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鄴沒回答。

    他帶著宿云去了魔宮的寶庫，任宿云選出幾味天材地寶，讓他帶回人間。

    臨走時，又將一袋金錠子遞給他：“若要我相助，隨時聯(lián)系?！?/br>
    宿云本來還勉強笑著，聽見這話，卻慢慢紅了眼眶。

    他朝著朝鄴重重一拜，借衣袖遮掩顫抖的嘴唇：“多謝尊上……大恩?！?/br>
    朝鄴目送宿云離開，在寢殿門口佇立半晌，直到寒氣侵入骨髓，才又回到室內(nèi)。

    地龍融融，燃灰已經(jīng)在床上睡著了，眉目安靜如畫。

    朝鄴看著師兄泛著健康光澤的睡顏，心終于安定下來。

    他等寒氣徹底消散，才上床緊緊抱住蘇燃灰，把臉埋進(jìn)他肩頭，閉眼睡覺。

    但不管朝鄴再如何施以援手，宿云的妻子仍然沒能挺過第二年嚴(yán)冬。

    魔尊再去凡間看望老友時，昔日還算干凈的破敗院落已經(jīng)遍地積雪黑泥。

    一抔黃土上，端正立著塊墓碑。

    宿云形銷骨立，白雪滿頭，精神竟然還算不錯，并沒有朝鄴想象中那樣潦倒。

    他不知道該說什么，宿云倒是先開口：“尊上莫要為我擔(dān)心。”

    “生老病死，此乃凡人常情。我為她留在人間時，便早就做好了這準(zhǔn)備?！?/br>
    他坐在早已枯死的老樹下，自嘲地喃喃道：“我只是沒想到……她能陪我的時間這樣短。”

    原來人魔殊途，并非因為立場，而是因為壽元。

    朝鄴不再打擾，只站在旁邊，安靜陪著宿云。

    直到天邊從明至暗，又從暗到明，他才問：“你日后可要重回魔界？”

    宿云搖頭，語氣淡淡：“我要在人間尋她轉(zhuǎn)世?！?/br>
    朝鄴微微皺起眉：“人間數(shù)千萬凡人，每年降生嬰兒不計其數(shù)，想要找到轉(zhuǎn)世，談何容易?！?/br>
    宿云卻一笑：“活著總得有個念想。”

    “一年找不到，那我便再找兩年，三年，千百年?！?/br>
    “只要活著，總有一天能找到的?！?/br>
    -

    燃灰總覺得朝鄴去了趟人間，就變得額外奇怪，動不動就盯著自己看，眼神里帶著他看不懂的復(fù)雜。

    第十次偷看被抓個正著，燃灰停了手里的狼毫，疑惑地與他對視：“有事？”

    朝鄴淺色的瞳孔沉沉，片刻后走近抱住他，下巴輕輕擱到肩頭上，才道：“……無事?！?/br>
    只是宿云給魔尊敲響了一記警鐘。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魔尊能活數(shù)千年，還有無窮多的秘法延長壽命；金丹期修士若得不到突破，卻只能活四五百歲。

    修士與凡人不同，若是無法突破，身隕道消后便無□□回。

    朝鄴挑了個機會，偷偷摸過蘇燃灰的仙骨。

    如今這根仙骨已經(jīng)三百余歲，也就是說，師兄只能再陪自己不到兩百年。

    而且他如今在魔界待的時間太長，身體被魔氣侵染，即使是想繼續(xù)修煉，也不能夠。

    危機感濃重，朝鄴心中再如何懊悔，都于事無補。

    光是想想兩百年之后，他便再也見不到蘇燃灰，整個人便仿佛天都塌了。

    魂不守舍一段時日，某天夜晚，朝鄴又孤身去了一趟仙界，兩日后才回來，臉色發(fā)白。但他膚色本就冷白，沒人看出什么端倪。

    很快，燃灰就發(fā)現(xiàn)，朝鄴似乎在有意識避著自己。

    不僅白日里的魔界公事繁忙許多，即使晚上，他也鮮少和燃灰一同睡下，都是等燃灰睡著之后，才半夜摸上床，身體涼如玉石。

    諸如此類還好，但就連對方萬般珍惜的每月一次，臨近月末也沒要，竟然就要這么直接錯過。

    這可是從未有過的稀罕事，稀罕到讓燃灰懷疑他得了不治之癥。

    于是挑了個機會，在魔尊又要在清晨離開時，燃灰喊住他：“朝鄴?！?/br>
    直呼大名：“你怎么了，可是身體不適？”

    朝鄴身形一頓。

    片刻后，他轉(zhuǎn)臉看向燃灰，笑容如常，口吻熟練地調(diào)笑：“怎么，師兄莫非在關(guān)心我？”

