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死了很多年 第259節(jié)
第一個議題由一名外地修士提出。他穿得很簡單,腰間懸的白玉墜和紫毫筆卻點出了內(nèi)在富貴。他自我介紹說,是從北方專程趕來參加夏論會,因而得到了一陣掌聲。 “請教諸位,”他朗聲道,“我有一枚觀想書文‘擊’字,結(jié)字剛正,有勇猛突進之意。巧的是,我還有一名堂弟,自幼同吃同住,他也觀想出了‘擊’字,且他的運筆、想法,都和我相差不多?!?/br> “然而我們同臺斗法,堂弟的‘擊’字卻總是壓我一頭。我曾求教其他同道,大家都說我們的字功力差不多,看不出緣由。” 他一展手掌,托出一枚“擊”字。正如他所說,那字剛猛強健,宛如一名好斗的勇士。 臺下眾人面面相覷。 有人忍不住道:“道友,你那堂弟既然不在,我們只看你的書文,怎么看得出區(qū)別?” 那人無奈道:“堂弟實在不愿隨我前來。我也是碰壁太多,不得已才趕赴羅城,希望有所收獲?!?/br> 眾人冥思苦想。 那人漸漸失望,不禁嘆了口氣,看一眼旁邊沙漏。三刻鐘還沒到,但他覺得在場無人能解答他的疑惑,便打算提前離開。 這時,有人舉起了手。 “我想試試回答。” 數(shù)百道目光當(dāng)即聚攏過去,照出個安然舉手的云大貓。她很認(rèn)真地舉著手,宛如一名乖巧的好學(xué)生;但有修士碰巧目睹過外面的事件,知道她絕不是什么乖乖的小修士。 臺上人一眼看去,見她是個修為低下的修士,還背了一串斗笠,模樣很有點滑稽,便覺無奈又好笑。只出于禮節(jié),他不得不拱手道:“還請道友賜教。” “好。請問,您的性格如何?” 那人一愣:“我的性格?這……非要說起來,我平時不愛和人爭吵,不過勝負(fù)心很強,斗法時全力以赴,絕不手下留情?!?/br> “那您堂弟如何?” 那人一笑,自以為明白了云乘月的意思,便搖頭道:“我知道道友的想法,無非是以為我性格溫和一些,堂弟可能更好勇斗狠些?其實不是。我堂弟才真正是個憨厚老實人,從不和人生氣,性格比我好多了。” 果然,第一境的小修士懂什么?修士暗暗失笑,又有些失望,覺得今天是找不到答案了。 卻聽“噗嗤”一聲笑。 他愕然看去,只見那名女修也正搖頭,笑著擺手。 “所以說,問題就在于道友這樣喜歡先入為主的性格了?!?/br> 他不明所以:“什么?” 云乘月說:“道友連我的話都沒有聽完,就想了一些有的沒的,而后自以為是地替我下結(jié)論,再反駁這個結(jié)論??蓪嶋H上,我到底是不是這個意思?道友根本沒想過。” “這……” 男修下意識想反駁,卻無話可說。他站在原地,有點尷尬,接著卻醒悟過來,登時面色一正,再次拱手:“道友說的是,是我想當(dāng)然了。道友莫要介意,還請教我?!?/br> 云乘月點點頭。 “我看道友手中這枚‘擊’字,用筆剛勁,無論法度還是意趣,都竭力靠近一往無前的意思。想來令堂弟的書文,也大致如此?!?/br> 男修點頭:“不錯,就是這樣。” “那道友可曾想過,自己和堂弟相比,誰的性格為人更契合‘一往無前’之意?” 男修再次愣住。他站在臺上,沉思片刻,漸漸恍然開悟。 “我明白了!我做事喜歡多思慮幾分,堂弟為人耿直,說話做事從不多想,所以他比我更契合‘擊’字之意?!?/br> 他激動起來,卻又遲疑:“可照這樣說,我豈不是一輩子都比不過堂弟了?” 云乘月失笑:“道友這就本末倒置了。字由心生,當(dāng)然是先有人再有字。令堂弟憨厚,便適合‘一往無前’之意,而道友既然多些思慮,當(dāng)然更適合走剛?cè)岵牡缆?。誰說只有剛硬之擊,沒有柔韌多變的招式?”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男修恍然大悟,興奮不已:“我明白了,我這就重新琢磨這枚書文,看看能如何調(diào)整,讓它更符合我本人的性格,不再死鉆‘一往無前’的意境。多謝道友,多謝道友,真是幫了大忙……這是我的謝禮,還請道友收下!” 他的興奮感染了旁人,現(xiàn)場整個也熱烈起來。修士們紛紛議論,各自和身邊的道友交換看法。雖然解決的不是他們的問題,但旁聽別人論道,也能啟發(fā)自己。 ——回答的那人是誰? ——沒見過。聽口音是外地人吧? ——剛才在外頭,我見她…… ——等等,我怎么覺得她有點眼熟,好像在哪個路邊小吃店見過? ——這不能夠呀?要聽人家談吐的。這樣的見識,肯定書文水平不低的,誰要去路邊小吃店打工哦,那都是沒正經(jīng)修煉的普通人做的。 無數(shù)討論聲里,云乘月走上高臺,接過對方的謝禮。那是一張一百兩銀的銀票。 一百兩啊…… 男修還很有點不好意思的模樣,連聲說“區(qū)區(qū)薄禮不成敬意”。 一旁的主持人也笑瞇瞇地走上來,捧上一只木匣。