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城美食錄 第41節(jié)
“野生的,我自己可養(yǎng)不出來這稀罕物?!毙◆~販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既然是野生的,說明那一片湖泊水域這段時間一直會有螺螄,林稚對那小魚販道:“麻煩你這些天網(wǎng)到螺螄便送到這里來?!?/br> “好嘞!” 古代飲食文化的流行大抵總要從頭上開始。本朝有個皇帝,按輩分大約是今上的曾祖父,嗜螺成癮,近乎快要達到魔怔的地步。 或許正是因為這份狂熱的喜愛,大宋朝的人民百姓才能把簡單的螺螄做出各種各樣的口味樣式,什么攛香螺、酒燒香螺、香螺膾、姜醋生螺、香螺炸肚……數(shù)都數(shù)不完。 但林稚覺得,螺螄最好的吃法莫過于簡單粗暴的爆炒和白煮。 吐干凈泥沙的螺螄剪去螺尾,放爆香過蔥姜、蒜末、花椒、香葉的油鍋里大火翻炒,想吃香辣口味就加些辣菜茱萸,想吃醬香口味就加些甜面醬和黃豆醬。 秉持著“多種口味多種選擇”的酒樓經(jīng)營理念,林稚當然是香辣醬香兩手抓,除此之外,還額外做了白煮版本。 香料依舊是老幾樣,桂皮、花椒、八角,還有小茴香和紫蘇葉,和螺螄一同擱進鍋里,再放些薄鹽小火燜著。 估計差不多的時候,拿簽子試著撥出一只螺rou,能完整撥出來就熟了。 所謂好事多磨,剛煮出來的螺螄還不進味兒,需得再腌一腌才更好吃,林稚吩咐沈小七:“把這個放到冰鑒里,明日拿出來味道更好?!?/br> “我知道!”沈小七道,“就和端午的rou粽子是一個道理對不對?” 難為他這個忘事大王還記得端午的事,林稚調(diào)笑:“你都會舉一反三了?!?/br> 粽子煮好放一放再蒸,糯米更香更粘軟。同理需要等一等再吃的還有回油的月餅、剛烤完的蛋黃酥和鮮花餅,等等。 辣炒和醬爆田螺倒是不需要等待,可以直接開吃。 因剪了螺尾,螺螄吃起來很方便,無需費事拿簽子手撥,放進嘴里一吸,爽彈的螺rou便滑進了口腔。 田螺rou質(zhì)豐腴細膩,吸飽了或香辣或醬香的料汁,那些微筋道的rou感令人著迷,雖然吃不到什么實實在在的rou,但也別有一番趣味,是真真正正的“讓人停不下來”。 林稚對這螺螄興致一般,沈小七和阿青阿藍他們倒是挺愛不釋口,沒過一會兒面前堆了滿滿當當?shù)奶锫輾ぷ印?/br> “好吃嗎?”他托腮問道。 “當然!”沈小七的彩虹屁吹得歡,“阿郎的手藝一流!” 阿藍卻若有所思道:“味道沒得挑,就是感覺好像少了些什么……我說不出來?!?/br> 直到這幾道螺菜上了食單,被端上食客們的餐桌,他們才知道到底少了什么。 “店主人這醬燒香螺一絕!”食客嗦著螺道,“嘖,就是沒有酒啊,要是來杯新酒,一口酒一口螺,那才叫一個舒爽?!?/br> 不愧是他們當中年歲最大的人,阿藍總是能一語道破這群未成年人參不透的真諦…… 林稚連忙解釋酒已經(jīng)在釀著,并說二樓的酒肆也即將開放、敬請期待云云。 “小事小事。”那食客擺擺手,“店主人螺螄燒得好,沒酒我也愿意來。那些螺燒得不好的食店,削價我也不去!” 林稚笑道:“郎君快言快語,當真豪爽。” 爆炒田螺賣得不錯,白煮螺也不遑多讓,成為了近日食客餐桌上的兩道??汀?/br> 趁螺螄這股子新鮮勁兒還沒過,林稚又開始加班加點地研制起螺螄索粉。 