    與男主對視片刻，燃灰倏地直白道：“對?！?/br>
    “我是在關(guān)心你?！?/br>
    這還是他第一次承認(rèn)。

    畢竟男主是一個世界的氣運所在，關(guān)心兩下也很正?！蓟依硭?dāng)然地對自己說。

    朝鄴喉頭一哽，還要說的調(diào)笑頓時噎在了喉嚨里。

    好半晌，他慢慢上前抱住燃灰，聲音低低：“師兄……真是讓為夫受寵若驚。”

    燃灰任他抱著，等了一會兒才道：“現(xiàn)在可以說了嗎?！?/br>
    朝鄴這才松開手臂，語氣恢復(fù)如常：“師兄放心吧，若是我當(dāng)真有事，那肯定早早就擄了你上床去，先做個痛快再死。”

    燃灰：……你別說，確實。

    既然他這么說，燃灰就沒必要多問，剛想離開，卻又被男主纏住。

    “還有件事。”朝鄴厚顏無恥，眼神像是狡黠的狐貍：“這個月太忙了，咱們那次先欠著，等下個月師兄一同補給我可好？”

    男主還是這么不要臉，燃灰暫且放下了心，迎著委屈的目光，拒絕了他打欠條的請求。

    又這么過了幾天，沒有男主在身邊以各種理由sao擾，耳根難得清凈。

    ……幾乎稱得上凄清了。

    這還是他頭一次發(fā)現(xiàn)，魔宮如此空曠。

    晚飯照舊是朝鄴親手做的，做過飯就匆匆離開。燃灰獨身一人在桌邊吃著，卻慢慢沒了胃口。

    沉默片刻，他放下筷子，凈手上床休息。

    半夜里，燃灰從噩夢中驚醒，夢里主系統(tǒng)炸成粉塵，他被永遠(yuǎn)留在這個任務(wù)世界，無法登出。

    ……好久沒做過這么刺激的夢了。

    緩了一會兒，燃灰發(fā)現(xiàn)朝鄴又不在床上，亦不在殿中。

    “……”

    出于某種玄妙的預(yù)感，燃灰這次沒有猶豫太久，選擇起身披衣，化作流光出了門。

    隱匿身形這種爐火純青的能力，他做得毫無破綻，很快就避開魔宮的重重守衛(wèi)，尋摸到了一處僻靜的偏殿里。

    殿內(nèi)動靜微弱，但有燭火跳動。

    燃灰并不進(jìn)去，在門口靜靜等著，良久，隱隱有沙啞的嗓音傳來：“尊上，可以起身了?！?/br>
    緊接著，一道聲音響起，虛弱到燃灰險些聽不出是誰：“還有多久？”

    “快了。等再取三次心頭血，便可取得全部材料，屆時便可施展秘法?！?/br>
    “三次……”喃喃道，“好?！?/br>
    窸窸窣窣動靜傳來，蛇女低低發(fā)問：“尊上……為何不讓魔后知曉您的良苦用心？”

    沉默片刻，朝鄴輕笑聲傳來：“他才不想和我一同活上幾千年，我偏不讓他如愿?！?/br>
    “等他納悶自己怎能活那么久了，我再告訴他?！?/br>
    老夫老妻的語氣，卻有說不盡的繾綣在里頭。

    燃灰的影子突兀停在門外。

    第64章 仙俠世界

    后半夜, 朝鄴照舊在地龍的蒸騰下把身體重新烤熱，然后輕手輕腳躺回到燃灰旁邊。

    熟門熟路地?fù)碜∪?，卻無意間碰到燃灰的手，觸感微涼。

    朝鄴一愣, 下意識捏了捏他的指尖, 確定是把手放在被外導(dǎo)致的溫度偏低，才幫他虛虛攏住。

    身后呼吸逐漸均勻, 黑暗中, 燃灰微微睜開眼, 瞳孔里泄露一絲微光。

    他總算知道男主最近在忙些什么。

    傳說有種近乎邪術(shù)的秘法，可以用心頭血作引, 將這人的壽命勻出一半，分給另一個。

    這種逆天改命的法子要求極為苛刻，普天之下，也只有如今的魔尊有施行能力。

    燃灰也只是聽說過, 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 他會成為受益人。

    ……與朝鄴同生共死。

    燃灰心臟跳得一下比一下沉。

    他無聲吐出口氣，心知肚明不能再拖延。

    就算002不在, 也必須要想點其他辦法, 趕緊離開。

    一來，十幾二十年還好, 想到未來要跟男主這樣度過幾千年，這個漫長的時間難免讓人頭皮發(fā)麻。

    二來——

    燃灰垂著眼。

    直覺警鈴大作, 仿佛有什么即將脫離掌控的事發(fā)生。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