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而言之，柳清風(fēng)囑咐過，她最好不要離開仇野太長時(shí)間。

    上回仇野單獨(dú)離開再回來后，寧熙摸到他一身guntang。幸好還沒開始失控，不然后果會(huì)如何可想而知。

    仇野端著盛藥水的碗沿放到嘴邊又放下，“這是什么藥？”

    寧熙：“能讓你恢復(fù)記憶的，省得你過不久又把我忘了?！?/br>
    聞言，仇野再未說話，仰頭一口氣將湯藥喝完。

    “苦么？”寧熙湊上前問。

    仇野現(xiàn)在能嘗出味道了，而且味覺還十分靈敏，她覺得咸淡剛好的菜，仇野會(huì)覺得過于咸。

    “苦?！背鹨暗故且稽c(diǎn)都沒逞強(qiáng)，“特別苦?！?/br>
    “真的么？可你眉頭都沒皺，面無表情咕嘟咕嘟就喝完了，我還以為那藥是白水呢。”

    仇野恍然大悟，“要表現(xiàn)出來你才會(huì)心疼？”

    那就皺下眉吧！

    寧熙咯咯笑起來，“你這表情哪里像是被苦到的樣子？跟要去殺人似的，快別嚇我了?！?/br>
    她說著踮起腳尖將仇野微蹙的眉頭撫平。

    她想，大概是因?yàn)槌鹨翱偸且桓逼届o冷漠的樣子才會(huì)如此吧，不管是受重傷還是吃了很酸很苦的東西，仇野臉上總是沒什么表情，就像是不知道痛，也沒有味覺一樣。

    之前在下江南的路上，有次她給仇野夾了塊泡椒雞，問仇野好不好吃。

    仇野只是平平淡淡地說，“是辣的。”

    她給自己夾了幾塊又給仇野夾了幾塊。等埋著頭吃飯的她抬頭時(shí)，卻看見仇野嘴唇鮮艷得過分，眼眶也發(fā)紅，一滴淚順著他的臉頰緩緩流下，顯得詭異而妖冶。

    這時(shí)他碗里的泡椒雞已經(jīng)吃完了。

    寧熙被嚇得不輕，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仇野“哭”。連忙問，“你、你怎么啦？”

    仇野依舊面無表情，他冷漠地將臉上的清淚抹去，然后又很淡定地給自己倒杯茶喝下，嗓子沙啞道：“大概是被辣的?！?/br>
    寧熙目瞪口呆。因?yàn)槌藷o法控制的生理反應(yīng)外，仇野的神情甚至比天上的皎月還要冷上幾分。

    這是她第一次知道仇野不能吃辣。

    她心虛地問：“為什么覺得辣還吃呀？”

    仇野霧蒙蒙的眼睛望向她，語氣依舊清清冷冷，“你夾的，我就吃了?！?/br>
    寧熙忽然有些不敢看他，只好埋著頭扒飯。

    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將仇野故意蹙起的眉頭撫平了。

    仇野肯定都不知道吃到太苦的東西該露出什么表情，就像他花了很長時(shí)間才學(xué)會(huì)該怎么笑一樣。

    “我們出去買蜜餞可好？蜜棗還是荔枝煎？”寧熙問。

    仇野搖搖頭，“不用吃蜜餞?！?/br>
    他忽然俯身在寧熙唇角蜻蜓點(diǎn)水一啄，“這樣便夠甜了?！?/br>
    寧熙笑著伸出雙手勾住他的脖子，正準(zhǔn)備去吻他時(shí)，他捂住嘴笑眼盈盈地?fù)u頭。

    寧熙頗有些疑惑，“你難道不想再甜點(diǎn)？”

    仇野說：“我嘴里很苦，若是你以后都怕苦不吻我了怎么辦？”

    寧熙轉(zhuǎn)轉(zhuǎn)眼珠拉起他的手往屋外走，“還是出去買蜜棗吧，去去苦?！?/br>
    --

    入夜，兩人躺在一張床上。

    畢竟他們現(xiàn)在是“新婚的夫妻”，哪兒有新歡夫妻分床睡的道理？

    然而，兩人都有些睡不著。

    仇野先開口問：“我們是什么時(shí)候成親的？”

    寧熙覺得自己實(shí)在不能再亂胡謅了，不然擾亂了仇野的記憶該如何是好？所以她只好心虛地說：“你按時(shí)喝藥，都會(huì)想起來的?！?/br>
    仇野：“好罷?！?/br>
    寧熙：“那我們睡覺咯？”

    仇野：“嗯。”

    皎潔的明月往西邊又斜了一點(diǎn)，耳畔傳來少女平靜的呼吸，仇野卻還沒睡著。

    睡在床上的感覺，讓他覺得既陌生又不安全。太舒服了，舒服到讓他一閉上眼，渾身的肌rou和神經(jīng)就會(huì)瞬間反射性緊繃，得坐起來才會(huì)好些。

    他的身體，似乎不允許他哪怕僅有一瞬間的放松。

    頭又開始痛了。

    外面?zhèn)鱽砀蚯么蚨母穆暋?/br>
    這種痛幾乎能痛到他喊出聲來，可他卻皺著眉頭，嘴唇緊緊閉成一條直線。

    在恢復(fù)的碎片記憶中，無時(shí)無刻都不在受傷。刀傷，劍傷，亦或是被長箭刺穿肩胛骨，都很痛，可是沒有哪一次痛會(huì)讓他脆弱地嚎叫。好像痛本就不該說。

