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早有預料，但撒普洛斯還是被眼前的場景震驚。

    生活在霧海，他不是沒見過死人，也對殺戮司空見慣，可是數(shù)不清的成堆疊起的人體，焦黑帶紅、血rou模糊，旁支迭出的斷臂、布滿了驚悚和絕望的灰白人臉……撒普洛斯只覺得內(nèi)心深處泛起一股難言的恐懼和惡心，胃里似乎有一條蟲子，在沿著他的食道往上爬。

    全都死了……

    “看上去像是溫壓彈，”西澤爾低聲道，“灼燒的痕跡很嚴重?！?/br>
    楚辭沿著地下空洞環(huán)繞了一圈，終端的應急照明只能照亮周身一兩米，沒有溫度的冷白光線打在那些已經(jīng)僵硬的尸體上，似乎剝奪了它們的色彩，只剩下死人皮膚的慘白和被血浸透的黑紅……慘白猩紅中忽然有一點明亮的色彩，是奪目的粉紅，楚辭走近過去，才發(fā)現(xiàn)那是某個人的頭發(fā)。

    她雙目圓睜，眼睛里殘留著最后的驚恐，透明外套早就不見了，上身只剩下半件吊帶，因為另外半件，連同穿著它的半邊身體，都燒成了焦炭。

    “看樣子，他們把要殺的人都趕到了這里，封住通道口，一次性殺掉的……”

    說話的是老婆婆，她不愿意看到這么多死人，于是執(zhí)拗的偏過頭去，朝著被血染紅的洞壁。

    “這些人大部分都不是凜坂公司的員工?！背o道。

    “老錢也不是，”撒普洛斯忍著惡心，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他們殺老錢的理由是，他之前給公司員工賣過一次芯片存儲器……該死的，他本來就是靠賣這玩意維生，難到他在賣東西之前還要問問顧客是誰嗎？”

    “這里——”

    西澤爾的話剛說出口就被楚辭冷聲打斷：“這里沒有法庭?！?/br>
    “法庭？”老婆婆唏噓道，“有錢人就是法庭……法庭？哈哈哈哈。”

    她慢騰騰的離開了地下空洞，撒普洛斯再也受不了這里的氣氛，沖到通道口哇哇的開始吐。

    楚辭走過去，抬手合上了粉色頭發(fā)標記手的眼睛，轉(zhuǎn)身要走時發(fā)現(xiàn)西澤爾站在原地沒有動，他走過去，安慰似的抓住西澤爾的手指，輕輕道：“哪怕是在聯(lián)邦，勃朗寧都能殺掉一整個星球的人而不受審判，更何況這里是霧海。”

    西澤爾低下頭，看著地上凝固的血跡，道：“他一定會付出代價?！?/br>
    “他會的。但是現(xiàn)在，憤怒是最沒有用的東西。”

    西澤爾自嘲的笑了一聲，道：“至少不是無動于衷。”

    楚辭道：“沈晝也說過類似的話，萊茵先生說他是理想主義者。”

    “那你呢？”

    西澤爾問，黑暗中他臉上的神情模糊不清，唯有碧色的眼眸迸發(fā)出冰雪一般凌厲的光，他幾乎是壓迫性的朝著楚辭看過來，等待著他的答案。

    而楚辭語氣輕松：“我會做點別的?！?/br>
    西澤爾不明就里：“什么？”

    楚辭沒有回答，只是朝他聳了聳肩。

    地下空洞不能呆了，老婆婆懷疑過不久凜坂生物的人就會過來銷毀掉這些尸體，她提議他們暫時躲在死去的老錢的店鋪里。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念叨著，“老錢已經(jīng)死了，黑衣服不會再過去他那里，不出意外，我們可以一直躲到大清洗結(jié)束。”

    “你確定他們不會‘二次光顧’？”撒普洛斯問。

    “我不確定。”老婆婆乜了他一眼，“撒普洛斯，我看你是被嚇傻了，我要是能確定這種事，就不會跟著你在這里逃命了?！?/br>
    “先過去看看?！背o道。

    等到他們抵達老錢的店鋪時，天已經(jīng)亮了，占星城的人工大氣層也是劣質(zhì)貨，模擬不出黎明天色，白晝將臨時候天穹灰敗，有時候還泛著血紅，可能是天空的光反射系統(tǒng)出了問題。