木匣是打開的,里面躺著一支精致的毛筆,紅棕色的筆身在陽光下折射出厚重的光彩,未開鋒的筆尖整齊亮眼,是一支相當(dāng)不錯的筆。筆的旁邊,還有一塊紫黑色的墨錠。 “夏論會感謝兩位道友的貢獻(xiàn),并為解答者送上‘凝煙坊’出品之筆墨一套。該筆墨由胡家提供,制作者為胡家二少爺,就讀于明光書院,公輸潤夫子親傳的胡祥道友!” 云乘月:…… 四周頓時一片驚羨之聲。 “夫子親傳的手筆!” “那可是天工大道的傳人!” “胡家真是豪氣,胡二少爺也真是有出息!” 主持人望著云乘月,一臉鼓勵,一臉期待。 云乘月沉默片刻,微笑接過,真誠道:“非常感謝,有心了,能收到這樣的禮物……是我的榮幸。我真的很高興。” 主持人理所當(dāng)然地點頭。不錯不錯,正是這么個道理,要不是胡二少爺是胡家血脈,還不能夠提供這么體面的禮物呢。雖然這位女修表現(xiàn)得還不夠高興……可能是高興昏頭了,一下子反應(yīng)不過來吧! 沒想到,接著,那女修就低聲問:“勞煩問一句,這筆墨能折現(xiàn)嗎?” 主持人:……? 旁邊的男修:……? 其他少數(shù)聽見的人:……? 第137章 人間(8) ◎異樣風(fēng)雨◎ 折現(xiàn)…… 當(dāng)然是不可能折現(xiàn)的。 望著主持人震驚的表情, 云乘月嘆了口氣:“不行就算了?!崩习迥镉袀€女兒在念書,應(yīng)該用得上,回頭送給她, 應(yīng)該也很不錯。 她揣起銀票,收好筆墨, 再拱拱手,就愉快地走了下去。 留下臺上兩人愣愣地看著她的背影。天公大道傳人的作品,誰會想折現(xiàn)?要么是個不識貨的鄉(xiāng)下人,要么就是個怪人。他們不約而同地?fù)u搖頭, 心道:應(yīng)該是個怪人。 接下來的幾個議題, 云乘月沒再參加,只安靜聽著, 倒也得到了不少啟發(fā)。 日色漸西,晚霞微染。終于,五個議題都討論完畢, 眾人各有收獲, 也淡忘了對云大貓的關(guān)注。 最后,主持人笑吟吟地站上來,作揖道謝,又輕咳一聲。 “……今日夏論會就此結(jié)束。不過,胡家家主還有一題,懸而未決多年,在此尋求高人解惑?!?/br> 胡家家主的題? 在場眾位修士,有人面露驚訝, 也有人一臉了然, 不僅不意外, 反而露出興奮之色。 “來了!” “果然今年也有!” “胡家的難題竟還沒解開?” 云乘月聽得好奇。胡家在本地名聲極高、勢力極大, 還出了胡祥師兄這種修道天才,他們能有什么難題,竟然多年都找不到答案? 主持人再行一禮,再次抬頭時,他的神情極為莊嚴(yán)。 “請教各方同道,癡兒如何修道?” 癡兒……修道? 云乘月心情忽然有些古怪:要不是地點、人物全都不對,她幾乎要以為他們說的是她自己。當(dāng)初浣花城中,她還真是以“癡傻的云二小姐”出名的。 胡家發(fā)問,四下皆寂。有那等活潑好事的,也不敢輕易發(fā)言。 無人作答。 主持人也并不意外,只輕輕嘆口氣,行禮退下。 這下,夏論會的第一日方才正式結(jié)束。 四周空氣漸漸復(fù)蘇,熱鬧重回。修士們輕松地交談著。云乘月聽了會兒才知道,原來這么多年里,胡家每年都會在論道會上提出這個問題。 胡家有一件怪事:每一代里,一定會誕生一名鐘靈毓秀、品性溫良的孩子。然而等孩子年滿七歲,便會毫無征兆地變得呆呆愣愣。昨天還是好好的聰明孩子,今天就變成個癡兒,連話也說不清,只能發(fā)出囈語。 更甚者,所有這樣的孩子,都活不過二十歲。 許多年來,胡家四方求人,聽說還曾求到了白玉京中,央求司天監(jiān)來勘命。 最后得到的說法是:是胡家祖上做了什么罪大惡極的事,血脈遭了天譴,才會讓每一代最出色的孩子倒霉。 天要咒你,有什么辦法?受著吧。 “……等等,這么說,那位天工親傳的胡家二少爺,還不是這一代最優(yōu)秀的孩子?” 云乘月意識到了什么。 旁人趕緊擺擺手,示意她小聲,又低聲道:“胡家二少爺原本有個雙胞胎兄弟,聽說七歲的時候也……后來就去世了?,F(xiàn)在胡家心疼的,是大小姐的孩子?!?/br> 原來如此。云乘月又問:“那這么多年,真的沒一個人有辦法?” “若是有,早就提出了!不過……真要說起來,羅城有個傳聞。云道友,你知不知道賴疙瘩?” 這可是熟人。云乘月一頓,慢吞吞回道:“怎么不知道?” 對面沒察覺不對,還頗有興致:“那就是了。聽說啊,幾年前,賴疙瘩不知道做了什么,竟然引起了胡家小少爺?shù)淖⒁猓瑢λ矚g極了。” “胡家對小少爺從來千依百順,于是就讓賴疙瘩當(dāng)了小少爺?shù)呐阃?,結(jié)果那賴疙瘩狗仗人勢,很把自己當(dāng)個人物,處處趾高氣揚,聽說還總為難一家老百姓……真是不要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