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賈誼在《鵩鳥賦》中一語雖有悲愴無奈，卻暗合道家之理。

    儒修表，道煉骨，佛明心。

    后人雖說青荷泥藕白蓮花，三教本來是一家，在文化的融合中，重人際關(guān)系的儒學(xué)開始向明心發(fā)展，到王陽明時期發(fā)展至巔峰之境，一句心外無理和佛說的心性的作用極為相近。但三教本質(zhì)卻是特色分明。道重體煉骨，期冀長生不死、羽化成仙，就想出無數(shù)新奇的練法，以洞天福地為煉器，以自身為變化之基修煉，本是道家的一種法門。

    可洞天福地素來是在傳說中才會出現(xiàn)，天子基卻是真實的存在。

    “對都子俊、成議員而言，天子基反倒是煉獄?！?/br>
    沈約再道，“對信心堅定者而言，天子基是助力，對清醒的人來說，天子基是明燈?！笨粗俳z，沈約緩緩道，“趙賽月、趙初月年紀尚幼，可說是天真無邪，既然無邪天真，本是清明之體，為何會如都子俊般昏迷？”

    琴絲默然片刻，“我對她們?nèi)绱朔磻?yīng)，同樣困惑。一直在對她們進行研究，這本來也是我讓張道長敘說往事的緣故。”

    她需要沈約的超級大腦解決這個問題。

    沈約喃喃道，“難道說，都子俊對她們做了什么改變？”

    張繼先猶豫道，“我……本以為都子俊沒有插手此事，可如今的我，已不能確定?！彪S即回憶道，“都子俊說呂才人要生出瘟神，關(guān)羽在天的預(yù)警和京城的瘟疫，都是瘟神降臨的先兆，若要阻止這場災(zāi)難，自然要除去瘟神?！?/br>
    沈約不能不說都子俊編故事編的有模有樣，讓張繼先這種人都是真假難辨。

    張繼先苦澀道，“貧道自然不肯殺了無辜的初生孩兒。瘟神有無貧道不能確定，可要因此除去一個新生命，貧道是絕對無法下手的?！?/br>
    夜星沉冷哼一聲，“這是都子俊這類jian人的一貫做法，以悲天憫人、世間真情騙取世人的善良為其所用。”

    他對這個套路再熟悉不過，因為當(dāng)年他大哥劉啟就是用這個方法玩他——敘說骨rou之情，兄弟齊心共抗外患，然后在他劉武拼了性命平定天下后，劉啟又想辦法鏟除他。那時候的他不是非要做個皇帝，一定堅持要向劉啟索要帝位，本是因為認為承諾就要實現(xiàn)，不然承諾做什么？

    張繼先嘆息道，“我當(dāng)時若有夜先生之明，肯定不會被都子俊利用。但那時候的我，終究還很天真。”

    沈約強調(diào)道，“天真是沒錯的，道長何必為此煩惱？”

    張繼先微有發(fā)怔，隨即澀然笑笑，“都子俊看出貧道的不忍，于是提出個貧道可以接受的方法——守著呂才人，在呂才人生產(chǎn)的時候，用道法驅(qū)逐妖魔?！?/br>
    第2217節(jié) 天涯心

    有魔就有道，既然瘟神降世，請個天師降妖除魔看起來合情合理。

    可眾人又都知道，都子俊這種人對除魔沒有興趣，說都子俊想要成魔倒是大有可能。

    夜星沉突然詢問道，“你張繼先是天師道門人，而天師道又以捉鬼聞名，但你真的相信世上有鬼嗎？”

    張繼先默然道，“根據(jù)先人記載，遠古的確有妖魔鬼怪橫行世間……”