    身體開始冒冷汗，仇野替寧熙蓋好被子，然后輕輕一躍，跳上房梁。

    這里睡起來很不舒服，但卻讓他莫名覺得熟悉。

    寧熙其實(shí)也沒睡著。

    她光著腳下床，望向藏匿于黑暗中的少年，“仇野，你是想起來些東西了么？”

    “嗯?！鄙倌陳瀽瀾?yīng)道。

    “想起些什么？”

    “一些不好的事?！?/br>
    “能說給我聽么？”

    “不要?！?/br>
    “好吧……”寧熙咬咬唇又繼續(xù)說，“那你下來?！?/br>
    仇野沒動(dòng)。

    “你就是這么對(duì)你新婚妻子的？讓她獨(dú)守空床？”寧熙悶悶不樂地噘起小嘴，“你下來?！?/br>
    少女的聲音很細(xì)小，雖是指責(zé)和命令的口吻，但聽上去卻有幾分委屈，像是小貓撓人一樣。你若是不下去哄哄她，那你就是在欺負(fù)人。

    仇野脖子后一根筋簡直要麻到頭頂上去，只好下來。

    他輕盈敏捷地落地，霜白的月光透過雕花鏤空的木窗，照在少年蒼白的臉上。

    寧熙心里吃了一驚，“你身體不舒服？”

    “還好，只是頭有些痛?！?/br>
    “那你趕緊躺好！”寧熙拉住他的手準(zhǔn)備將他拖去床上休息。

    可她怎么拉得動(dòng)呢？剛捏住仇野的手就被仇野反握住，仇野輕輕一拉，就將她擁入懷中。

    “仇野？”寧熙試探性地喊他名字，他今夜實(shí)在有些怪異。

    少年緊緊地抱著她，臉埋進(jìn)她的脖頸處。

    寧熙安安靜靜的，任由仇野抱著。她能感覺到，仇野的呼吸又深又沉，顯然是在忍受著巨大的痛苦。

    要是仇野能喊出來就好了，寧熙心想，像她一樣，痛了，不高興了就大哭一場，發(fā)泄出來就會(huì)好。

    可她也知道，仇野是絕對(duì)不會(huì)喊痛的。仇野似乎有自己的發(fā)泄方法——抱著她。

    不知過了多久，仇野的呼吸漸漸平穩(wěn)，他悶悶地說，“我以為你睡著了?！?/br>
    “我沒睡，而且，就算是睡著了，你搖醒我不就好了？”

    仇野沒說話，只是抱著她。

    最后，仇野還是在寧熙的強(qiáng)烈要求下睡到了床上，而且是他睡里側(cè)，寧熙睡外側(cè)。

    “這樣休息才能休息好?！睂幬醣е觳?，閉上眼睛。

    事實(shí)證明，的確如寧熙所言。

    被柔軟的身體抱著，緊繃的神經(jīng)好像也開始逐漸放松。

    當(dāng)更夫敲響三更的更鼓時(shí)，仇野終于緩緩入眠。

    --

    第一夜和第二夜，仇野的確很放松也很安靜，可是從第三夜開始，事情發(fā)生了些變化。

    他細(xì)細(xì)瞧著寧熙熟睡的臉龐，喉珠上下滾動(dòng)，然后別過臉去，將寧熙抱著他胳膊的手撥開，僅僅只穿著里衣走出正房，一直走到內(nèi)院的深井旁才停止。

    夜很深，月很明。

    他從深井里打出一桶水，這個(gè)時(shí)間段，深井里的水冰涼刺骨?？墒?，他卻毫不猶豫地將剛打出來的井水對(duì)準(zhǔn)頭頂一股腦澆下。

    一桶水澆完還不夠，他又打了第二桶和第三桶。

    淋完水后，仇野沒直接回房。渾身都濕透了，怎么能再挨著寧熙睡？

    反正他現(xiàn)在熱得很，根本睡不著，索性練練刀。

    晚風(fēng)吹拂，銀杏樹沙沙作響。

    金燦燦的葉片紛揚(yáng)落下，刀鋒凌厲，斬風(fēng)劈葉。

    等翌日寧熙早起的時(shí)候，她所見到的，是一地碎成渣的落葉，和一個(gè)清清爽爽的少年郎。

    第71章 朱砂

    入秋后， 天氣不再燥熱。夜涼如水，即便兩人緊緊貼在一起也不會(huì)覺得悶熱。

    但仇野現(xiàn)在卻熱得有些難受。

    皎潔的月色透過窗欞，少女的飽滿的面頰在月光下仿佛變得透明， 嘴唇卻更顯得更豐潤粉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