    街上冷清無人，撒普洛斯撬開了門上的電子鎖，幾個人閃身進去，擁擠的小店里，地上濺開一大片濃血，卻不見尸體的蹤影。

    撒普洛斯驚訝道：“老錢呢？他昨天晚上還躺在這——”

    “被溶解劑分解掉了?！背o一步邁過那灘濃血，低頭用下巴指了指地面，“這就是?！?/br>
    老婆婆坐在了歪歪斜斜的樓梯上，忽然厲聲喝道：“撒普洛斯，你在干什么！”

    拿著抹布剛蹲下身的撒普洛斯驚得差點跳起來，茫然的回過頭道：“我把這灘血擦了啊。”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過委屈無辜，老婆婆像只斗雞似的梗著脖子瞪了他半天，最終敗下陣來，西澤爾走過去拍了拍撒普洛斯的肩膀，道：“最好保持這屋子里的一切不要動，很難保證過凜坂生物的保安會不會再回來?！?/br>
    “哦……”撒普洛斯將那塊臟兮兮的抹布又扔了回去。

    老婆婆看了一眼西澤爾，指著撒普洛斯的腦袋數(shù)落道：“年齡都差不多，怎么你就是個二愣子呢！”

    撒普洛斯不耐煩的拍開她的手：“你煩不煩！”

    老婆婆“哼”了一聲，坐在旁邊生悶氣。

    “婆婆，”楚辭過去坐在了她身邊，在口袋里掏出一顆能量塊遞給她，“我和你打聽點事。”

    老婆婆結(jié)果能量塊塞進嘴里，含混的問：“什么事……得是我知道的，我要是不知道，就不能作數(shù)?！?/br>
    “您在風鈴大道做生意，應該多少知道一些感應科技公司的事情吧？”

    “這你可問對人了，”老婆婆咧嘴笑道，露出幾顆已經(jīng)發(fā)黑的生物材料牙齒，“我在風鈴大道呆了不少年份，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這些?！?/br>
    撒普洛斯沒有意義的嗤笑了一聲，轉(zhuǎn)向別的方向。

    “你想知道什么？”老婆婆問楚辭。

    “所有?！?/br>
    “所有……”老婆婆用尖利的指甲剔了剔牙，道，“那好幾天都講不完的喲。”

    “那么，埃達？”

    老婆婆剔牙的動作一頓，道：“感應科技公司的創(chuàng)始人費洛蒙·埃達，是現(xiàn)任埃達家主的曾曾祖父。那還是銀河歷紀年，總之，這家公司不是一開始就有這么大規(guī)模，埃達的基因很好，歷來幾任領(lǐng)導者都表現(xiàn)優(yōu)異，到了這一代……呵呵，基本就是爭權(quán)奪位的大好時機。

    “最后成功上位的是卡萊·埃達，那是個心狠手辣的女人，她為了掌控權(quán)力，殺死了自己的父親和繼母，將自己同胞的弟弟趕出家門，其他兄弟姐妹也都幾乎趕盡殺絕，被人們稱作‘白鯊’。”

    老婆婆還在絮絮叨叨的和楚辭說著卡萊·埃達如何殘暴不堪，撒普洛斯湊過去，悄悄戳了戳西澤爾的胳膊，道：“你們到底是誰？”

    西澤爾沒有回答，撒普洛斯疑惑道：“想讓莫利開口講這些東西可不容易，而且昨天晚上……”

    他回頭看了一眼楚辭：“她也太厲害了，我見過的賞金獵人恐怕都沒有她這這樣的實力?！?/br>
    西澤爾反問：“賞金獵人？”

    “對！”撒普洛斯的眼神一下子火熱起來，“雖然我只是個賽車手，但我原本的夢想就是成為一位實力強勁的賞金獵人！我最崇拜的就是被他們叫作‘第一獵人’的林，他簡直就是我的偶像！”

    西澤爾的眉毛挑起：“林？”

    “對！”撒普洛斯奇怪道，“難到你不知道這個名字？”

    西澤爾道：“這名字不算罕見?！?/br>
    “這倒是，不過自從林成名之后，不少原本叫這個名字的人都改名了。”

    “為什么？”

    “因為叫著第一獵人的名字，卻沒有他的實力，很容易被錯認，然后死的不明不白?！?/br>
    西澤爾看向楚辭，心道，這小家伙不讓自己叫他林，莫非是這個原因？

    而楚辭雖然注意到他的目光抬起頭來，注意力卻依舊在和老婆婆的談話哈上，他沉吟道：“也就是說，卡萊·埃達這幾年的統(tǒng)治，其實并沒有表面那么風光？”

