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第一太子 第151節(jié)
第105章 于夫人的勸說。 于夫人為他送上湯藥:“聽到這些, 心里不舒坦?” 于志寧接過藥碗一飲而盡,感嘆道:“是我小看了太子?!?/br> 語氣中沒有褒貶,算是一種陳述, 卻帶著難以自抑的苦澀。 “與其說你小看了太子, 不如說你從未看清太子,更從未了解太子?!?/br> 于志寧頓住,緩緩轉(zhuǎn)眸看向于夫人。于夫人接著說:“外面都在傳, 你是踩著太子為自己博美名,太子此舉是在告訴你,你若真有此心, 他有的是辦法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讓你自嘗苦果。” 嘩啦, 于志寧將藥碗砸在地上,胸中氣怒不平:“我說了我沒有?!?/br> 于夫人看著碎裂的瓷碗并無懼意, 神色淡定:“你若沒有, 那太子的行為便算是一種提醒。提醒你如今沒有,往后也不要再有;也是提醒你,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今時你不愿承受之苦他日也不要加諸他人?!?/br> 于志寧啞然, 心情更為復(fù)雜。 “太子這場棋局下得當真漂亮,屬實精妙啊?!?/br> 聽著于夫人的贊嘆,于志寧張著嘴, 即便胸中悶氣也無法反駁她的觀點,精妙,確實精妙,怎能不精妙呢。只是…… “郎君,為人師者, 傳道授業(yè)解惑也。但學(xué)生是太子,便還需加上一項。那就是智計謀算、帝王心術(shù)。太子能居幕后,隨意撥弄幾下就可推動事件發(fā)展到今日局面,說句運籌帷幄也不為過。 “太子不滿七歲,已有此等手段,郎君身為老師,該感到欣慰自豪才是。郎君內(nèi)心不舒坦,不過是覺得太子將這些手段用在你這個老師身上,難以接受罷了。 “但郎君需知太子是儲君,你是臣子。太子長成,所學(xué)之道,所悟之術(shù),終將用于天下、用于朝堂,而你亦是朝堂一員。因此這些手段總會有加諸己身之時。這點我以為你在教授太子之初便應(yīng)該想到?!?/br> 于志寧蹙眉:“那不一樣?!?/br> “如何不一樣?”于夫人反問,“現(xiàn)今也不過是把時間門提前了些而已。何處不一樣。郎君可是想說,太子斷章取義,擇句銜接,給你灌輸罪名? “郎君是否到此刻仍不覺得有錯,所以你認為是太子因為幾句進言故意設(shè)計,且出手狠辣,毫不留情?郎君,你當真覺得自己毫無過錯,在看過那些花銷單子之后,仍然如此認為嗎?” 于志寧張著嘴,好半天擠出一句:“就算太子不曾鋪張,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呢?但是其他猶在。其他指哪些?玩物喪志,還是只喜夸耀不聽規(guī)勸?想到李淵說的那些話,他不太能說出口,卻也無法完全認同。 “郎君當日在兩儀殿想要撞柱時是怎么想的?” 于志寧一頓,瞬間門明白了于夫人的意思,立時反駁:“我從未想過要借此行逼迫之事?!?/br> “是,你確實沒有。你只是想證明自己的清白,你不想背負這樣的惡名。在你看來,你的名聲勝過你的性命,所以若能清洗你的冤屈,讓眾人看到‘真相’,你愿意用性命去換。 “因而你從未想過其他,沒有想過這么做會給太子給圣人帶來怎樣的后果;沒有想過你一旦撞柱成功,他們是否就會背上逼死良臣的污點。你全都沒有想過,因為你想到的只有自己,唯有自己。 “你甚至沒有想過家中妻兒,沒有想過這府內(nèi)上上下下,老老小小。” 這一句,于夫人聲色間門已經(jīng)帶上哭腔。于志寧轉(zhuǎn)頭,對上她怨怒泛紅的雙眼,一時間門不知所措:“我……我當時……” 當時怎樣呢?