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死了很多年 第258節(jié)
本屬于楊昌的棍子被她拿在手里,一端佇在男人的后頸窩上,不準(zhǔn)他爬起來。 四周極靜。 女修抬頭,面上無喜無怒,但那雙沉靜清亮的眼睛,仿佛有千鈞之力,直把人看得心頭一沉。 “得罪了?!?/br> 女修說得彬彬有禮,卻也如此理所當(dāng)然。 第136章 人間(7) ◎論道會的題目◎ 她說著“得罪”二字, 語氣溫和,卻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楊昌在她腳下掙扎,但怎么掙扎也爬不起來。 孫總管神色凝重起來。如果她沒看錯, 在那沉沉的精鐵棍上,一枚文字的影子剛剛消散。楊昌根本沒有觀想出書文, 那剛才那字從哪里來?恐怕只能是…… 她看看女修那樸素?zé)o華的打扮,略一思忖,便想透了來龍去脈,不由暗罵楊昌活該, 說了多少次, 以貌取人是大忌,到底惹出禍來了, 真是個狗眼看人低的惹事精! 孫總管當(dāng)即拱手一笑,大聲道:“這位道友手下留情,怎么算‘得罪’, 是我們該賠罪道歉才是!楊昌, 還不快滾過來!” 心里再怎么罵下屬不靠譜,外人面前損兩句,但該護的還是要護。這是孫總管的辦事道理。 云乘月看出對方的小心思,回味了一下,也能理解,便跳下來,順手扔了棍子。 楊昌連忙爬起來,面紅耳赤地低著頭, 不知道是羞愧的還是憤怒的, 亦或兼而有之。 “勞駕, 將斗笠還我。” 云乘月叫住他。 壯漢才發(fā)現(xiàn)自己連斗笠一起拿了, 正要燙手似地一扔,卻又反應(yīng)過來,只能僵硬地雙手捧好,小心翼翼還了回去。 云乘月接過來,翻來覆去檢查了兩遍,嘆氣道:“壓壞了。” 對方一愣,回頭把孫總管看著,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孫總管反應(yīng)快,已經(jīng)摸出一塊碎銀,上前遞過去。 云乘月?lián)u頭:“多了。十六文就夠?!彼I來是八文錢,現(xiàn)在很自然地翻了個倍,自覺略微掌握了一點做小生意的精髓。 孫總管哪里是缺十文八文的人。但她的原則之一是小事從不爭論,當(dāng)即就收了銀子,數(shù)出十六文,重新遞過去。 這一回,云乘月就滿意地收了。真不錯,這是她今天的第一筆生意,可謂是個開門紅。一筆賺八文,再多做一筆,就能抵過原來打工的日薪,果然自己做生意比打工賺得多,她學(xué)會了。 收了錢,她再看向?qū)O總管。 孫總管以為她要說話,便等著。 云乘月靜靜地看著她。 孫總管一怔,思索片刻,嚴(yán)厲地看向下屬:“楊昌!” 在她威嚴(yán)的逼視之下,壯漢的神情從不情愿變成了畏懼。他默默掏出一只錢袋,掏出錢,走到一邊去,一一地還給那些畏畏縮縮的小販。 原來這些小商販都給他塞了錢,沒想他收錢不認人,還要用武力壓人,全都吃了啞巴虧。這些小商販都毫無背景,才會莽莽撞撞地沖上來,被白拿了錢又沒辦法。他們本來已經(jīng)死心,不想這會兒意外得回了辛苦錢,一個個地都喜上眉梢。 孫總管點點頭,便又看向云乘月,一臉征詢,仿佛在問“這樣行了嗎”。 云乘月反而一呆。她根本沒想到還有這一出,但看那些小商販一個個都很歡喜,她不由也微笑起來。 這個微笑,令孫總管松了口氣。她并不怕事,但多年經(jīng)驗告訴她,各方修士來歷莫測,以和為貴是最佳選項。 女總管便往旁邊一讓,手臂一伸:“請道友出示身份文書,再將姓名寫在門口登記簿上,便可通行?!?/br> 云乘月點頭,奉上身份文書。孫總管看一眼她的名姓,噎住一瞬。片刻后,她到底神色自若,笑道:“原來是云……大貓道友,道友請?!?/br> 云大貓本貓倒是非常淡定。她再整理了一下背上的一串斗笠,這才往前走去。剛才交手一番,貨物有些亂了,可不能掉下來。 短短幾步路,可余光里,她瞥見瞥見楊昌那憋屈又不敢發(fā)作的模樣,和剛才的耀武揚威完全不同。