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棠 第1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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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瀾有些意外:“你想隨駕?” 玉隨云道:“整日在宮苑之內(nèi),有些悶得慌,況且父親亦在,妾也好與他見上一面。” 后妃隨侍并不少見,只是玉隨云懶了些,向來不喜這些事,每每總要推辭,今番她主動提及,宋瀾思索一番,最后還是應(yīng)了。 大胤在寒食前后各歇三日,第二日恰是假始,宋瀾在披芳閣中用了午膳,百般敷衍,好不容易才脫身離去,回了乾方殿。 玉隨云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園前,終于卸了面上嗔癡神色,有些疲倦地回宮落座,喝了一盞濃茶。 她坐在堂前瞧著,前天陰雨,今日也不晴,昏昏沉沉的模樣。 不知為何,她忽地回想起了進宮之前與父親爭吵的言語。 那時她年歲小,不肯進宮,在家中吵鬧,說父親要將她賣入錦繡皇城,不顧血緣親情,玉秋實聞言怒不可遏,重重拍在一側(cè)桌上。 “錦繡皇庭?你既知錦繡,便該知爹一切都是為了你們計較!我烈火熬煎、掙扎數(shù)年才為你們換來如今,到你的嘴里,便成了賣兒鬻女的資費?也罷,你今年也十五了,從前沒有對你說過的話,今日我也該與你分說分說?!?/br> 玉隨云在此之前從未見過父親發(fā)怒,不免有些膽怯,抬手為他倒了杯手邊的茶水,遲遲沒敢遞過去,只是嘟囔道:“女兒也只不過不想為天子妾罷了……” 玉秋實走過來,劈手喝了那杯茶,聞聲冷笑連連:“你哪里是不想為天子妾,怕是還有旁的緣故罷?” 玉隨云沒敢吭聲,于是玉秋實平緩了語氣,推心置腹地對女兒道:“你生下來便在徽州住了許久,回京之后正趕上咱們玉氏一族的好時候,半點苦頭都不曾吃,去哪里都得人趨奉,到何處都是稱頌之聲,你以為這些從何而來?” 他按著眉心,緩緩道:“爹與先頭那位宰輔是同年,他不過沾了父輩的光,得了先帝十分愛重,便出為文人表、入做太子師,蘇氏一門三代宰輔,何其熠熠!那時候,爹還只是一平平尚書郎、資善堂中諸王轉(zhuǎn)頭便忘的先生。江南鹽案時,你長姐夫家受了牽涉,爹手無權(quán)柄,一句話都說不得,叫她在青春芳華里為夫家連累,白白斷送了性命?!?/br> 玉隨云自小養(yǎng)在徽州的桃林玉氏本家,長姐比她大了十歲,只在被送去之前遙遙見過一次,印象模糊。 但她知曉這位去了的長姐是爹爹的心病,更不敢靠近,只好安慰道:“爹如今一人之下、權(quán)勢等身,已不是當(dāng)初之人了?!?/br> 玉秋實瞥了她一眼,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你以為從當(dāng)初到如今,爹走的是一條什么道路?隨云呀,你剛出生,爹爹就將你送去徽州,實在是因為爹爹害怕呀!爹怕手中空空,怕護不住你們,怕在刀光劍影之地折損了血rou,立住腳跟了,才敢把你接回來,但如今所行之路,又比當(dāng)初好走了多少?” “可是爹爹是今上的老師呀,”玉隨云不解道,“兒聽聞,今上在資善堂無人問津時,爹就瞧出潛龍之姿,盡心輔佐,如今陛下與爹爹君臣相知,亦是佳話?!?/br> “佳話?”