這時候米粉還不叫米粉,叫索粉,螺螄索粉就是后世家喻戶曉的螺螄粉。 炸得棗紅酥脆的花生米、薄脆的腐竹、酸辣的筍條豆角木耳絲,一同拌進辣爽鮮酸的米粉湯底……大概是每個年輕人幸福達到峰值的時刻。 螺螄粉好不好吃,螺湯是關鍵,骨湯和螺rou一同慢煮,不怕功夫長,越長越好,等到湯底顏色變深,屋子里的氣味也有點不對的時候,那就對了。 沈小七抽抽鼻子,罕見地有些猶豫:“阿郎,有句話我不知該不該說?!?/br> 正拿著扇子扇火的林稚頭也沒抬:“你是不是想說有點臭?” “對對對!”沈小七皺著小臉,“就是……有點臭?!?/br> 林稚哭笑不得,這剛哪兒到哪兒,關鍵角色酸筍和酸豆角都還沒出場,論起臭,誰能是它們兩個的對手…… 他安慰沈小七:“有些東西聞著臭吃著卻香,比如臭豆腐,比如臭鱖魚,還有這螺螄索粉?!?/br> “好吧,阿郎,我相信你?!鄙蛐∑咭幌?qū)λ脑捝钚挪灰?,當即不再抱怨,抽過林稚手中的扇子幫他看火了。 林稚研究過,本朝的“鲊”和酸筍、酸豆角的制作方法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放壇子里腌著,只不過把一層一層碼放的佐料變成了糯米粉水。 鮮筍和豆角切成小片,放進壇中,兌好糯米粉水,封壇密封,大約十天左右就能變酸。 早在剛從魚販那里定下田螺時,林稚就開始準備這些酸筍酸豆角,現(xiàn)在正好到啟壇的時間。 甫一開壇,一股濃烈的酸爽味道馬上竄了出來,饒是總笑臉迎人的阿藍也忍不住皺臉捂住鼻子,“小郎君,這真的好吃……不,這真的能吃嗎?” “好吃的?!绷种尚判臐M滿。 “其實這不是臭,只是太酸了,酸得很極致,所以聞起來才是臭的?!?/br> 阿藍痛苦地點了點頭,心里想的卻是,雖然小郎君看起來很一本正經(jīng),但好像在胡說八道啊…… 腌好的筍條和豆角青嫩潔白,還只有酸味,放醬油、鹽、辣菜炒一炒,才能搖身一變,成為螺螄粉里的經(jīng)典配料酸筍和酸豆角。 滾水燙熟的米粉和小青菜堆在碗底,螺湯加滿,頂端鋪上酸豆角、酸筍、炸腐竹、木耳絲,一碗大宋版螺螄粉就做好了。 雖然“色香味”里缺了一角,但架不住五顏六色的賣相甚佳,沈小七和阿青阿藍還是捏著鼻子挑了一筷子米粉。 然后就是第二筷、第三筷、第四筷…… “阿郎果然沒騙我,這索粉聞著臭,吃起來竟意外地好吃!” 阿藍邊嗦粉邊道:“是我錯怪了小郎君?!?/br> 林稚表示無妨,他第一次吃螺螄粉的時候,可比他們抗拒多了。 和后世一樣,對這種口味接受良好的大多是年輕人。也有接受不能的食客,但更多的是回頭客, 擔心味道會影響其他客人,林稚特意把吃螺螄粉的食客安排在閣子間里,結果竟座無虛席——大宋人民的接受能力果然還是很強的! 這天林稚正炸著腐竹,酒樓進來一個客人,眉眼風流,看著有點眼熟。 阿藍喃喃:“這人看著好像那位新科狀元郎啊?!?/br> 林稚抬眼一看,確實是那位狀元郎。 沈小七很有眼力見兒地迎上去,遞過菜單,只見狀元郎輕車熟路地翻到螺螄粉那頁。 ……連狀元郎都是螺螄粉的忠實愛好者了! 不僅如此,因那日金明池走馬探花的驚鴻一瞥,狀元郎也吸引來不少粉絲,這會兒都跟他一起進來嗦粉了。 想到本朝某個皇帝命內(nèi)侍放生魚龜時,恰逢在西湖邊上賣魚羹的宋五嫂,買下一吃,龍顏大悅,“宋嫂魚羹”從此聲譽鵲起。 