旁邊看熱鬧的修士們都投來慎重的目光,而那些被阻攔在外、不得入內(nèi)的小攤販?他們的歡喜勁過了,便抱著那堆不被允許進入的貨物,伸長了脖子,眼巴巴地看著她,一張張不同的臉上,寫滿的是相同的羨慕;他們很羨慕她。 她有什么好羨慕的? 這個想法剛一浮現(xiàn),就令她一怔。 不……她當(dāng)然值得別人羨慕。 理論上,世人都可修道修仙,都可讀書寫字,都可當(dāng)修士、成人才。但實際上,大部分人都沒有這份運氣。 一直以來,她眼里見的、心里想的,全是薛無晦、盧桁、虞寄風(fēng)這樣的大修士,連曾經(jīng)產(chǎn)生矛盾的親戚都來自世家。她交往的朋友都是修士,連慘淡離去的洛小孟,也有自己的際遇。 但是…… 云乘月忽然轉(zhuǎn)過身,認真看了看所有人。 但是,這些人也生活在這個世界上,而且他們才是大多數(shù),所以也才是這個世界最真實的一面。 對現(xiàn)在的她來說,如果不是因為僥幸還有一枚“怒”字可用,如果不是因為曾經(jīng)學(xué)習(xí)的書道知識還在,甚至,如果不是她明知自己的身份、來歷,明知自己是“下來試煉的修士”,她和他們有什么區(qū)別? 什么區(qū)別都沒有。 這是頭一次,是穿越以來的頭一次,她感到書文有多重要——擁有力量有多么重要。就是這一枚并不完美的、稚嫩的書文,讓她能挺直了脊背站在這里,還能光明正大地往前走。 她曾經(jīng)想當(dāng)一只悠閑度日的烏龜,為此抱怨自己穿越以來遇到太多麻煩,抱怨自己總是被困境推著往前走。但她也忘了,生活并不容易,她已經(jīng)比大部分人都幸運。 每個人都在努力生活。既然如此,她至少要對得起自己的幸運。 云乘月回過頭,快步往前走。她再也不覺得現(xiàn)在的處境麻煩,也不會抱怨傅眉或者別的什么人了。 “人理所應(yīng)當(dāng)要為了自己的生活而努力?!彼匝宰哉Z,“傅眉,多謝你。” 每往前走一步,她就感到眉心識海松動一分。 當(dāng)她徹底走進了集市,當(dāng)身邊匯聚的大多是靈力蓬勃的修士,她已經(jīng)感覺到了:她的識海、丹田都已經(jīng)徹底醒來,只要她愿意,馬上她就能恢復(fù)原本第三境中階的修為,也可以喚醒所有書文,還能恢復(fù)自己的容貌和身份。 但是,不著急。 云乘月心中搖頭。她已經(jīng)大致明白了傅眉的說法,甚至也明白了王夫子的一些想法,還有當(dāng)初在浣花城中,虞寄風(fēng)說她“少了人間煙火氣”,她隱約也懂得了。 所以,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她有所了悟,卻還體會得不夠清楚。 冥冥之中,她明白了:這是極其難得的機遇,如果能堅持下去,她就可以真正沖破瓶頸,補上她缺失的道心。 ——知易行難,但仍要努力做到知行合一。 腦海之中,又響起了那個神秘的聲音。她不認識對方,卻覺得熟悉。 鐺—— 一聲鑼響喚回她的神思。 前方高臺上,有人敲響了一面鑼,大聲道:“一月一次的羅城夏季論道會即將開始,煩請諸位道友保持安靜。” “今日論道會一共有五道議題,每道議題持續(xù)時間不得超過三刻鐘,還請諸位知悉。” 那人笑道:“首先,按照慣例,讓我們先感謝論道會的贊助者,也是眾所周知的羅城大族、積善之家,首先是胡家……” 原來修士的論道會也有贊助者,開頭還要先感謝贊助商。 云乘月先還聽得有趣,很快就在吹捧之詞中感到無聊。她沒趣地移開目光,去看四周。有些修士和她一樣,百無聊賴地或站或坐,也有修士瞪大了眼,滿臉興奮和憧憬,聽得異常專注。 旁邊有一處門楣華麗的店鋪,上頭掛了一只“羅城夏季論道會”的牌匾,字跡鎏金,一派富麗堂皇。 有修士和她搭話:“這位道友是第一次來吧?” 云乘月回道:“是第一次。我姓云。” “云道友好,我姓李?!?/br> 這是一名神情友好、膚色黝黑的年輕男子,說一口本地口音的官話,很自豪地介紹:“雖然羅城是個小地方,但我們的‘夏論會’歷史悠久,非常有名的。