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女 第4節(jié)
這話一出。 冰月七上八下的這顆心才算是落了地。 鄭國公府內(nèi)規(guī)矩極言,尤其是世子爺?shù)某卧?,再不可能讓個啞巴做爺?shù)耐ǚ垦诀摺?/br> “生的確實美?!北沦澚司錈焹海瑡汕蔚哪樀吧细∑饚追止靡獾目畤@,“倒是可惜了?!?/br> 霜降、珠絨二人也從冰月口中得知了煙兒是啞巴一時,先頭的戒備霎時消散了大半,便也盡心盡力地照顧起了煙兒。 昏睡了整整一日。 煙兒總算是悠悠轉(zhuǎn)醒,入目所及的是窗臼上擺著的青玉窯瓶,上頭插著幾支嬌艷欲滴的芍藥花。 外頭日光正盛,她便借著窗欞間灑下來的曦光打量起了這間屋舍。 正中擺著一只梨花木桌案,左側(cè)是一處雕花玉鏤的梳妝臺,右側(cè)便是她如今躺著的松木軟塌。 布局別致雅韻,馨香染目。 煙兒愣神時,一身梔子色云紋素華裙的冰月已娉娉婷婷地掀簾進門,步伐搖曳生姿,腰間的流蘇玉帶琤石叮嚀作響。 她與煙兒四目相對后,率先莞爾一笑道:“你總算是醒了。” 煙兒不聲不響。 冰月先是一愣,而后才哂笑道:“倒是忘了你不會說話。” 她走到煙兒的軟塌旁,笑盈盈地說:“你如今在世子爺?shù)某卧防铮医斜?,還有兩個丫鬟叫霜降和珠絨?!?/br> 一提起鄭衣息,煙兒便不由得憶起了那日在竹林里時他狠戾無比的手勁。 杏眸里頓時漾起了些懼怕之意。 冰月生的雪膚丹唇,雖則一雙眼眸不如煙兒顰然含情,卻也有幾分清潤盈巧在。 她待煙兒極為和善,覺出煙兒似有驚懼之色,便溫聲勸解道:“世子爺不難伺候,平日里只讓梧桐與雙喜跟著,我們不過做些針線活計?!?/br> 不一時,去老太太院里送糕點的霜降和珠絨也回了澄苑,冰月忙將她們叫進了里屋,只說:“都來瞧瞧煙兒meimei?!?/br> 煙兒昏睡的這一日里,冰月已將她的來歷弄的一清二楚,知曉她并非家生子后,愈發(fā)待她和藹溫柔。 “爺從不讓我們進書房和正屋,你以后且小心著些,別犯了爺?shù)募芍M?!彼瞪艘粡垐A圓的杏臉,笑時有幾分嬌憨之態(tài)。 珠絨倒是話不多,只從她鋪蓋旁的箱籠里挑了幾件舊時的衣衫,扔在了煙兒身前,道:“這幾件我都嫌小,你拿去穿吧?!?/br> 除了衣衫,冰月還從妝奩盒里尋出了幾支銀簪,霜降尋了幾雙舊時的布鞋,統(tǒng)統(tǒng)送給了煙兒。 煙兒一時便暖意簇擁,淚眼汪汪得忘了懼怕那喜怒無常的鄭衣息,無聲地謝過冰月三人后,便躲進棉被里怮哭了一場。 月落西沉,夜色寂寂。 書房里點起了幾盞燭火,冰月與霜降立在書房廊廡下小聲說話。 “爺?shù)故菦]有什么吩咐,連提也不曾提過煙兒?!北旅硷A莞爾,眼梢里漾著些柔淡的喜意。 霜降大大地松了一口氣,朝著冰月狡黠一笑道:“先頭梧桐和雙喜將她送來時,可把我唬了一跳?!?/br> 冰月笑而不語。 霜降心里止不住地腹誹,面上卻嬌嬌柔柔地說:“珠絨把發(fā)了霉的衣衫送給那啞巴,她竟也能感動得淚花漣漣,可見是個沒怎么見過世面的丫鬟,如何比的過冰月jiejie的出身見地?” “好了?!北潞浅饬怂宦暎劢堑挠喙庹o緊落在幾寸之隔的書房上,見里頭無聲無息,也只得按捺下心里的滿腔熱切。 不知凝神望了多久,冰月才舍得收回自己的目光,與霜降說:“爺今日應是宿在外書房了?!?/br> 話里有nongnong的憾意。 “還有那煙兒,往后就讓她在東面的花圃旁澆花灑水。”冰月道。 霜降立時答應了下來,心里卻不屑道:還不是因那啞巴生的比她美,她便蠻橫地不許人家往爺面前湊。 這冰月伺候了爺三年,連個姑娘的名分都沒掙著,只是個一等丫鬟罷了,卻處處要擺世子妃的款兒。 兩人在廊廡下吹了一個時辰的冷風。 又候了一陣,雙喜從書房里探頭出來要添茶水和糕點,并無其余的吩咐。 借著半闔的門扉縫隙,冰月望見了那伏在梨象紋翹頭案上提筆運氣的鄭衣息,燭火影影綽綽,摧得他俊白薄冷的面容多了幾分凡塵暖意。 冷月貪看不止,一腔情意無處安放。 倏地,門扉被雙喜闔上。 霜降的催促聲也打斷了冰月的綺思,“冰月jiejie,咱們還在這兒等什么呢?爺白日里也不讓我們進他的書房,更何況是夜里?” 冰月掩住明眸里的失落,嘆了一聲道:“回屋吧?!?/br> 兩人方才調(diào)轉(zhuǎn)身形,欲要踏下書房前的泰山石階。 可身后燭火通明的書房里卻冷不丁冒出一聲茶盞落地的清脆聲響,劃破了寂冷夜色里的寧靜。 