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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月狩 第49節(jié)

    其實(shí)酒醉的女郎很可愛,迷迷糊糊,動作緩慢,連眨眼都比平時費(fèi)勁,拉著他的袖子問:“這位郎君,你家住哪里?家中可有妻房?”

    他失笑,蹲在那里看她嘟囔,嘟囔了半天總是這個問題,便答道:“我住在新昌坊,家中已有妻房。”

    “啊?!彼f,“真可惜!那你做官嗎?每月朝廷賞賜多少rou?”

    他想了想道:“我有個典廄署,里面養(yǎng)的牲畜都是我的,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她露出了羨慕的神情,豎起一根手指,“大戶人家??!”一面又仔細(xì)叮囑他,“要對夫人好一點(diǎn),不能罵她,也不能打她,更不能殺來吃啊!”

    起先的笑意,化成了眼中淡淡的溫情。他不敢唐突她,垂手牽住她的手,輕聲道:“你放心,我會對她很好,不會吃她的。那么,小娘子可知道她是誰?”

    居上費(fèi)力看了他半晌,也分辨了半晌,脫口道:“誰呀……我嗎?”

    他的笑容又浮現(xiàn)了,頷首說是啊,“就是你?!?/br>
    她呆了呆,納罕的表情,一雙不諳世事般懵懂的眼睛。有什么話想說,但想了半天還是想不起來,拽住他衣袖的手往上攀升,攀到了他肩頭,復(fù)往前一偎,把臉扎進(jìn)了他懷里,“我起不來了……”

    一個爛醉如泥的人,總不能扔在一旁不管。他只好順勢圈住她的身子,讓她枕在他臂彎。

    這樣一來,像摟著個孩子似的,他從來沒有如此近距離看過她的臉,她有皎皎的一張繡面,有青黛的眉峰和玲瓏檀口,半開半闔的眼睫濃密整齊,像倭國進(jìn)貢的檜扇。

    “你的酒量很淺,酒品很差。”他嘆息道,“以后還是別喝酒了,我怕你酒后無德。”

    可是她不醉,自己也沒有機(jī)會如此接近她。他很多次設(shè)想過抱住她的情景,郎情妾意,心跳叢生,但不是現(xiàn)在這樣的。

    好在她不會吐,圈在懷里還算安靜……這個酒鬼,他實(shí)在不知道應(yīng)當(dāng)怎么呵護(hù)她才好。

    垂眼打量她,發(fā)現(xiàn)有一縷頭發(fā)橫在她眉間,他小心翼翼替她撥開了。也許是輕微的一點(diǎn)觸碰驚擾了她,她睜開眼朦朧地望著他,望了半晌又不認(rèn)識他了,奇怪地嘀咕著:“阿兄……不是阿兄啊……”

    凌溯簡直想扶額,這才幾杯而已,就醉成這樣了。

    不知怎么,腦子里忽然蹦出個想法來,“你不是裝的吧,為了和我親近?”

    結(jié)果那媚眼如絲,橫了他一眼。

    心頭一陣悸動,他壯膽道:“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你要是再不現(xiàn)原形,我可就要親你了?!?/br>
    第53章 忍常人所不能忍。

    其實(shí)他知道, 她不是裝的。

    他在官場上混跡了這么多年,一個人是否真的酒醉,能夠看出來。他就是想趁人之危, 就是想做腦子里一直惦記的事。她醒著的時候, 他沒有那個膽子向她提出, 只有等她迷糊的時候, 他才敢嘗試接近她。

    她好像仍舊聽不懂他的話,昏昏欲睡,不再理他了。他盯著她看了半晌, 整個人都是混亂的,滿腦子只剩他的太子妃真好看,他的太子妃嬌艷如花, 長安城里任何女郎都比不上她。

    “你不說話么?”他輕聲問,和風(fēng)細(xì)雨的嗓音, 不想驚醒她。

    躺在他懷里的女郎微微動了下腦袋, 沒有睜眼,他心里砰砰地跳起來, 自言自語著:“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br>
    低下頭, 靠近一些, 近得能聞見她臉上脂粉的香氣, 混合著女孩子天然的味道,比任何熏香都要好聞。

    她的臉頰rourou的, 不是寡淡的長相, 她是大歷最雍容華貴的牡丹, 在她面前, 一切弱柳扶風(fēng)都是陪襯, 他欣賞這種健康的、血脈旺盛的活力, 這才是應(yīng)該站在他身邊的女人,即便沒有他的映照,她自己也能熠熠生輝。

    還有她的唇,飽滿瑩亮,適合親吻……即便他不知道親吻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莫名就是敢肯定,這女郎一定甜美異常。

    湊過去,隱約能感覺到她臉頰上細(xì)細(xì)的絨毛,拂在他唇峰上。距離她的嘴唇只有幾分罷了,可是這幾分怎么那么遙遠(yuǎn),他努力了好久,始終不能到達(dá),打定了主意的趁人之危,好像也開始動搖了。

    她醉了,睡著了,他若是現(xiàn)在真去親她,是否欠缺君子風(fēng)范?