云道友要是能多多參與,肯定可以很有收獲的!” 他還指著旁邊高樓上的幾名華服男女,熱心介紹說:“看,那就是胡家,是羅城第一大世家,也是論道會的發(fā)起者和最大的贊助商。” “云道友請看,高臺兩側(cè)的對聯(lián),正是胡家家主親自書寫,是很有氣度的嘛!” 果真如此。兩聯(lián)巨大的豎軸垂在戲臺左右,右邊是“書眾生百態(tài)”,左邊是“法天地萬象”。字以草書寫成,處處筆鋒,能感覺到書寫者努力想要傳達出“豪邁、豪情”的意趣,可因為太過刻意,反而平平無奇。 云乘月只能含蓄道:“很不錯,很不錯?!?/br> 李道友把她的話當(dāng)了真,更笑道:“是吧?是吧!胡家可為本地做了不少善事,且還有一個少爺,在大名鼎鼎的明光書院求學(xué),等他將來回到羅城,那羅城的百姓就更有福啦!” 胡家有一個在書院求學(xué)的少爺?胡?等等,不會是……應(yīng)該不會這么巧吧。胡這個姓雖然不多見,但也不算太少。 她默默將某位天工班的熱情師兄從腦海中抹去。 有了熱情的李道友從旁介紹,云乘月漸漸也了解了論道會是怎么一回事。 原來,羅城雖然并非安州首府,地方也不大,卻因海產(chǎn)豐富、貿(mào)易發(fā)達,而家底殷實。當(dāng)然了,殷實的只有少部分人的錢包,但這就叫世界的參差嘛。總之,這里是一座富裕的、值得當(dāng)?shù)厝俗院赖某鞘小?/br> 倉稟實則知禮節(jié),富而后好禮,是顛撲不破的真理。羅城既然富裕,自然就渴望能在修道上也有所建樹,最好出幾個厲害的大修士,庇佑一方。 可惜修道的天賦買不來,用錢砸也只能砸出普通修士,少有幾個能修煉到第三境的修士,就已經(jīng)算得異常厲害??煞叛厶煜?,第三境算什么?第五境才能被尊稱為“大修士”呢。 羅城的富戶們一合計: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不如把羅城變成一個可以吸引厲害修士的地方,再小心將厲害修士吸收進來,不也是一種辦法? 這便有了“羅城夏季論道會”,被簡稱為“夏論會”。百余年前,幾家豪紳富戶湊了湊錢,聯(lián)名創(chuàng)立夏論會,從五月到七月,三個月每月舉辦一次,一次持續(xù)七天。 到了今天,夏論會已經(jīng)是出了名的盛事。 按夏論會的規(guī)則,七天時間里,修士們可以自由報名當(dāng)“提問者”。不過因為時間有限,所以每天隨機抽取五名修士,允許上臺提問。 他們在臺上提出的問題,就是“議題”。 提出議題之后,臺下的修士可以自由發(fā)言,這就是討論環(huán)節(jié)。如果提問者得到了滿意的回答,會當(dāng)場道謝,并奉上謝禮,此外,主辦方還會再送一份謝禮。而假如等三刻鐘時間到,提問者還是沒有得到滿意的答案,這就是“論道未決”,提問者只能下臺,等待下次重新提問。 聽到這里,云乘月不禁疑惑:“隨即抽取議題,那萬一提出的不是什么有價值的問題,這怎么辦?譬如提問‘什么是法度’?” 李道友答道:“無須擔(dān)心。如果有人覺得這個問題沒有價值,可以當(dāng)場提出。論道會請來了司天監(jiān)星官,屆時會由星官大人做出裁決?!?/br> 聽到“司天監(jiān)”三字,云乘月心中一跳。繼而她意識到,李道友說的是羅城本地星祠的星官。她暗笑自己,真是大人物見多了,條件反射就想到了虞寄風(fēng)和辰星他們。 她又問:“那如果有人故意搗亂,胡亂回答議題,該怎么辦?” 李道友咧開嘴,笑瞇瞇的臉上顯出幾絲得意。 “有星官大人看顧著,可沒有人敢這么做!”他說,“否則,是會被下獄的?!?/br> 看來,地方上的司天監(jiān)星官權(quán)力很大。也對,夏論會都舉辦了百余年,各方面規(guī)則必定完善,也必定得到了官方的認可,才能成就一大盛事。 此時,論道會終于開始。李道友趕緊止住話頭,凝神去看臺上。 云乘月也抬頭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