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而后將骨笛放在唇邊緩慢的吹響，強(qiáng)行cao控右長老飼養(yǎng)的蝎子爬到她腳下，做出攻擊的姿態(tài)。

    昏暗的光線下，她看不清姜時(shí)鏡的表情，但那股散在空氣中的戾氣，隔得再遠(yuǎn)她也能清晰的感覺到。

    化作絲線牢牢地捆住她的心臟，然后不斷收緊，痛得幾乎要背過氣去。

    長久的僵持讓桑枝額上冒出了細(xì)密的汗珠，她松開手停下吹奏，俯視著站在陰暗里的少年。

    下一瞬，少年凌空而起，手中的重劍直指桑枝，重劍上纏繞的布條并未被解開。

    她垂下握著骨笛的手，平靜地看著那把劍離她越來越近，即將砸到她身上時(shí)卻徒然轉(zhuǎn)了彎，往紅綢帶而去。

    夜間的風(fēng)似乎大了很多，地面上融化的水漬冰涼刺骨，涼意幾乎要鉆到骨頭里，紅綢帶被劍氣斬?cái)嗪?，她避無可避地摔在地上，且還是正面朝下。

    手里的骨笛咕嚕嚕地在地上滾了很多圈。

    她疲憊地趴在地上，一動(dòng)也不想動(dòng)，甚至連解釋都覺得費(fèi)勁，她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原書中男女主不是沒長嘴，而是當(dāng)一切都血淋淋的攤開擺在面前時(shí)，連講話都變得蒼白無力。

    沒有任何意義。

    少年半垂著眸居高臨下地看著趴在地上的桑枝，斗篷在打斗中早已經(jīng)落地，她后背蝴蝶骨處的衣服被劍氣劃開了一道口子，并未傷及到肌膚。

    一條栩栩如生的赤紅色蠱蛇印映入眼簾，他眼里的晦暗濃重到驚人：“你沒有什么想解釋的？”

    第107章 晉江

    ◎山神新娘26◎

    桑枝將小臂墊在額下, 整個(gè)人背對著他趴在地上，在刺骨的寒風(fēng)中格外狼狽：“你想聽什么？”

    她自嘲道：“我都可以編給你聽。”

    空氣靜默到可怕，懸在空中的劍尖微微發(fā)顫, 然后壓在她蝴蝶骨處, 銀雀有足足四十六斤重, 桑枝只覺得一塊巨石轟然而至。

    擠壓著她胸腔內(nèi)僅剩的呼吸。

    她看不見少年的神情，只能隱隱感覺到那把重劍似乎在顫抖, 少年嗓音低啞暗沉, 如地獄來的勾魂使，壓著滿腔的戾氣, 緩慢道：“我先前說過, 欺騙和利用只要你藏得夠好, 我可以不計(jì)較?！?/br>
    重劍又往下壓了幾分：“為何不騙到底?！?/br>
    桑枝怔了良久，她微微抬起頭, 地上是一同摔落在地的紅綢帶，交錯(cuò)著在風(fēng)里紛飛。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逐漸變大的寒風(fēng)里響起，又被吹得支離破碎。

    “我原本想等咸魚教來抓我那日同你坦白一切, 今日是個(gè)意外?！?/br>
    回應(yīng)她的只有呼呼的風(fēng)聲, 以及壓在她身上的那把重劍，蝴蝶骨因不斷施加的重力泛起疼痛。

    桑枝用力撐起上身, 艱難地仰頭看望向少年。

    立香香爐底下的火燭已燃到盡頭，明明滅滅地發(fā)出微弱的火光, 光線很暗，暗到她迷離恍惚間好似看到了他泛紅的桃花眼，漾著水光。

    “所以, 從京州顏府到襄州再到邊境, 從始至終你都在騙我, 沒有一絲一毫的真心。”看似質(zhì)問，卻又平淡的像說給自己聽的陳述句。

    透著無窮的失望和寂寥。

    給了桑枝異常沉重的重創(chuàng)，酸澀包裹著心臟不斷收緊擠壓，痛楚順著心口蔓延，爬上脊骨。

    身上的重劍在一瞬如千斤墜，連呼吸都變得分外艱難，她再也支撐不住摔回地面。

    疲憊感再次籠罩而下，她閉了閉眼，無可避免地喘氣，“你早就有所察覺了不是嗎，從我們第一次見面開始，你便懷疑我別有目的?！?/br>
    “如果你想查我的身份，一封書信到幕落山莊就能知道。”

    她把臉埋在臂彎里，周圍的空氣更稀少了：“我在騙你的同時(shí)，你也在欺騙自己?！?/br>
    少年像是松開了手，四十六斤的重劍壓在她后背上，幾乎要將她壓死。

