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林稚家門口附近就有這樣一處涼皮攤子，他眼睜睜地看人家從擺攤到開店，從開店到買房，靠的就是這一碗碗小小的涼皮和涼面。

    這時候蕨根淀粉不易得，做涼皮的生粉卻是隨處可見。

    街市上賣生粉的商販?zhǔn)充伈灰?，但為了保證原材料的品質(zhì)，但凡能親歷親為的，林稚從不假手他人。

    等待陳平來取雞絲涼面的這段時間，他開始動手做涼皮涼面。

    洗面、沉淀、熱水燙皮，擔(dān)心翻車，林稚先從平底盤中取下一片燙好的涼皮，切成條嘗了嘗——盡管什么調(diào)料都沒放，但筋道爽滑無比，是記憶中的感覺。

    涼面區(qū)別涼皮最后一道制作工序，需將淀粉從漏粉勺中漏出成形，對火候掌握要求較高。

    因前幾日做過蕨根粉，做起涼面也算順手，不到半刻，滿滿的一鍋粉就成了型。

    涼皮涼面放水中冷著的時候，陳平來取雞絲涼面了。

    “家中有事，讓小郎君久等了?！标惼叫Σ[瞇道。

    “無妨。”林稚將放了雞絲涼面的食盒遞過去，“秦夫人若是覺得暑熱難消，陳管家可以再帶些杏酪飲和冷元子回去。

    提到冷元子，他繼續(xù)道：“上次孟少卿來時也吃了冰雪冷元子，說味道‘清甜涼爽’。母子連心，說不定秦夫人也會喜歡……就是不知夫人吃不吃得涼?！?/br>
    “吃得是吃得。只是……”陳平話鋒一轉(zhuǎn)，“小郎君剛才說，我家阿郎吃了冷元子？”

    “是?！绷种牲c點頭，“怎么了？”

    “沒什么?！标惼饺粲兴嫉?fù)u搖頭，“只是阿郎從前從來不吃這些冷食，連看都不會看一眼?！?/br>
    林稚“啊”了一聲，想起店內(nèi)食客那句“今年夏天熱得百年罕見”，找到理由：“許是今年的夏日格外炎熱。”

    陳平笑了笑，“或許吧。”

    送走陳平，涼皮涼面也晾得差不多了，林稚把這些彈潤的面皮撈出控水，拌上面筋和黃瓜絲，芝麻醬汁、香醋、蒜水和芥末油兒倒進(jìn)去，招呼沈小七他們過來。

    或許是天氣炎熱，又或許是年輕人本就愛出汗，沈小七和阿青兩個人活似剛出水里撈出來一般，阿藍(lán)稍好一些，但也沒好太多。

    林稚把距離最近的冰鑒拉過來，試圖讓他們涼快點，“怎么出了這么多汗？”

    “比起這個?！鄙蛐∑邤]起袖子擦了擦汗，“我更想知道阿郎你為什么一點汗都不出，明明也干了這么多活兒?！?/br>
    林稚沒好意思告訴他，這大概是體寒的唯一好處了。

    一年四季，他最喜歡的季節(jié)就是夏天，春天和秋天稍次，最討厭冬天，因為走到哪里都要揣著個湯婆子。

    他討厭湯婆子！

    阿藍(lán)拿布巾拭去了汗，又招呼其他三人凈過手，這才開始吃面前的涼皮。

    林稚給他們盛的這一碗不只是純涼皮，還有涼面，再加上每碗都有的面筋，一碗能同時吃到三種面食，就是現(xiàn)代常說的“兩摻”。

    拿筷子攪和攪和，底下的料汁和黃瓜絲翻上來，淡醬色的料汁均勻包裹每一條涼皮、每一根涼面、每一塊面筋，混合著清爽的黃瓜絲和多汁的面筋一同在嘴里咀嚼，酸辣又香滑。

    一口涼皮下肚，沈小七馬上覺得身上沒那么熱了，每一處毛孔都散發(fā)著舒爽：“好吃！”

    阿青邊吃邊點頭：“很開胃?！?/br>
    “是啊?！卑⑺{(lán)道，“我從來沒吃過這么好吃的索粉……呃，這個叫什么？”