    夜星沉截斷道，“那不是妖魔鬼怪，那是因三香變異的人！”他想到由三香引發(fā)的諸多往事，倒是感慨萬千。

    僵尸有時候比世人還多情，而若沒有方向的長生看起來更像是個噩夢。

    張繼先并不否認，“的確如此，因此先人留下的捉鬼法術(shù)，更應(yīng)該說是對付那些變異人的方法?！?/br>
    長吸一口氣，張繼先克服了自身的心理障礙，“換句話說，天師道中捉鬼驅(qū)魔一術(shù)，和符箓神水可以醫(yī)病般，都是一種障眼法。驅(qū)魔符水產(chǎn)生靈驗，不過是因為施術(shù)人高明的醫(yī)術(shù)和對人心的了解。”

    沈約對此很是認可，人類最早的治療是靠巫祝，就是說，用類似跳大神的方式來為一人驅(qū)除疾病。

    不科學(xué)？

    可如果用現(xiàn)在科學(xué)的方式，說精神催眠可以讓病人體內(nèi)細胞有效重組、產(chǎn)生更強的免疫力，加上一堆科學(xué)概念，這是不是就科學(xué)很多？

    感冒吃藥七天好，不吃藥要一周才能痊愈。

    這是個笑話，可接近事實。

    事實上，人體發(fā)燒不是病，而是人體為了祛病而啟動了人體殺毒軟件。電腦殺毒的時候，不也會讓cpu產(chǎn)生過載發(fā)熱？現(xiàn)代人對此認為是理所當(dāng)然，為何人類認為自己發(fā)燒殺毒就有問題？多喝水、多休息也不是女生的專利，而是所有想要康復(fù)之人的秘方。

    巫祝和張繼先的道法類似，都是靠病人對施術(shù)者強大的信心，激發(fā)自身的免疫。

    后世跳大神為何失效？無非因為施術(shù)者信用破產(chǎn)的緣故。

    夜星沉發(fā)現(xiàn)問題的關(guān)鍵，反問道，“那你如何能用道法為呂才人驅(qū)魔呢？”

    張繼先默然片刻，“那時候?qū)m中其實已有謠傳，說呂才人總現(xiàn)異象……”

    “什么異象？”沈約立即問道。

    張繼先緩緩道，“有時候她身邊會出現(xiàn)妖魔鬼怪的影子，有時候，又會有古怪聲音產(chǎn)生。有宮女說，聽得到呂才人身上有孩童呼喚mama的聲音。宮中因此人心惶惶，有人傳言呂才人懷的恐怕是個冤死鬼，這才產(chǎn)生這般異狀。那時候……趙佶……先生對此有些忌憚……”

    趙佶滿是愧色，“我雖然喜愛呂才人，但因為擔(dān)憂，于是請張道長幫忙。”說到這里，內(nèi)心滿是惘然，暗想我自認對呂才人情義深重，可在危機關(guān)頭，卻畏縮不前，那我真的愛她？我有過那么多的女人，我自認對她們不薄，哪怕那些女人過世，我仍舊好好照顧她們留下的那些子女，可如今想來，那不過是隨手之勞罷了。我的諸多兒女中，真對我尊重的除了寥寥幾個外，大多不都是為了向我爭寵？我覺得他們不理解我，可我又曾關(guān)心過哪個？

    當(dāng)年上京之時，他的十五子沂王趙愕明目張膽的背叛，著實讓他趙佶怒火攻心，這才在有機會重來的時候，立即對趙愕施加懲戒，但如今想來，趙佶反倒有分后悔，暗想我只在追究他們的背叛，卻從不去想，就因為我的糊涂，不但讓天下遭難，還會讓子女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

    以往的時候，他偶爾想到這些，都會很快的回避不再多想，可這一次，他終于鼓起勇氣面對自己的錯誤，深想之下，不由心意激蕩。

    就在這時，天子基的影像前波紋蕩漾，竟有一道門戶開啟。

    琴絲蹙下眉頭，“天涯，又是你的主意？”她沒有鏈接天子基，那開啟接引之門的自然就是天涯。

    天涯輕聲道，“我檢測到趙佶的巨大改變，認為他可以接受天子基的改變。”