    “堂堂咸魚教圣女跑去府邸當(dāng)丫鬟?！彼猿暗溃翱磥砟闶钦娴暮芟胪瓿煞N蠱任務(wù)，把我變成人形武器?！?/br>
    桑枝呼吸困難到喘不上來氣，恍惚間眼前出現(xiàn)了現(xiàn)代的畫面，像是死前的走馬燈，她咬了下唇，清醒幾分后，努力道：“你能不能先把重劍挪開，我看到我太奶在跟我招手?！?/br>
    “她來接我了，哥哥?！?/br>
    姜時(shí)鏡下意識(shí)地握住劍柄單手提起，甚至掃了一圈周圍，并未瞧見一人。

    他冷聲道：“你出現(xiàn)幻覺了?！?/br>
    桑枝艱難地翻了個(gè)身，仰面躺在地上，闔眼道：“你晚一點(diǎn)取重劍，就不是幻覺了?！?/br>
    她抬起手搭在眉骨間，輕聲道：“我沒在你身上種蠱，褚偃給我的蠱蟲我在寒潭時(shí)就碾死了，我沒有想把你變成人形兵器的意思?！?/br>
    “你怎么偷聽只聽一半呢？”她聲音漸漸染上幾分委屈，“我被種了蛇縷蠱，這種烈性蠱一旦種下除了死亡無法取出，我接近你只是想裝作完成任務(wù)的模樣，獲取每個(gè)月的解藥?！?/br>
    姜時(shí)鏡將重劍立在一側(cè)，看著她虛弱又委屈的樣子輕皺了皺眉：“這就是你方才說的，我想聽什么，你都編給我？”

    桑枝愣住，她挪開手看向少年，他似乎很糾結(jié)，凌厲的眉頭豎出川字，懷疑著她話里的可信度。

    人與人的信任脆弱又異常牢固。

    有白色的雪花落到他的肩膀上，轉(zhuǎn)瞬融化，她順著雪花仰面看向漆黑的夜空，漫天的白點(diǎn)接踵而至，像一場盛大的落幕儀式。

    冰冰涼涼的只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便化成水珠，順著臉頰弧度滑落進(jìn)身下的紅綢帶里。

    她澀聲道：“又下雪了?！?/br>
    桑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撐著身體坐起身，認(rèn)真道：“我答應(yīng)過你，不會(huì)再騙你，從那日之后，只有隱瞞，沒有分毫欺騙。”

    她想了想，補(bǔ)充道：“包括剛才的話。”

    姜時(shí)鏡垂下眼，似鴉羽般的睫毛遮住了眸內(nèi)的神色，也同時(shí)將濃重的晦暗壓了下去：“你在暗室里講的話都是真心的？”

    桑枝眨了眨眼，回憶了一下自己都說了些什么，腦中忽然冒出右長老那句是否喜愛的話語，沉默了一下，應(yīng)聲道：“嗯?！?/br>
    她馬上就要回蜀地了，即使不回……不回的話……

    北方冬季的寒風(fēng)總是帶著一股凜冽的干燥，像是刀子般生生地刮過裸露在外的肌膚。

    少女身上的衣物再厚重被地面上的水打濕后便無法再抵御寒冷，但她在寒風(fēng)中被凍得瑟瑟發(fā)抖，也并未喊冷，只是低著頭不知在沉思什么。

    姜時(shí)鏡撿起落在紅綢緞上的斗篷，罩在她身上：“我知道了，回去吧?！?/br>
    桑枝呆了一瞬，迷茫道：“回去？”

    姜時(shí)鏡沒什么表情，語氣平淡似水：“回客棧?！?/br>
    她迷茫的眼神里隱隱多了一絲愕然：“你不生氣？也不怪我？不打算把我一個(gè)人拋在這里？”

    少年把重劍重新背到后背，聞言，動(dòng)作頓了下，指尖快速打結(jié)，不冷不熱道：“你要是想住在廟宇里，也行。”

    他看了一眼桑枝：“你說得對，是我在騙自己?！陛p喃道，“憑什么來怪你?！?/br>
    話語內(nèi)的挫敗感化成藤蔓上的尖刺，牢牢地扎進(jìn)了桑枝的心里，鼻尖泛起一陣陣的酸澀，她伸手無措地抓住他的衣擺，著急道：“不是這樣的，你……我……”

    情急之下，她不知要說什么才能將復(fù)雜的來龍去脈用一句話告知，從頭到尾，他都未做錯(cuò)什么，只是因?yàn)轳屹认胍阉兂扇诵挝淦鳎恢倍际鞘芎φ摺?/br>
    但所有的解釋都蒼白到連張口都變得格外無力。