玉秋實自嘲道,“爹也想過,倘若我與陛下能有當(dāng)初蘇文正公與明帝的情分,能得一個‘文正’的謚號做身后名,為我們玉氏掙來這一姓綿延幾代的榮耀便好了,可惜陛下不是明帝,我與他之間——” 他敏銳地沒有繼續(xù)往下說,轉(zhuǎn)而道:“我們玉氏一族是大胤的開國大姓,往上數(shù)不知出過多少文官武將,可在爹爹拜相之前,也幾近沒落了,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殷鑒不遠,怎能不早做打算?” 他抓過玉隨云的手,攥緊了,玉隨云沒有掙動,只得聽父親認真地道:“爹扶持幼帝,雖然互相依附,但總歸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浮萍難牽,可你若是進宮為陛下誕下子嗣,一切都會不同!我、我們玉氏一門,都需要與陛下有更加骨血相連的牽系,趁著陛下羽翼未豐、后宮尚且寥寂,你去了,得了上寵,爹爹和兄長未來的仕途、我們家族的榮光,都會有指望的?!?/br> 玉隨云一時之間無法反駁,只得哭道:“可是陛下與娘娘如此情好,我怎能插足?” “情好?那只是虛浮的情好罷了,”玉秋實面上浮現(xiàn)了個陰森詭異的笑,“你不必擔(dān)憂,皇后能再得幾年安枕?如今只不過是皆有忌憚罷了,陛下當(dāng)初登基,借了皇后手中的天子劍和她背后的支撐,不得不專情中宮,也是借此來壓著我,時移世易,有些舊事不堪重提,陛下心中,難道就不憂慮么?” 他說到這里,便突兀住口,甩了女兒的手,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瞧著她:“隨云,并非是爹爹不疼你,你若是能進宮,得了陛下的愛重,那才是保命金身。你自小天真無憂,待來日陛下宮中嬪妃多了,焉知能否有立身之地。如今去了,皇后寬厚,不會為難你的,這相府的福樂窩養(yǎng)不大你,你自去一窺真正的暗夜罷。” 言罷,玉秋實轉(zhuǎn)身就走,并不欲再與女兒交涉,玉隨云淚眼婆娑地追上來,喚道:“爹爹,女兒當(dāng)真別無他途可走么?” 玉秋實沒有回頭看她,冷道:“相門之下無父女,你若狠得下心,削得了周遭的榮華富貴,分文不剩地去尋你的心上人,他愿接納你,愿舍了官位同你浪跡,爹絕不相逼,宗譜上除了你的名,只當(dāng)玉氏沒有這個女兒??伤舨豢?,你若不舍得,且還顧念一分父母的養(yǎng)育之恩,便好生在家,梳妝待嫁罷?!?/br> 他抬腳離去,再無言語,玉隨云哭著跪倒,心知父親所言字字為真,又知愛人不可能拋官棄爵,止不住地渾身顫抖,如墜冰窟。 一晃兩年…… “貴妃娘娘——” 玉隨云收回思緒,抬起頭來,見是從府中同她進宮的喬內(nèi)人,便笑了一笑:“撒嬌嗔癡,果真是男人最愛的戲碼?!?/br> 喬內(nèi)人捧來一盞新茶,低聲道:“今日,陛下想必又會往皇后那里去——說起來,皇后倒不是個愛嬌的人兒,泥胎木偶一般,貴妃常說皇后睿智,怎地不見她如此行事?陛下原本就與她有十幾年的情分,若真鬧起來,說不得會為她散盡后宮,如此,貴妃當(dāng)年也不必進宮了。” “皇后若撒嬌,便不是皇后了,”玉隨云吹了吹新茶中的浮沫,漫不經(jīng)心道,“她如今大權(quán)在握,若即若離有何不好?更何況,你們陛下,可受用得緊哪?!?/br> 第18章 物外行藏(一) 清明當(dāng)日,帝后攜百官出郊行祭。 寒食以來綿延三日的春雨方歇,遠天暉光熠熠,彩云流轉(zhuǎn),呈為祥瑞,一掃近日煙霧云霾為城中帶來的蕭瑟之氣。 這樣好的天氣里,帝后上皇陵灑酒焚香,諸臣列跪山下同拜,道間緘默。 若逢最高祭典,皇帝需攜朝堂眾人先拜首陽山,后過皇陵、抵岫青寺、點燃燭樓,至夜間再游汴河,儲君親自主持祀禮,拜宗廟社稷、祭天地神佛。 只是今日不過是清明時節(jié)的尋常典儀,不需如此復(fù)雜,況天狩三年之后,禮部總會默契地避開汴河夜祭這一環(huán)節(jié),昭帝不過十九歲,國朝更無儲君。 