平淡地問應春和:“這是哪?” 應春和將鐵門上虛虛扣著的鎖取下來,推開鐵門,鐵門被推得發(fā)出一聲響:“我家。” 鐵門一推開,小院里面的景象就顯露了出來。 院子里有一棵很高的油柑樹,樹冠很大,將樹下的石桌和石凳都罩在了陰影里。兩邊的空地則被均勻地劃分了開來,一半種菜,一半種水果。 任惟對這些并不了解,認不出種的是什么菜,也認不出種的是什么水果,但還是很新奇地左看右看。 應春和打斷了他參觀一樣的行為,領著他到了院子里的一個角落,將一根塑膠水管遞給任惟:“你的鞋臟了,洗一下吧?!?/br> 任惟一路上都沒有提這件事,更沒想過應春和會注意到。 他平時很愛整潔,剛沾上的時候就有些受不了了,但是之前沒顧得上便一直忍著。 “謝謝?!彼麑汉偷懒酥x,接過那根水管。 就在他打開水龍頭準備沖洗鞋子的時候,聽見應春和說了一句:“任惟,你是不是給我充話費了?” 任惟怔了一下,分神的片刻不慎將手中水管對準了自己,大量的水從水管里涌出來把他整個人從頭到腳都澆了一遍,渾身上下都濕透了。 應春和見狀,微微一愣后對任惟露出了今天以來的第一個笑容。 任惟注意到他唇角邊上兩個淺淺的凹陷,這才知道應春和原來有兩個梨渦,失神片刻。 應春和去屋里拿了塊干凈的白毛巾出來,毛巾被他罩在了任惟的頭上,附帶一句輕輕的嘲弄:“任惟,你好笨?!?/br> 不知是在說哪一件事。 任惟不知所措地用毛巾擦著自己的頭發(fā),心里頗有些懊惱,想不明白為什么應春和一猜就猜到是自己給他充的話費。 他到底忍不住問了出來:“你怎么知道的?” 應春和對他眨了眨眼,意味不明地說了句,“你猜?!?/br> 圓圓的眼睛很靈動,瞧著像一只狡黠的狐貍,露出略微得意的笑,卻將尾巴藏得很好。 [應春和的日記] 2016年5月1日 任惟今天給我充了話費,五百塊,我覺得他有錢沒處花。 這是他看了我上個月的話費賬單之后做出的決定,以后每個月都會幫我充話費,表現得像個為美人一擲千金的貴公子。 不過他確實是貴公子,這點倒沒有錯。 我主動告訴他話費這么多是因為我的號碼不是北京號碼,是外地的。 任惟給我打過很多次電話,當然早就注意到了我的號碼歸屬地并不是北京,而是一個叫離島的地方。 離島是我的家鄉(xiāng)。 那是一個很小的地方,很破,也很落后。 明明從那里出來以后,我已經決定不再回去,但不知為何我卻一直沒有換掉這個號碼,就好像,離開那座小島的只是一部分的我。 任惟問我離島漂不漂亮,說他很想去看看。 我回答他不漂亮。不過很快又說,如果他真的想去的話,等我畢業(yè)那年夏天可以帶他一起去。 他很幼稚,這么一件小事非要跟我拉勾,好像我會反悔一樣。 他說:說好了,應春和,你要帶我回你家。 我沒有告訴任惟的是,夏天是離島一年四季中最漂亮的時候,所以如果真的要帶他回離島我只會選擇夏天。 無論什么時候,我都想要竭盡所能給他最好的。 第04章 “你撒謊了,應春和” 等任惟擦干凈皮鞋準備進屋時,時候已經不早了。 應春和看了一眼時間,正想問任惟晚飯吃什么,就見他站在門口瞧著屋里的實木地板,沒有貿然往里進。 “要換鞋么?”任惟問他,腳上剛用水擦過的皮鞋還帶著水光。 應春和這才想起家里不常有客會來,鞋架上向來只有兩雙拖鞋,一雙他的,一雙他外婆的。當然,他外婆的那雙太小,任惟顯然是穿不下的。 任惟在這一刻顯得很局促,像是明白自己是個不速之客,來的時機并不湊巧,也并不受人歡迎。 他抿著唇,沒有再開口,有些執(zhí)拗地站在門口,好像應春和不給他找雙拖鞋他就打算這么站一晚上。 應春和嘆了一口氣,走過去將自己的拖鞋脫下來給他:“穿我的吧?!?/br> “啊,不用。沒有拖鞋就算了,我不穿也可以?!比挝┮姂汉桶淹闲尳o了自己,卻又不愿意穿了,將皮鞋脫在外面,穿著襪子站在微涼的實木地板上。 兩個人都穿著襪子站著,中間就擺著那雙拖鞋,但是沒有一個人去穿。 這一幕任誰看了都會覺得很滑稽。 應春和將拖鞋踢到任惟的腳邊:“穿上,我穿別的。” 他轉身從鞋架上把外婆的那雙粉色拖鞋拿了下來,有點小,但是勉強能穿。 任惟見應春和還有拖鞋穿,這才把腳伸進面前的那雙拖鞋里,鞋子里還殘留著一點余溫,這讓他的面色終于好了些。 他朝應春和這邊看過來,留意到那雙拖鞋的顏色。 粉色的,不像應春和自己的,倒像女生的。 應春和有女朋友了? 應春和并沒有注意到他的眼神,此刻已經過了他平時吃晚飯的點,胃開始隱隱發(fā)出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