    緊抓著衣擺的手慢慢松開，垂在地上，手背甚至落在臟水里，她像是失去了感知冷的能力，眼眶圍上一層微紅，低聲帶著哽咽道：“對不起。”

    姜時(shí)鏡微愣，他垂眸看著還坐在地上的少女，全身都像是被落寞所包裹，她一向怕冷，此時(shí)卻任由寒風(fēng)侵蝕自己。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蹲下來把斗篷的系帶打上結(jié)，斗篷上有很多劍氣劃痕，顯得有幾分破破爛爛的意味。

    “不想回客棧的話，就住廟宇里，不用同我道歉。”他的確非常厭惡欺騙和利用，可先前翻滾的情緒里占比最大的竟然是無力。

    她不是普通的咸魚教弟子，也并不……喜歡自己，所有一切都只是為了得到每月解藥的做戲。

    心臟在那一霎空蕩的猶如浪潮瞬息盡退抽離，他想伸手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抓不住水流，它們不知何時(shí)填滿心房也不知何時(shí)全部流走。

    “即使你接近我且完成種蠱任務(wù)，也沒什么錯(cuò)，我們只是站在了對立面而已。”

    他語氣輕了半分：“何錯(cuò)之有?！?/br>
    桑枝呆呆地抬起臉，好看的眸內(nèi)蘊(yùn)著水霧，眼尾通紅，如小鹿般一眨不眨地盯著他：“你真的是這么想的？”

    話音一落，飽滿圓潤的淚珠如一顆完整的珠子從空中落下，而后是一連串，從臉頰上滑下，匯聚到下巴。

    姜時(shí)鏡敗下陣，無奈地嘆氣道：“為什么要哭？”

    桑枝喉間哽塞得厲害，她張了張嘴，卻又無法出聲，垂下頭后輕搖了搖，用冰涼的手胡亂地把臉上的淚水擦掉。

    沒想到手沾到臟兮兮的泥水，反而把臉擦成了花貓，瞧著滑稽又可憐。

    “只是被風(fēng)吹到了眼睛，過一會(huì)兒它就不留眼淚了，不是我自己要哭的。”

    姜時(shí)鏡看著她無措地?cái)囍约旱氖?，指骨被凍得通紅，手背甚至泛起了青灰。

    他伸手抬起少女的下巴，指腹輕輕摩挲了下冰涼刺骨的肌膚，滑落的眼淚順勢粘在他的指尖：“所以，你要留在這里，還是跟我回客棧。”

    桑枝布滿水霧的眸子里有少許的茫然，她輕眨了下眼，圓潤的淚珠便滾了下來：“想回客棧。”

    姜時(shí)鏡緩慢地把她臉上的淚水擦掉，剛落下的淚水guntang的似要灼傷他的指腹，知曉真相后，那股一直環(huán)繞在腦內(nèi)的可怕思維，久久占據(jù)著他的理智。

    把小姑娘直接打暈帶回昆侖鎖上鏈子關(guān)起來，從此只屬于他一人。

    世上沒有咸魚教圣女這號(hào)人，亦不用再理會(huì)任何江湖門派紛爭。

    他差一點(diǎn)就被這種毀滅性的想法徹底侵占。

    少年垂下眼，遮蓋了眸內(nèi)涌出的晦暗，輕聲道：“還走得動(dòng)嗎？”頓了下，目光無意間掃到斗篷上的數(shù)道劃痕：“抱歉，是我先前下手太重?！?/br>
    桑枝立馬撐起身想站起來：“能的，能走動(dòng)?！?/br>
    但寒氣已侵入大腿，先前一直沒動(dòng)彈，注意力也從未在此，此時(shí)再想站起來才發(fā)現(xiàn)整個(gè)身體都被凍得麻木，失去了感知力。

    手觸碰大腿時(shí)仿佛兩塊冰涼堅(jiān)硬的石頭對碰。

    搖搖晃晃的好不容易站起來，卻邁不開腿，瞧著像是馬上又要跌落回地上。

    姜時(shí)鏡皺眉道：“我抱你回去，別亂動(dòng)?！?/br>
    他彎腰將少女?dāng)r腰抱起，隔著斗篷攬?jiān)趹牙铩?/br>
    桑枝下意識(shí)地環(huán)住他的脖子，小心翼翼道：“你別跟我道歉?！?/br>
    他本就沒做錯(cuò)什么，卻反過來同她道歉，愧疚感鋪天蓋地的幾乎要將她淹沒。

    雪逐漸越落越大，兩人在漫天飄落的大雪內(nèi)分外渺小，立香香爐底部的火燭徹底熄滅，積攢在盞內(nèi)的燭蠟在寒風(fēng)中漸漸凝固。

    黑暗籠罩下，只有肅穆的廟宇隱隱散著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