典儀殘破不全,無人敢表。 皇陵的祭祀足足耗了半日,帝后回城登岫青寺時,午時將過,岫青寺便奉上素齋,以此接駕。 宋瀾自是不在乎佛家規(guī)矩,但落薇總是循例,堅持入寺便男女分食,于是宋瀾無奈,只得在一群宮人侍衛(wèi)的簇擁下去了另一間禪房。 兩位司膳女官恭立桌前,將岫青寺奉獻的食物一一驗毒試吃,反復(fù)確認無誤后才告退出門,落薇瞥了一眼手邊的白粥,狀似無意問:“他留了誰隨駕?” 煙蘿道:“是葉御史。” 落薇用手中的調(diào)羹緩緩攪弄著那碗粥,聞言挑了挑眉毛:“他這么信得過葉三?” 上午祭祀典儀之后,諸臣不需隨行,門前拜過便散去了,若非皇帝親口吩咐,葉亭宴斷然沒有機會伴駕上山。 煙蘿答道:“娘娘思量,陛下初至北幽時,其實早將那篇《傷知論》忘了個透徹,是葉大人屢出奇招,御前獻策,才得了陛下青眼?!?/br> “小人又尋人仔細問過,說陛下本對他無甚印象,甚至幾分防備,但葉大人玲瓏心計,又有三寸不爛之舌,生生叫陛下轉(zhuǎn)了態(tài)度,隨后北幽一十三天,日日召他問話、同食同行。若非如此,陛下怎會寧肯頂著御史臺責(zé)罵,也要帶他回京? 落薇便道:“如此,前日里他又破了西園命案、剜rou自證清白,怪不得呀,怪不得他初入朝局,便能在宋瀾面前與玉秋實分寵信,本宮能用之人,確是舍他無二?!?/br> 煙蘿聽了落薇言語,輕“嗯”了一聲,她方才一口氣述說良多,此時才忖度著下了結(jié)論:“但此人多智近妖、能言善辯,他有意與娘娘同抗太師,可用,卻不可信,縱是娘娘設(shè)計收服了他,他又主動示好,亦不能交心?!?/br> 交心,即是誅心。 落薇撥弄著碗中一片孤苦伶仃的青菜葉子,搖頭笑道:“這般蛇蝎物,誰敢與他交心,若我年紀(jì)輕些,哪怕只比如今小上兩三歲,怕都要被他生吞活吃、連渣都剩不下的?!?/br> 她心中雜亂,只進完手中白粥,便一口都吃不下了。 岫青寺未時中才能啟香爐,宮人將殘余羹碟收了,落薇尚有時間小憩一會兒,于是便靠在雕了簡陋木蓮的榻前閑倚。 她無有困意,卻深覺疲倦,昏昏沉沉之間覺得無趣,心中一動,順口問道:“在北幽時,那葉三究竟出了什么奇招,才讓宋瀾扭轉(zhuǎn)態(tài)度?” 煙蘿蹙眉回憶:“聽聞是獻了一副名家之作,那圖是北幽丹青名手所畫,雖中原文人不喜,卻在邊塞流傳一時。陛下瞧后愛得緊,那畫被帶了回來,在乾方殿中掛著呢?!?/br> 落薇奇道:“是什么樣的畫?” 煙蘿道:“小人記得,畫名好似叫做……丹霄踏碎?” 困倦霎時消弭殆盡。 落薇聽了這話,忽地翻身坐起,一時之間深覺無盡的惱意恨意齊齊涌來,只身趟了混油一般,皮rou灼痛,內(nèi)里冰冷,直燒得火紅一片、冰寒徹骨。 煙蘿唬了一跳:“娘娘!” 落薇抬手,死死抓住桌上一只茶杯,細瓷冰涼,叫她清醒了幾分,心知不能摔碎留音、引人注意。 但這一腔恨意,實在無從宣泄。 她忍了又忍,最后捂著胸口,發(fā)出一聲長長的低笑:“果然是同類相惜,他竟用此術(shù)攻心,哈,他居然能猜到,他怎么敢?” 粗喘了好幾口氣,才將翻涌情緒咽下,落薇揉揉逼得通紅的眼睛,感覺指間有水痕,她一一拭去,開口向煙蘿解釋。 “丹霄是天之至高處,神靈居至高處,引光雷閃電入世——靈曄是他的字,意為太陽,意為閃電,這圖名便是說……光明激蕩之物,業(yè)已踏碎?!?/br> 這樣一幅圖,是為了紀(jì)念宋瀾隱晦的功勛啊。 * 說了這番話,落薇再不能安坐,干脆趁此機會卸了黃金頂冠,連煙蘿都沒帶,獨自一人往岫青寺后山幽靜無人處散心。 后山上有亭臺和舊殿,平素也有佛門子弟在此清修,只是岫青寺今日為了接駕,特將眾人都遣了出去。 落薇沿著禪房后的石子路緩緩地走了不多遠,便見前方有一無名舊殿。 