由此及彼,“狀元郎螺螄粉”是不是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點完菜,沈小七噠噠噠跑到庖廚,開始報菜名:“一份螺螄索粉,雙下腐竹,不要木耳絲!” 阿青頭也不抬:“知道了?!?/br> 想到兩次把無辜的狀元郎當作比美參照物,林稚吩咐阿青:“多放些腐竹。” “好?!?/br> 盛夏是西瓜的季節(jié),這時候的西瓜沒經(jīng)歷過現(xiàn)代農(nóng)藥和轉(zhuǎn)基因的摧殘,個頭不大,味道卻很清甜,汁水也足。 四人各自手捧一角西瓜,在葡萄架下乘涼。 沈小七看向躺在陰涼處的四毛:“狗能吃西瓜嗎?” 對這個問題,資深養(yǎng)狗達人林稚很有發(fā)言權:“大狗可以,四毛這種小奶狗還是算了。” “聽見沒有?”沈小七和四毛說話,“阿郎說你不能吃,那我就不喂給你了?!?/br> 四毛趴在地上沒理他。 阿青開口:“就算你喂它,它也不會吃的?!?/br> “說得好像你喂它就吃了一樣!” 沈小七低下頭,惡狠狠地咬了一口西瓜。 新鮮的西瓜放冰鑒冰鎮(zhèn)過,散發(fā)著絲絲冷氣,冰涼涼又甜津津,汁甜rou脆。一塊西瓜吃進去,渾身都舒爽起來。 林稚啃完西瓜,擦干凈手,又從冰鑒里取出一個紅瓤西瓜,快刀切成幾塊,給大堂內(nèi)的食客送了過去。 堂內(nèi)坐著的都是熟客,大熱天兒還南風知我意愿意過來給他捧場,合該送些驚喜小禮品。 這時候的西瓜不便宜,得了這么一角冰涼甜爽的小禮物,食客們也很高興:“小郎君有心了!” 林稚笑了笑,“應該的?!?/br> 現(xiàn)代的飯店都送什錦果盤呢…… 螺螄粉賣了一陣子,反響不錯,是時候可以升個級了。 雙倍配菜自是不必多說,炸蛋、臘腸、鴨掌等小料也要加進去,單獨鹵制成盤,這樣的一份配菜要五文錢。 再加上米粉、酸筍、酸豆角等基礎底料,要想吃一碗滿滿當當、花里胡哨的豪華版螺螄粉,怎么說也要三十文。 三十文一碗索粉自然不便宜,但是誰讓別的食店里沒有這東西呢?食客們也很樂于買賬。 直到孟淮安和程令宜已經(jīng)來店里吃過五次鴨掌螺螄粉,林稚終于意識到一個問題——孟瓊舟似乎已經(jīng)很久沒來過了。 是大理寺近日公務繁忙,還是對方的惡食癥已經(jīng)痊愈,不用特意到他這里來了? 如果是后者,那該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可是不知為何,林稚心里卻有些空落落的。 正當他猶豫要不要再去孟府叨擾一下的時候,孟瓊舟如期而至。 林稚一喜:“孟郎君!” 孟瓊舟應道:“林小郎君。” 一別幾日,對方依舊是那副芝蘭玉樹的模樣,只是臉色冷冷淡淡,看上去心情不大好。 說來奇怪,發(fā)覺對方心情不好,林稚第一個反應居然是孟少卿是不是失戀了? ……怎么可能!先不說這戀從何而來,就算有,誰舍得和他提分手? 許是這些天沒吃好。 林稚心中篤定:“最近上了不少新鮮小食,郎君要嘗嘗哪道?” 孟瓊舟垂下眼睫,隨意翻了翻食單,“便是最新上的吧?!?/br> 最新上的……螺螄粉? “這螺螄索粉口味雖好,聞著卻不大舒心,孟郎君要不要再換一道?”林稚誠懇地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