    “寬的叫涼皮，長的叫涼面?！?/br>
    “涼皮涼面……”把這四個字細(xì)細(xì)品味一遍，阿青評價，“吃了確實令人涼爽，名字很合適?！?/br>
    用完午食，林稚提著裝了涼皮、涼面和雞絲涼面的食盒，帶著食單去找郭畫匠。

    郭畫匠就是經(jīng)常給他畫食單的畫匠。因?qū)Ψ疆嫾急普妫鲀r也不貴，這幾月以來林稚隔三岔五就要去找他補一次食單，一來二去，兩人竟也相熟不少。

    郭畫匠是揚州人士，和阿青阿藍(lán)兩人一樣，都是背井離鄉(xiāng)來到臨安城做生意。

    林稚好奇，這丹青又不拘著什么地方，為何不遠(yuǎn)千里來到臨安城？

    郭畫匠嘆了口氣。

    原來當(dāng)時揚州的丹青圈層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便是以進(jìn)入圈子時間最長的人為尊，新人地位最低。

    林稚聽后皺了皺眉：“就算要弄出個等級制度，也該以畫技為標(biāo)準(zhǔn)吧？”按照時間排序，怎么聽怎么不靠譜。

    郭畫匠拍手道：“英雄所見略同，我也如此認(rèn)為！”

    “并非郭某人自夸，我的畫技絕不在那幾個‘長老’之下，卻因為新人的身份處處受對方打壓。”

    “那時我年輕氣盛，一生氣便離開了揚州城?！?/br>
    林稚很是唏噓，安慰他道：“還好郭郎君堅持了下來。”

    郭畫匠點點頭，又嘆了口氣，“雖然現(xiàn)在我也沒有出人頭地，但好歹能養(yǎng)家糊口，每個月都能給家中爹娘寄去一筆月錢，保他們吃喝不愁?！?/br>
    “如果當(dāng)初受到挫折就一蹶不振，現(xiàn)在的我，恐怕連西北風(fēng)都沒得喝。”說完，他爽朗地笑了兩聲。

    林稚也笑了笑。

    然后話題就落到了他的身上，“說起來，林小郎君，我也很佩服你啊?！?/br>
    “你這么小的年歲，能把一家大酒樓做得如此出色，很不易?。　?/br>
    林稚不好意思道：“是小酒樓?！?/br>
    “這些不重要?！?nbsp;郭畫匠擺擺手，“重要的是你能把酒樓經(jīng)營得如此出色！”

    “雖然我沒去過你的酒樓，但從每月來找我畫新菜品的速度就能看出，你的酒樓，一定客人很多！”

    林稚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道：“郭郎君若有時間前來，我一定好生招待?！?/br>
    “好說好說！”

    他在這邊喝完了心靈雞湯，孟瓊舟也開始吃雞絲涼面了。

    陳平把食盒打開，端出里面的幾碗雞絲涼面，還有杏酪飲等冰雪冷飲，“林小郎君沒收銀錢。”

    “是個懂事的孩子。”秦夫人邊說邊執(zhí)起筷子，有些迫不及待地夾了一筷子雞絲涼面。

    入口是渾厚的芝麻醬香，因浸過冷水，涼爽彈滑的面條更加筋道，雞絲的鮮香味融合在面里，還能吃到芫荽、黃瓜絲和豆芽的脆爽口感，很是鮮爽。

    緊繃的胃口舒展開來，秦夫人夸贊：“是林小郎君一貫的水準(zhǔn)?！?/br>
    說完，她把另一碗推到孟瓊舟面前：“明日你就要去建康了，還不多吃一些？”

    孟瓊舟接過筷子，“是，母親。”

    私鹽一案的線索斷在建康，他必須再去一趟。

    陳平把杏酪飲推到他面前，問：“飯食的銀錢，要不要找個機(jī)會再給林小郎君？”

    “他若不愿意，就不要勉強(qiáng)他?！?/br>
    陳平行了個叉手禮，答應(yīng)著：“知道了，阿郎?！?/br>
    作者有話要說：

    后來的某天夜里，林稚：……說好的不會勉強(qiáng)呢！

    第45章 紫蘇桃姜

    涼皮和涼面一經(jīng)推出, 成為酒樓里第一道打破時間限制、早中晚三個時間段都熱賣的飯食。

    從清晨開始，“來一份涼皮子”、“兩碗涼面，不加辣油”之類的話便響徹店內(nèi), 一直持續(xù)到正午, 偶爾有些點稻米飯配腐乳rou或小雞燉蘑菇的食客，但大部分還是涼皮和涼面。