    雖然她已經(jīng)是他的未婚妻了,再過三四個月他們就要成親,但在她不清醒的情況下做這種事,事后想來,會不會愧疚?

    想得太多,熱情冷卻,他最終還是直起身嘆了口氣。因為守得住底線,會喪失很多樂趣,但這樣起碼問心無愧,日后和她斗嘴,才不會做賊心虛。

    只是這女郎,到底什么時候才能醒?說好的來吃席,最后竟然變成了這樣。

    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他不知道,天色如何他也不知道??粗灎T一點(diǎn)點(diǎn)燃燒下去,隔了一會兒,息市的鐘鼓震動整個長安,一輪、一輪、又一輪……

    足足響了七遍,胡月樓巨大的門扉轟然合上,晚間的盛宴才剛開始。

    之前中規(guī)中矩的舞樂搖身一變,變得狂放孟浪起來,到處都是歡聲笑語,到處觥籌交錯,唯獨(dú)他們的酒閣子里鴉雀無聲,只有女郎輕淺的呼吸。

    無可奈何,這就是生活。

    凌溯略微移動一下身子,背靠上墻,懷里的人睡得沉沉,他無聊之余也有些撐不住了。這段時間辦起公務(wù)來沒日沒夜,趁著這個時候也打個盹吧,反正無事可做。

    至于睡醒已是幾更,說不上來,只覺懷里的人動了動,然后腿上的分量一下子移走了,他睜開眼,便看見一張臉杵在他面前,頭發(fā)散亂,神情驚詫地問:“?。吭趺此??為什么睡著了?”

    他眨了眨酸澀的眼,在她還沒提出質(zhì)疑之前先聲奪人,“我沒給你下藥?!?/br>
    居上訕訕道:“我也沒說你給我下藥呀,就是不明白,為什么會睡著……”說罷扶扶腦袋,回頭看了眼食案,終于想起來,“我又喝醉了么?可那酒明明像飲子一樣,怎么能喝得醉人呢?!?/br>
    凌溯掙扎著試圖站起來,但因為一個動作保持的時間太長,手腳都不聽使喚了。

    他踉蹌了下,居上眼疾手快攙住了他,語重心長道:“郎君,你看你都睡麻了!起身要緩一緩,千萬著急不得啊?!?/br>
    看吧,非但不感激,還倒打一耙。

    凌溯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我變成這樣,你猜是因為誰?”

    居上說:“我不想猜?!比缓笥旨蓱劦赜U覷他,“你抱著我睡的么?那你……有沒有趁機(jī)對我做什么?”

    好在他有先見之明,要是真做了什么,他現(xiàn)在就不能如此理直氣壯了。

    “你醉成這樣,我還能對你做什么?”他說罷,倨傲地調(diào)開了視線,“我對爛醉如泥的人沒有興趣,留下看顧你,也是礙于你我的關(guān)系?!?/br>
    好吧好吧,居上識趣地摸了摸鼻子,“是我小人之心……多謝郎君讓我枕了這半日。”

    說來真是不好意思,本該一直在他面前保持體面的,沒想到頭一回出來吃席,就弄得這樣收場。

    不過這些只是小事,更令她憂心忡忡的還有其他。遂挨過去一些,小聲問:“郎君,我醉后,可說了什么出格的話,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凌溯說倒也沒有,“無非宣揚(yáng)你阿耶每月能得多少rou食,還有打探我家住哪里,娶沒娶妻?!?/br>
    她呆了呆,心道不是吧,醉了還不忘發(fā)掘可心的郎子。醉眼看他,一下子就相中了嗎,這下丟臉丟大了!

    怎么辦呢,她只好干笑兩聲道:“我酒品不錯,醉了都想了解你……”實(shí)在掩飾不下去了,忙招呼他,“郎君,時候不早了,我們回家吧?!?/br>
    回家,是個溫暖的字眼。

    凌溯移動腳步,心里卻還有些不甘,忽然揚(yáng)聲道:“還有……”

    居上驚恐地凝望他,“還有什么?”

    “你說了很多心里話,說三生有幸能嫁我為妻,你對我心馳神往,魂牽夢縈,愿終身在一起,白首不分離?!?/br>
    居上聽得寒毛都豎起來,“這是我說的?我會說這種奇怪的話?”

    他眼中陰霾漸起,“你覺得我會編瞎話嗎?”