這舊殿空空蕩蕩、未掛牌匾,卻打掃得一塵不染,她走近了些,才見殿中有一處地面坍陷,原是下有密道,石蓮地磚被挖開后,沒有再回填。 她站了一會兒,想起一些古遠故事,說祖父一輩的瘋太子篡位,手下曾于岫青寺行金蟬脫殼之計,想必這便是那些驚心動魄的舊事留下的痕跡。 此間零落,不知世上還有幾人記得。 落薇越過正殿繼續(xù)走,在大殿空空蕩蕩的后園中瞧見一棵古樹——若真切些,不如說是古樹的遺骸,因為那樹干枯烏黑,在春日中不見一片嫩綠的新葉。 朝天延伸的嶙峋樹梢中,忽有一枝,不知是被何人系了一條鮮紅長綢,綢緞的顏色可鮮亮極了,全然不見風(fēng)吹日曬的痕跡。 有風(fēng)襲來,它高高揚起,在湛藍天際之下舞得風(fēng)流恣意。 “此樹原本是岫青寺的百年老樹,曾有無數(shù)癡男怨女在此處締結(jié)誓言,聽聞,許愿甚是靈驗?!?/br> 落薇還在望著那棵古樹發(fā)呆,身后便驀地出現(xiàn)一清潤的男子聲音,她聽出了是誰,不免一怔。 尚未來得及開口,那男子便走到了她的身側(cè),繼續(xù)道:“只是不知,這樹為成全哪一對癡情男女奉獻了自身,在一寂靜春夜里,忽地落光了葉片,生機就此斷絕。樹死神去,許愿再不能成,漸漸地便也無人再來了。” 許是方才聽了那幅《丹霄踏碎圖》的緣故,落薇心中泛起一陣冰冷的厭惡,說話都不免帶了幾分譏誚:“葉大人久居北幽,怎地連汴都舊聞都如此清楚?哦,本宮險些忘了,葉大人一雙慧眼穿骨見髓,莫說膾炙人口的舊聞,就連青史古今,也是洞若觀火哪?!?/br> 葉亭宴察覺到了她不同尋常的口氣,有些詫異地多看了一眼,不過落薇已經(jīng)飛快掩了方才的譏諷情緒,帶著笑側(cè)過身來,問道:“好巧,大人緣何在此地?” 葉亭宴便虛晃著朝她行了個禮。 落薇沒理,葉亭宴也并非真心想要行禮,于是躬了躬身,就算禮成:“陛下午間睡眠,臣得了空閑,想來后山一觀這傳聞中的古樹,不料卻是這么巧,竟能遇見娘娘,定是臣方才在佛祖面前虔誠拜祭的福德了。” “葉大人當(dāng)真是福德深厚之人,”落薇戲謔道,“本宮還以為明日上巳春獵才能與大人相見,誰知今日大人得陛下寵信,便跟上了亭山,可見不僅天子,就連神佛都在庇佑大人?!?/br> 葉亭宴面不改色道:“娘娘謬贊,臣羞愧。” 此句落后,周遭忽地陷入一片沉默當(dāng)中,兩人各懷心事,無人打破這僵局。 最終還是葉亭宴先嘆了一口氣:“娘娘見臣,為何無話可說?高臺相見,臣不可置信、落荒而逃,娘娘心中惱了臣么?” 他口氣坦蕩,自然大方,吐露的字句卻曖昧流連、含義無限,也不知他為何不再羞惱。 落薇擠出一個笑來,惜字如金道:“怎會?” 她躊躇片刻,不見對方回話,本想開口問一問那畫的事,臨到嘴邊卻轉(zhuǎn)而道:“這古樹的傳聞,大人方才是不是沒有說完。” 就算葉亭宴有心示好,她也不可盡信——他實在太過危險,只要流露出一絲于宋瀾的恨意,被他窺了去,說不定某日就會成為催命的尖刃。 葉亭宴聽出她本不想言此,卻沒有深問,只答道:“臣要說的已然說完了,方才是想多問娘娘一句,倘若此有情樹仍舊靈驗,娘娘想許什么愿望?” 落薇漠然道:“本宮與陛下心心相惜,哪有什么旁的愿望,就算是有,也不必寄托于這死物身上?!?/br> 她抬眼望去,風(fēng)已停息,紅綢懨懨地垂下來,干枯樹枝后是布遍彩云的天際。 不知為何,她說完了上句話,葉亭宴沒有言語,良久,她才聽見他微不可聞地輕笑了一聲。 笑聲中或有冷淡、或有嘲諷,或是她聽錯了,什么都沒有。 隨后,一只冰涼的手忽地扶住了她的腰際,用力地將她攬了過去。 落薇一時大驚,回過神來,人卻已落在了他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