    到了晚上, 就更是涼皮涼面的主場了。

    究其受歡迎的原因，大約還是老生常談的天氣炎熱。但林稚覺得, 這涼皮涼面的銷量還能更上一層樓——畢竟剛過頭伏而已，真正的三伏天還沒到來。

    像雞蛋灌餅一樣, 涼皮涼面也得到了升級，配菜從單一的黃瓜絲變成更多選擇的胡蘿卜絲、青瓜絲、綠豆芽、黑白熟芝麻, 還有酥香酥香的黃豆碎……若是有油香酥脆的炸花生米就更好了。

    除了配菜以及油潑茱萸醬、rou末茱萸醬、芥末辣油等醬料, 還有后世涼皮里的?？停＝蠲?。

    這東西在前世不起眼, 幾乎每一個涼皮店里都會出售，做法卻很復(fù)雜。

    單說揉面、餳面這兩個步驟就要花費一上午時間, 然后把面團(tuán)用清水略洗幾遍，搟面，切條，上鍋蒸熟，又要用一個下午。一天下來, 這牛筋面才算做好。

    雖然工序麻煩, 和機(jī)器做出來的也有些差別，但好在效果不錯。吸飽湯汁的牛筋面, 那種似面筋非面筋、似涼皮非涼皮的口感, 結(jié)結(jié)實實地迷倒了一大批宋朝人民。

    “這涼皮子要是一年四季都賣得這樣好就好了?！?/br>
    剛向他們匯報完這幾日的業(yè)績, 沈小七還沒高興多久，突然沒頭沒尾冒出這么一句。

    好端端的，怎么還未雨綢繆起來了？

    林稚給他講從高高的谷堆上面聽來的過去故事：“從前有一個老婦人，她有兩個女兒?！?/br>
    沈小七沒明白話題怎么一下子從涼皮變成了老婦人，但林稚講故事的聲音娓娓動聽，讓人很容易沉迷其中，便是阿青和阿藍(lán)也都豎起耳朵。

    “老婦人的大女兒在街上賣羅傘，二女兒則開了一家浣衣鋪子?！?/br>
    把皮蛋殼兒磕破，露出里面深褐色的蛋清，林稚繼續(xù)道，“晴天的時候，老婦人擔(dān)心大女兒的羅傘賣不出去，雨天就擔(dān)心小女兒洗的衣服曬不干，成日憂心忡忡?！?/br>
    沈小七咂摸出點滋味，若有所思地張了張嘴，阿青和阿藍(lán)卻是已經(jīng)理解了其中含義，不約而同地笑起來。

    在幾道灼灼的目光之下，林稚把后面的故事補充完整：“后來有個鄰居告訴她，‘晴天浣衣鋪生意興隆，雨天買羅傘的人絡(luò)繹不絕，無論晴朗與否，令媛都能得利’?！?/br>
    這下沈小七算是完全聽明白了，咧著嘴道：“阿郎這是把我比作老太太呢！”

    “人家老太太有兩個聰明伶俐的女兒?！卑⑶嗪敛涣羟榈?，“你呢？”

    “……我自己就聰明伶俐！”沈小七嗆回去。

    “哦，你是女兒嗎？”

    兩人又吵起來。

    阿藍(lán)忙接過林稚的話，“小郎君都是從哪里聽來的這些故事?！?/br>
    “都是從前聽母親說的?！绷种纱鸬馈?/br>
    “所以啊，完全無需擔(dān)心季節(jié)時令的問題，就算到了冬天沒人買涼皮，我們還有火鍋?！?/br>
    沈小七的好奇心被勾起來，暫時和阿青休戰(zhàn)，“火鍋是何物？”

    “這個嘛……”林稚又開始賣關(guān)子了，“到了冬天再告訴你們?！?/br>
    沈小七鬼哭狼嚎。

    “別嚎了?！绷种捎挚牧艘幻镀さ埃翱靹兤さ??！?/br>
    今日朝食吃皮蛋餛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