    第233章 今日即死（上）

    “風光？”老婆婆語氣嘲諷，“不說外部競爭，公司高層傾軋也非常厲害。他們內(nèi)部分為三派，老埃達留下的殘余勢力一派，這些人主要管控著感應科技的老盤業(yè)務，機械制造；卡萊·埃達和她的嫡系一派，分管新興產(chǎn)業(yè)，終端和智能；剩下的是技術(shù)顧問團，自成一派……呵呵，卡萊·埃達上位不過幾年時間，看看她能撐多久?！?/br>
    “霧海這樣的地方……哪有什么規(guī)則可言？”她唏噓道，“實力和運氣，缺一不可?！?/br>
    楚辭似乎陷入了沉思，老婆婆道：“你問這些干什么？”

    “隨便問問?！?/br>
    隔了大約半分鐘，楚辭忽然道：“傳言是真的嗎？”

    “什么傳言。”老婆婆抬起昏昏欲睡的眼皮，渾濁的眼珠透出幾縷微光。

    楚辭直言道：“懸賞墻?！?/br>
    傳說懸賞墻背后的運營商就是感應科技，有這么一個巨頭公司坐鎮(zhèn)，那些為非作歹的星盜和肆無忌憚的賞金獵人才會有所收斂。

    “傳言到了一定范圍和程度，人們就會相信它是真的，”老婆婆低聲道，“至于它到底是不是真的，不重要?！?/br>
    如果懸賞墻背后是感應科技公司，那么他們肯定很早就在關(guān)注林這個所謂的“第一獵人”，來委托他刺殺則圖拉·昆特倒也說得過去……

    就是不知道委托他殺人的，是公司內(nèi)部的哪一派。

    老婆婆縮在柜臺后面的椅子上睡著了，窗外天色已經(jīng)完全亮起，但街道上仍舊安靜無聲，猶如死城。

    楚辭本來想去找點水喝，結(jié)果埃德溫忽然道：“林，慕容司令通訊。”

    西澤爾似乎有什么話要對楚辭說，但看到楚辭在通訊，就做了個“稍后”的手勢，撒普洛斯探過頭：“你還沒告訴我，你們到底是誰?！?/br>
    西澤爾淡淡道：“路過的。”

    撒普洛斯“嘁”了一聲：“你這算什么回答？”

    “你應該知道，問這樣的問題，”西澤爾悠然的看著他，“我根本不會說真話。”

    “哦，”撒普洛斯有些沮喪，“我就問問。”

    兩個人剛才聊了一會很快熟悉起來，撒普洛斯好奇的問：“你連第一獵人都不知道，怎么在占星城混下去的？”

    “我從偏遠小星球來的?！蔽鳚蔂柕?。

    “哪里？”

    西澤爾道：“三星附近?！?/br>
    “哦，那確實有點遠，”撒普洛斯隨意的靠著墻壁，視線在不遠處老錢留下的濃血上一掃而過，然后迅速收回，“我都沒去過?！?/br>
    “不對啊，”他像是忽然來了精神：“之前有一段時間沒人敢去三星，因為林在三星狩獵，你都沒聽過他的威名嗎？”

    “可能我所在的星球，實在太偏僻了?！?/br>
    “那真是可惜，”撒普洛斯砸了咂嘴，感嘆道，“那段時間他的名字幾乎傳遍了整個霧海，以前的星盜都以懸賞金高為榮，結(jié)果自從林去了三星，他們恨不得自己的懸賞金降成負數(shù)”

    西澤爾疑惑：“為什么？”

    “因為林專挑懸賞金高的星盜下手，”撒普洛斯哈哈笑道，“那段時間每隔不久就會有百萬大星盜殞命，懸賞墻一片飄紅，數(shù)紅標都成了大家的飯后娛樂之一?！?/br>
    “這才是星際獵人該有的樣子……”撒普洛斯?jié)M臉神往，“他的實力已經(jīng)到了可怕的地步?！?/br>
    “你見過他？”西澤爾問。

    “沒人見過他，”撒普洛斯聳了聳肩，“他總是神出鬼沒，傳說知道他長什么樣的都變成了死人……也有人說林并不是一個人，而是好幾個人，是一個組織，否則無法解釋他怎么能在那么短的時間內(nèi)完成多次委托?！?/br>
    西澤爾輕笑道：“所以關(guān)于他的事情，你都是聽說來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