冰月與霜降皆唬了一跳,回身之時雙喜已推開了書房大門,面色驚慌地與冰月說:“快去把那個煙兒喚來,爺要見她?!?/br> 第4章 書房 煙兒不是個不知好歹的人。 她記得鄭衣息將她從蘇氏的手里救了下來,也記得他賜給了自己價值百金的玉容膏。 甚至那玉容膏,比一百個她還要值錢一些。 珠絨頗為艷羨地說:“整個鄭國公府里統(tǒng)共只有一丁點兒,老太太和大太太那兒都沒有,世子爺卻都給了你。” 煙兒趴伏在軟塌中,神色訥然沉靜,兩縷凌亂的鬢發(fā)遮住了她皎若美玉的臉龐,只剩些病中的愁容懶態(tài)。 珠絨瞥了她一眼,撇了撇嘴后便凝神端詳起了銅花鏡里的昳麗容顏。 她的容貌雖比不過這新來的啞巴,可卻比冰月和霜降要美上幾分。 往后多去書房廊廡下露一露臉,何嘗沒有被世子爺瞧中的機會? 珠絨正在悠然自得時,廂房外卻響起一陣陣零碎的腳步聲。 菱花珠繡卷簾被掀起,趁著濃重的夜色,露出兩張怒意凜凜的嬌俏面容來。 “煙兒,世子爺命你立刻去書房里伺候?!北旅嫔珣K白,盯著煙兒的眸子仿佛要將她鑿穿一般。 霜降堵著氣不肯正眼去瞧煙兒,坐在團凳上梳妝的珠絨也慌了神,手里的篦子聞聲而落。 “爺怎么會傳喚她?” 在如此旖旎的夜色里,越過她們這三個面貌清雅、口齒伶俐的丫鬟,卻偏偏讓那個啞巴去書房里伺候。 里頭的深意實在引人遐思。 三人望向煙兒的視線里已是漾著如出一轍的嫌惡與忌憚。 而躺在軟塌里的煙兒聽得這句傳喚后,竟是止不住地發(fā)起抖來,思緒已攏回那日在竹林時,被鄭衣息掐的只剩一口氣的時候。 那一霎那的鄭衣息分明就是鍍著人皮的惡鬼,修長的指節(jié)便如索命的鎖鏈。 “快些吧,別讓爺?shù)葻┝恕!北吕渎暣叽俚馈?/br> 煙兒自然不敢違抗鄭衣息的吩咐,只她下半身的傷痕尚未痊愈,翻身下榻時抽動了傷處,疼得她額角滲出了細細密密的冷汗。 冰月三人卻打定了注意要冷眼旁觀,并無一人愿意上來攙扶一下煙兒。 煙兒扶著墻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寮房,滿心滿眼思慮地皆是鄭衣息的陰森可怖,單薄清秀的身子止不住地發(fā)顫。 循著廊廡下的朦朧燈輝,煙兒慢吞吞地移挪到了書房門前。 里頭的雙喜聽見動靜后,立時打開了屋門,如獲救星般道:“爺在里頭等你。” 說罷,便如一陣風便鉆入了無邊的夜色里。 門扉半敞,煙兒已從縫隙里瞥見了鄭衣息的身影,身子抖得愈發(fā)厲害。 “進來?!?/br> 伏案習字的鄭衣息已抬了首,正好整以暇地注視著煙兒,目光從她清麗素白的臉蛋游移到不盈一握的腰肢,眸色諱莫如深。 煙兒垂著頭,頂著灼人的視線走進了書房,抖著身子立在了堂屋中央,頓澀地屈膝行了個禮。 “倒忘了你不會說話?!编嵰孪⑿α诵Γ鈪s自始至終未曾從煙兒身上移開。 那眸光里透著審視、好奇、不懷好意,還有些居高自傲的鄙夷。 他凝神的太過入神,以至于燭火掩蓋住了璨眸里的冷色。 煙兒抬頭,恰撞進他如一汪深潭的明眸里,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 書房的屋門尚未闔上。 似是有人提著六角宮燈在廊角遙遙地窺視著書房里的動靜。 鄭衣息倏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把玩著手里封好的墨硯,笑道:“你身上的衣衫是冰月常穿的那件?!?/br> 杏花百褶衫,繡邊是俗色的大紅配綠,襯著煙兒瑩白的肌膚,反而有幾分別樣的雅致。 “可今夜一過,她們便會統(tǒng)統(tǒng)記恨上你?!彼挠拈_口道。 煙兒怯生生地抬了頭,水凌凌的杏眸里凝著些不解。 她搖搖頭,又頓了頓,再搖了搖頭。 鄭衣息嘴角漾起的笑意愈發(fā)輕佻肆意。 他將那凍墨擱在了桌案上,道:“你是在說,她們對你很好,不會記恨你?” 煙兒怔然抬眸,雖是不曾從嘴里吐一個字來,可那雙清淺的黛眸卻將她單純的心思暴露得明明白白。 鄭衣息心下愈發(fā)滿意。 夜色深許,燭火不明,眼前的這個啞女頷首半遮不掩的情態(tài)與那出身名門的蘇煙柔有五六成相像。 且這啞女還膽小怯懦,心思也好揣摩的很兒。 一連煩躁了幾日的心緒總算尋到了缺口得以紓解,鄭衣息不再正襟危坐,只慵慵懶懶地倚靠在烏木鐫花扶手椅里。 “這府里的人哪一個不是一門心思地想往上爬?主子是這樣,丫鬟們也不例外?!编嵰孪⒌?。 煙兒卻仍是垂眸不語,并不明白鄭衣息話里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