于志寧無言以對。他當時確實滿腦子都是,他不能背上這樣的罪名,其他什么都沒想。 他……他對不住夫人。 于志寧低下頭,無法言語。 于夫人輕輕擦了擦眼角的淚花。對于這點,她不是不生氣的,但她明白此刻不是跟于志寧置氣的時候,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解決。 她深吸一口氣,繼續(xù)道:“當日你與陸德明孔穎達想在東宮長跪不起,想得也只是用一切手段讓太子接納你們的勸諫,全然沒想過此事傳出去,會給太子帶來怎樣的聲名。旁的暫且不論,單憑這兩件事,說你們是私心過重有何不對?你們沒有嗎?” 于志寧顫抖著雙唇,瞪大眼睛,渾身開始哆嗦,他一直站在自身的角度去看問題,卻未想過夫人所說的這些。若按這么說,若是如此,他們……他們…… “世人皆有私心。私心沒有錯。但既然存了這么重的私心,便不必再標榜清正,標榜忠心,標榜自己全是為了圣人為了太子。你們?nèi)舢斦嬉恍臑榫蠊珶o私,甘愿付出一切,便該是寧可自己污名滿身,也要為帝王為儲君留一世清明。 “郎君,你存著私心待人,卻要人覺得你誠心為他,旁人察覺真相不愿如此,揭露內(nèi)里,你又如同受害者般哭訴冤屈,你覺得這樣妥當嗎? “郎君常說人要自省,你如此教太子,也如此教兒子,但你自己呢?在家中養(yǎng)病的這些天,你可曾自省?郎君,太子的老師并不只有你跟陸德明與孔穎達啊?!?/br> 聽得最后一句,于志寧才猛然想起,是呢,還有個李淳風(fēng)。 “郎君心中郁結(jié),為太子出手對付自己感到寒心,可有想過同為太子老師的李淳風(fēng)?可曾思考過為何你與陸德明孔穎達落得這般地步,李淳風(fēng)卻非但能夠幸免,還與太子親厚有加?” 于志寧懵了,他沒想過,從未想過。 于夫人輕嘆一聲,將準備好的冊子遞過去:“這是我查到的一些有關(guān)李淳風(fēng)與太子的相處。郎君平日與陸德明孔穎達相交甚深,但同李淳風(fēng)卻關(guān)系一般。他教授太子的是算學(xué),與你們并無多少交集,但同為太子老師,總歸對彼此是有些了解的。 “郎君該知道李淳風(fēng)非是諂媚逢迎之輩,他能得太子喜歡靠的絕不是討好。從這些調(diào)查來的資料中也可看出,他憑的是一顆真心。比起你們口口聲聲說一心為太子,他所做的更像那個真正一心為太子的人。 “郎君,你們教授太子,是按自己的意愿去教,把自己擺在主位。李淳風(fēng)則剛好相反,他是將太子放在主位。他雖明面上教的只有算學(xué),但他常與太子講說奇聞趣事,將人生道理藏在其中。若遇想法沖突之時,他會與太子論道。 “他會去傾聽太子的想法,嘗試著去了解去反思去接納,所以他能與太子亦師亦友,深受太子喜愛。郎君,李淳風(fēng)也有勸諫太子之時,譬如當初太子欲將腐竹豆皮之技教授于民,吩咐下去后便不管了。 “你們都想讓太子嘗試著親自掌管此事,但你們是如何做的,李淳風(fēng)又是如何做的?你們只會告訴太子,你該如何不該如何。李淳風(fēng)是站在太子的角度,以太子的需求來引導(dǎo)太子自己發(fā)現(xiàn),自愿去做。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地方,李淳風(fēng)都是如此。所以太子不是聽不進勸諫,也不是不能與老師和睦相處,彼此親近。郎君該學(xué)著從自己身上找問題,而非總是數(shù)落別人的不對,自以為自己無錯?!?/br> 于志寧一頁頁翻看著手中的資料,越看越是驚訝,越看越是迷茫。 從前他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心為太子好的,也是一心忠于圣人的??