    趙佶臉有喜意，又有些膽怯，“都子俊、蕭楚這般人物面對天子基的時候都是表現(xiàn)掙扎，我如何能有這個本事進入天子基呢？”

    天涯緩聲道，“根據(jù)沈約的修行理論，修行有數(shù)種類型，一種如六祖般，經(jīng)累世苦修，早有天生慧根，因此一念明，念念明。既然念念均明，自然明心見性?！?/br>
    琴絲露出訝異之意，倒沒天涯會對修行的本質(zhì)這般清楚。

    天涯似明白琴絲的心意，緩聲道，“你莫要忘記了，我可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智慧體。若只是經(jīng)歷而沒有進展，如何稱得上智慧體呢？”

    琴絲不由道，“看來我們要接受你的領(lǐng)導(dǎo)才對。”

    天涯仍舊平和道，“倒也不用，我們既然向一個方向前進，本來應(yīng)該互相扶持，查缺補漏。”

    隨即回到修行一事，天涯又道，“但像六祖那樣人少之又少，更多修行者更近神秀，知道要修，可對修行仍處于困惑狀態(tài)，這種人算是有福報之人，可惜的是，他們反倒因為太有福報，拘泥現(xiàn)狀，喪失了進取之心?！?/br>
    周遭大亮，天涯緩緩道，“釋迦可以毅然舍棄一切，專心大道，神秀他們卻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可無過本就是大過。不解決，問題只有越來越多?！?/br>
    夜星沉都露出詫異之意，他從琴絲那里獲知天涯和人類不同，卻只當(dāng)它是山魈之類，哪里想到它看待人生竟是這般的透徹。

    “還有一種修行者就如趙佶這般?！?/br>
    天涯肯定道，“他有錯，可更多是環(huán)境造就他的錯誤。不要說他年紀不小，應(yīng)有自己的認知，事實上，終生在染缸的人，哪怕再用心，如何可能將自己清洗干凈呢？被撈出染缸，見到了真正的光明，還是眷戀著染缸污濁的人方是無可救藥。趙佶知道悔過、真心改過，同時明白已果已做的道理，開始從源頭反省，這就是一個極大的進步?！?/br>
    眾人微微點頭。

    趙佶微有激動之意，他從未想到過，未看到的一個生靈，會對他有這高的期許認知。

    “我瀏覽了人類的進程?！?/br>
    天涯再道，“根本原因就是知錯不改，知錯還去粉刷太平。隱瞞、壓制、無視錯誤帶來的惡果和傷害，認為所有人都要經(jīng)歷他們的錯誤，自認這才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但這絕非理所當(dāng)然，而是全人類的桎梏癥結(jié)所在！”

    第2218節(jié) 鏡

    這個世界變得更好了嗎？

    那為什么空虛、抑郁的人益發(fā)的增多？為什么更多的人，只有在發(fā)泄中，才能找到人生中所謂的“意義”？

    太多的影視展現(xiàn)了喪尸的世界，那許多人渾渾噩噩的一天，從未有過自主的意識，和行尸走rou又有什么區(qū)別？

    有人曾經(jīng)說過，惡人不會抑郁，抑郁出現(xiàn)的根本原因是良心無法應(yīng)對丑陋的規(guī)則。知道丑陋，無力抗衡丑陋，又不想隨波逐流跟隨丑陋時，就產(chǎn)生了抑郁。

    那拋棄了良心，抑郁不會出現(xiàn)，那就沒有問題了嗎？恰恰相反，問題只能越來越多。

    世人形成團體社會的初心就是意識到自身的渺小，希望群策群力的應(yīng)對外界的變化，拋棄良心，就拋棄了群體的真正凝聚力。在某些情況下，壓迫的確可以讓群體變得團結(jié)，但拋棄良心的人越多，群體遇到壓力的時候就會崩潰的越快。