    以她對他的了解,應(yīng)該不會。

    居上感受到了滅頂?shù)慕^望,慘然想酒真不是個好東西,它會扭曲人的心智,讓人說出如此不堪入耳的話。

    她覺得沒臉面對他了,捧住了臉問:“你可以忘了今晚的一切嗎?我醉糊涂了,說的都是胡話,不能當(dāng)真的?!?/br>
    他沉默了,靜靜地看著她,看她臉上紅暈又起,終于還是大度地擺了擺手,“算了,我不與酒醉的人計較,不過我知道,這亦是你的真心話,俗話說酒后吐真言嘛?!?/br>
    居上張了張嘴,無可辯駁,最后只能默認(rèn)了。畢竟自己與他定了親,做人未婚妻,就要時刻有升任正妻的覺悟,不表一表愛慕,怎么當(dāng)上正經(jīng)太子妃!

    凌溯顯然很滿意,暗想女郎偶爾酒醉也挺好。

    轉(zhuǎn)身推開閣門走出去,身后的居上還沒站穩(wěn)腳跟,就被他一把捂住了眼睛。

    她大惑不解,“我看不見了,你做什么捂我?”

    宵禁后的胡月樓,與白天是截然不同的,到處都是放浪形骸的酒客和侍酒胡姬,他不能讓這烏煙瘴氣,污染了她干凈的眼睛。

    “不該看的別看,只管跟我走就是了。”他說著,順手給她抿了抿頭。

    潛伏在樓中的太子親衛(wèi),早就開辟出了一條通道供他們快速離開,樓內(nèi)熱火朝天,邁出門檻便將三千紅塵甩到了身后。

    涼意撲面,人忽地清醒了。居上再想回頭看,酒樓的正門已經(jīng)關(guān)上了,只看見薄薄的霧氣籠罩著錯落懸掛的燈籠,月正當(dāng)空,半夜的胡月樓,有種詭異玄妙的感覺。

    馬車停到了臺階前,凌溯送她上車。出得里坊,在外面的坊道上遇見了好幾撥巡守的武侯,大聲呵令著:“什么人,膽敢違反禁令!”

    兩朝的宵禁制度一向很嚴(yán)明,入夜不許行人走動。達(dá)官貴人們可以在坊院內(nèi)通宵達(dá)旦飲酒作樂,但坊院之外,即便是王侯將相,沒有特許也不得通行。

    負(fù)責(zé)護(hù)衛(wèi)的校尉一一出示手令,武侯見了才退到一旁放行。

    從平康坊到新昌坊,路程并不遠(yuǎn),卻也花了兩炷香才抵達(dá)。進(jìn)了院子,臨要與他分手,居上道:“耽誤了好久,郎君怕是睡不上兩個時辰了。”

    他說不要緊,“先前在胡月樓打過盹兒,你不用管我,回去好生歇著吧?!?/br>
    聽見動靜的婢女從院里迎出來,居上方朝他搖了搖手,高一腳低一腳進(jìn)了院門。

    藥藤上前來攙扶,一面問:“小娘子怎么這么晚才回來?”

    居上沒應(yīng)她,只道:“什么時辰了?”

    聽雨說:“子時早過了,坊道里先前打過更?!?/br>
    藥藤作為膀臂,對她的一切都分外留心,奇怪地打量了她兩眼,“小娘子的頭發(fā)怎么散了?”

    頭發(fā)散了,其中包含很多信息,一瞬大家眼風(fēng)往來,頗有深意。

    居上只好從實(shí)招了,“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我又喝醉了,走不了路,在酒閣子里睡了一覺。”

    心腹們表示震驚,“那殿下呢?”

    居上臊眉耷眼道:“殿下也跟著睡了一覺?!闭f罷靦臉笑了笑,“看來我與殿下相處很和諧,你們看,我喝醉了,他還能跟著一塊兒睡,那將來婦唱夫隨有指望了,是吧?”

    是嗎?

    大家面面相覷。

    或許是吧。

    反正本該美好的一次邀約,就以這樣慘淡的結(jié)尾告終了。居上發(fā)現(xiàn)陷入了一個怪圈,上次逛樂游原也是這樣,高高興興出門,垂頭喪氣回來,總要出一點(diǎn)狀況,當(dāng)然這些狀況非她所愿。

    所以太子殿下遇見她也很苦啊,不知什么時候從神壇上跌了下來,還是嘴先著地,可憐。

    看來以后要對他好一些,說到底他能忍住沒向圣上和皇后告狀,已經(jīng)算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了。

    自我感動了一番,迫不及待又想見他。她快步上了二樓,推窗喚郎君,“你睡了嗎?”

    對面很快就有回應(yīng),他換了身衣裳,站在窗前問:“你怎么還不睡?”

    居上堆出了溫柔的笑,“我今日很高興呢?!?/br>
    凌溯聽她說很高興,哪怕有客套的嫌疑,也覺得一切都值了。又怕她睡得太晚,明日氣色不好,便道:“高興在心里就行了,別啰嗦,早點(diǎn)睡覺?!?/br>
    馬屁拍在馬腿上,沒有等來一句“我也是”,但沒關(guān)系,她還是覺得很快樂,應(yīng)該是醉酒的后遺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