捎诜蛉说脑捵屗謶?,若真如他自認為的,將圣人與太子放在第一位,他為何會在“長跪不起”與“殿前撞柱”之時只想到自己,完全沒有想過這樣做會將圣人與太子置于何等境地? 于志寧恍然發(fā)現(xiàn),原來他沒有自己設(shè)想的那么好。原來他所謂全是為了太子,與李淳風(fēng)所做對比是這般截然不同。 他低下頭,手中字里行間門處處可見他與李淳風(fēng)的差距。 他,真的錯了嗎? 于志寧心中升起巨大的疑問。 “這幾日郎君雖未上朝,但也時有朝堂上的消息傳來。近日之事太子能將你們逼到這個地步,必有圣人默許。而這些□□堂上兩種截然不同的勸諫之情也證實了這一點。 “圣人與太子的態(tài)度已經(jīng)十分鮮明,不是想阻斷勸諫之路,更非不許你們勸諫。是想讓你們在勸諫之前先想清楚,此事是否當真值得上疏進言。它是否當真會造成你們口中所說的后果?!?/br> 于志寧微微蹙眉:“圣人與太子是帝王與儲君,和常人不同。常人染上惡習(xí),性情走偏,毀得不過自身,害得僅是一家。若圣人與太子昏聵,毀的是大唐基業(yè),害的是千萬黎民?!?/br> “郎君覺得當今圣人昏聵嗎?太子昏聵嗎?” “我知道現(xiàn)今圣人賢明,太子聰慧,但正因為如此,正因為本可連有兩代不世出的君主帶領(lǐng)大唐創(chuàng)出天下盛世,才更不能讓此等局面破滅。諸多惡習(xí)都是從微小處開始,若不在最初……” 于夫人深吸一口氣,打斷他的話:“郎君,任何事情發(fā)生轉(zhuǎn)變都不會是突然出現(xiàn)。” 于志寧頓住。 于夫人接著道:“就好比一個九十斤的人不會一夜間門長到兩百斤,一個兩百斤的人也不可能一夜間門瘦到九十斤。這中間門必定有一個過程,過程之中種種表現(xiàn)都有跡可循。 “郎君要做的不是在一切尚未發(fā)生之前就拿大刀將其斬斷,若是這般,太子便什么事都不必做了。畢竟玩物可能喪志,喝水可能嗆咳,吃飯可能噎喉,走路也能摔傷,不是嗎? “郎君莫覺得我舉例極端,世間門之事皆有兩面,任何東西若是沉迷過度都會導(dǎo)致壞的結(jié)果。拋開這些例子不提,郎君仔細想想,我說的是不是這個理?!?/br> 于志寧不說話了,他沒辦法否定這個“理”。因為這個“理”確實存在。 于夫人指著地上藥碗碎裂后散落的藥汁殘渣:“郎中大夫看病抓藥都有講究。一個方子,其中每味藥的劑量都不能多,亦不能少。恰巧合適能治病,可若過量就成毒了。人生許多事情亦是如此。 “郎君覺得某件事情某樣?xùn)|西有成毒的可能,所以想將這種可能扼殺,就宛如把方子中的這味藥剔除,可曾想過剔除后,這個方子還合理嗎?還能治病嗎? “太上皇說得對,只要是人,誰又能脫離得了喜好?適當?shù)南埠猛鏄房梢杂鋹偵硇模瑒谝萁Y(jié)合,這不是壞事,而是好事。 “郎君若有擔(dān)憂,便去關(guān)注去了解,世事變幻總有個過程,若太子有‘過度越線’之兆,你再規(guī)勸也來得及。而若太子不曾越線,事情一直處在可控范圍之內(nèi),又有何要緊呢?” 于志寧蹙起眉頭,陷入深思。 “郎君還不知道今日朝堂上的事吧?!?/br> 于志寧抬頭:“今日朝堂又有事發(fā)生?” 于夫人將消息遞過去。 上頭寫著,太子上疏力呈自己的過錯,說是自己言辭不當導(dǎo)致他人誤解,令三位先生落入難堪境地,被眾人討伐,蒙受屈辱。 他沒有說任何先生的不對,也沒說是百姓擅自揣度以訛傳訛,只說他當日的言語確實有歧義之處,旁人誤會也是理所應(yīng)當。這非是聽者之過,而是他這個說者之錯。 他把一切攬在了自己身上,洋洋灑灑奏疏好幾頁,將傳播流言的百姓摘出來,更無一字指責(zé)先生。 