    為何？因為不等壓力傳至的時候，內(nèi)部早就四分五裂。

    等到全體拋棄良心后，那這個全體所在的空間就是個無間地獄。

    何為無間？

    那是沒有休止、沒有間歇的意義。

    這是人類的癥結(jié)。

    兩個人無法齊心的時候，你怎么能想象二十個人，更多的人會齊心？

    這是顯而易見的道理，可世人卻根本視若不見。父母的錯誤傳給子女，希望子女按照他們的錯誤繼續(xù)下去，上面的錯誤傳到給下方，希望哪怕是錯誤，最少也要維系當(dāng)下的茍且……霸凌者延續(xù)著霸凌的習(xí)慣，屠龍少年終究成為了惡龍……

    沈約由天涯所言，引發(fā)了極多的思考，天涯隨即將沈約所想展現(xiàn)在眾人面前。

    夜星沉見了，贊道：“說的好。想的好?！?/br>
    若是旁人這般想，他多是嗤之以鼻，但他知道沈約不同——沈約不但在思考問題，還在解決問題！

    趙佶不由問道，“那真正的解決方法是什么？”他居然有了熱血激蕩的感覺。太多年了，他早就忘記什么是熱血的感覺。

    沈約微笑道，“你眼下的解決，就是真正的解決。”

    趙佶若有所思。

    沈約再度提醒道，“你若不想解決自身的問題，你如何能指望旁人來解決你的問題呢？已作已解，你在解決自己的問題，就是在解決你面對的問題。渡己方能渡人，渡人就是渡己說的不就是類似的道理？”

    趙佶長吸一口氣，眼中有光亮閃爍。

    他雖得沈約開解多次，可理可頓悟，事需漸除。由沈約的開解，他想到了改變，因沈約的開解，他想到了去做……

    但證悟哪有那么簡單？

    你幾十年積累的塵垢污穢，妄想一刻、幾日清除干凈，這如何可能呢？

    但經(jīng)歷不停的洗刷，積累的塵垢漸少，就終于有了看到被掩藏光明的希望。

    天涯接道：“人類歷史不過是太多錯誤的積累，讓愚癡的世人覺得錯誤變成理所當(dāng)然。我們都知道這些問題，這才制造天子基，不再制造染缸，而是要打破染缸，讓越來越多的人有機會知道什么是正確的人生，才能走入正確的人生，你……琴絲……不是始終是這般想法，而且將之付諸實踐嗎？”

    琴絲微笑道，“你很有口才。”

    天涯回應(yīng)道，“不是有口才，而是在我看來，這些想法才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知道對，然后去堅持，這才是正確的行為。我感觸到趙佶有機會大改，提供給他一個改過的機會，本是順理成章的事情?！?/br>
    趙佶望著開啟的那扇門，猶豫片刻，再望沈約道：“我還不能肯定一件事情，我想解決，進入天子基后，就真的能解決嗎？”

    這聽起來和神話一樣。

    沈約微笑道，“你如果想解決別人，進入天子基后，恐怕不能實現(xiàn)這個愿望。但你想要解決自己的問題，只要真心真意，就如擦拭一個被污濁的金剛石般，金剛石不會因為你的努力而損壞，只會現(xiàn)出潔凈的本質(zhì)，你如果明白這個道理，又擔(dān)心什么？有什么污垢能抵擋你永不懈怠的擦拭？佛經(jīng)多用金剛語，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夜星沉聽的都是目光大亮，暗想諸多人解釋經(jīng)文聽起來不可思議的多、道聽途說的多，但如沈約般說的淺顯易懂可偏偏極為深刻的著實沒有幾個。

    趙佶點點頭，長吸一口氣，似是堅定了決心，終于走進了那道門戶。

    有煙塵從他身上升騰而出，奇怪的是，不到片刻，他身上的煙塵就少了許多。而蕭楠在其中經(jīng)歷了較長的時間，升騰而出的厚重?zé)焿m卻不見減少。

    琴絲微有詫異，隨即道，“張道長，你可知趙佶和蕭楠為何會有大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