于志寧心頭越發(fā)復(fù)雜。 于夫人嘆息:“郎君,太子已經(jīng)拿出了他的態(tài)度。不論是親臨探望,還是上疏進言,都是在告訴你們、告訴所有人,他并沒有想對你們下狠手。 “他的心中有師生之情、亦有君臣之義。他念你們是朝中良臣,亦敬你們?yōu)樽陨韼熼L。他在布局收尾,也在為你們撇清冤屈,給你們臺階下。 “他已經(jīng)做到這個地步,你與陸德明孔穎達若還不能自省,還想做些什么,便是你們不懂事了?!?/br> 于志寧默然不語,何止如此。若說之前那些猜到原委的人或許私底下還會覺得太子手段有些過,那么現(xiàn)今他們這種想法也都沒了,反而會覺得太子果然大度寬厚。 他們非但不能做什么,若還想撞柱自證,便真成了實打?qū)嵉囊运老啾疲退闶撬麄円虿⌒蒺B(yǎng)多日,恐也會傳成故意為之。 良久后,他望向于夫人:“你今日所言可是太子授意?” 這些話可不像夫人的手筆。 于夫人坦然承認:“是?!?/br> 于志寧看了眼手中的資料:“這些資料也是太子給的?” “不是。今日與郎君所言確有太子授意,但有關(guān)李淳風(fēng)的調(diào)查是妾自己所為。事情愈演愈烈,妾也擔(dān)心無法解決。妾發(fā)現(xiàn)太子四位先生,唯獨李先生在這件事中獨善其身,便覺得或許可以從他身上找出問題關(guān)鍵,因而派人調(diào)查。 “但妾能力有限,調(diào)查的雖是李淳風(fēng),卻是有關(guān)太子之事,因而其中必有阻礙。妾本以為或許調(diào)查不出多少東西,不料一路暢通無阻,李淳風(fēng)與太子相處,事無巨細都讓妾查了個全乎。妾想這其中該有太子故意為之,而李淳風(fēng)也暗中配合的緣故。 “即便如此,調(diào)查之事卻是千真萬確,如假包換。李淳風(fēng)與太子非是獨處,均有他人在場。郎君若不信,可自己再探。” 于志寧微微搖頭,他并非不信這份資料的真實性,他輕輕握住于夫人的手:“多謝你,這段時間門讓你擔(dān)心了?!?/br> 看他的表現(xiàn),神色間門已然沒有了最初的執(zhí)著,于夫人松了口氣:“妾與郎君夫妻多年,縱有爭吵,但感情猶在,牽絆至深。十數(shù)年里,我們非是沒有遇到挫折坎坷,都一路扶持,不離不棄。妾待郎君之心,郎君當有感知。妾總歸是想要郎君好的。 “郎君說,作為臣子,該忠于君王,卻不能一味縱容君王。若君王出錯,當及時指出。同樣的,郎君若出錯,妾也不能依之順之,裝聾作啞,一味討好郎君,而該出面點醒。 “郎君,今日所言雖是太子授意,卻也是妾之肺腑。但盼郎君不要再固執(zhí)己見,用心對待妾今日話語,認真思慮,嚴格自省,想一想自己到底有無過錯,又錯在哪里?!?/br> 于志寧不無感動,有賢妻如此,是他之幸。 “郎君,太子的態(tài)度已經(jīng)擺得明明白白,剩下便看你們的了?!?/br> 于志寧張了張嘴:“我明白,我會好好想,認真想。” 于夫人微笑點頭,彎腰收拾好地上的碎瓷碗片,打掃清殘渣藥漬便退出去,還細心地為于志寧掩上房門。 屋內(nèi)。于志寧一頁頁翻看著手中的資料,仔細琢磨著上頭記錄的點點滴滴,李淳風(fēng)所為與他們的種種不同,耳畔不斷回響著于夫人的言語,又念及太子此局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精妙設(shè)計,陷入深思,良久,良久。 直到日落月升,于夫人重新端著湯藥入內(nèi),他才緩緩回神,看向與他夫妻十數(shù)載,為他付出許多的妻子,終于做下決定。 第106章 李世民,你要點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