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74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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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藩鎮(zhèn)的都教練使不允許統(tǒng)兵一樣,樞密使也沒法領兵出征,但朱叔宗本來就沒領過兵,沒什么可遺憾的。 出征之事,具體到國家層面,就是皇帝召開延英問對之類的最高級別決策會議,北司樞密使、南衙政事堂宰相、涉及到的有關部門主官一同參加,做出決策。 “聽聞司農(nóng)寺、衛(wèi)尉寺等機構也于暗中籌建起來了,大王創(chuàng)下的這副家業(yè),終于像點模樣了?!笨粗蔚囟鸬膶m室,楊爚也很是感慨。 “藩鎮(zhèn)為國嘛,之前是藩鎮(zhèn),后面就是國了。”封渭亦很舒心,笑道:“可惜現(xiàn)在只能暗中籌備,沒法公然入廳辦公,名不正言不順,惜哉。” 藩鎮(zhèn)為國,是必然要走出的一步。但之前是藩鎮(zhèn)體制,雖然有從鎮(zhèn)、附鎮(zhèn)的說法,但理論上各個節(jié)度使都是平級的。各鎮(zhèn)有各鎮(zhèn)的班子,你要想建立制度,首要的便是跳出藩鎮(zhèn)這個框架。 但你沒有跳出藩鎮(zhèn)的框架之前,能怎么辦?各藩鎮(zhèn)統(tǒng)一財稅、兵籍、官僚體系已是能做到的極限,但藩鎮(zhèn)本身還存在著。 自己重新建立一套制度這種事就別扯淡了,那與稱帝無異。開國、建制,這兩個詞是聯(lián)在一起的。邵樹德也只敢在幕府、都護府的舊有體制內小修小改,用夏王府來打擦邊球,另起爐灶是不可能的,那還不如直接造反干脆一點。 當然,如今終于走到這一步了。舊的框架即將被打破,新的機構已在暗中籌建,等待時機成熟,即可走上前臺。 “我來了樞密院,理蕃院定然是野利經(jīng)臣主持了。不過南衙政事堂不止一位宰相,北衙理蕃院多半也不止一位主事,不知道誰有這個福分了。”楊爚笑道:“一路走來,真是如同做夢一樣。從麟州山溝溝里,到洛陽當樞密使,嘿,托了大王的福啊?!?/br> 封渭也有同感。 從一個忙于考學的士子,一躍而為東都畿汝節(jié)度副使,將來還很有可能位列中樞,這份運氣,亂世之中又有幾人可得? “雪下大了,走,去幕府品茶。”封渭邀請道。 “那就卻之不恭了?!睏顮~笑道。 新朝同僚嘛,自然要加深感情了。 ※※※※※※ 李杭快馬加鞭趕到了河東縣。 入城之時的感覺很不好,一派亂糟糟的景象。 “關將軍?!?/br> “李祭酒?!?/br> 府衙之前,經(jīng)略軍使關開閏與李杭互相行禮,然后一同入內。 “盧都頭呢?”甫一坐下來,李杭便問道。 “領軍出征了?!标P開閏簡略地說道:“晉絳慈隰四州,州兵、土團已悉數(shù)召集,把守各關寨。盧都頭已率武威軍左廂并征集來的土團鄉(xiāng)夫萬余人東行,攻虞鄉(xiāng)縣。赤水軍使范河亦率部自安邑出發(fā),夾攻虞鄉(xiāng)。” “為何不把右?guī)矌ё??虞鄉(xiāng)賊勢猖獗,多拖一天就多一天變數(shù)?!崩詈技眴柕馈?/br> “烏嶺道有晉兵趁夜下山,大肆劫掠,為我擊退之后,把守山上城寨,并未退走?!标P開閏說道:“慈隰那邊,亦有賊人出沒,盧都頭已檄調黑矟軍入河中,增援慈隰,但大王之令未至,黑矟軍尚未出動?!?/br> “虞鄉(xiāng)有多少賊人?” “恐不下萬人,或有一萬五千?!标P開閏說道:“其中半數(shù)為河中衙兵。” “若賊人一意堅守,急切間怕是難以攻克。散落鄉(xiāng)間的衙兵也不少吧?”李杭問道。 “數(shù)千人還是有的,不少甚至已流竄至絳州,晉、絳州兵要守御關城堡寨,土團鄉(xiāng)夫也被大量征調,地方上空虛得很,我已派三千步騎北上進剿?!标P開閏說道:“河中城中還有一些蒲兵。主要是兩千衙兵,另者,王瑤、封藏之各有親軍數(shù)百,短期內無憂。” “蒲兵不能一力剿之,得剿撫并用才行?!崩詈颊f道:“大王遣我來,便是為了招撫蒲人,快速平定局勢。關將軍既言散落鄉(xiāng)間之亂兵不少,他們此刻一定彷徨不安,也未必所有人都愿意投靠晉陽,招撫的機會還是很大的?!?/br> 關開閏知道李杭是夏王任命的招撫使。有這個頭銜了,不辦點事確實不合適,雖然就他本人看來,不如把河中亂兵全部剿滅,那些家伙一個都不可信任。 “祭酒言之有理。”關開閏立刻說道:“這樣吧,我撥兩千兵給你,你看著辦,能撫則撫,不能撫則剿之?!?/br> “如此甚好?!崩詈枷驳溃骸按笸踅K究是要直領河中的,大肆殺戮不妥。相衛(wèi)比河中還頑固,大王都給他們機會,況河中乎?這樣吧,我先去節(jié)度使衙面見一下王瑤,問問他的意見,再做決定。封將軍也在吧?” “封都虞候前幾日遭人行刺,如今正臥床養(yǎng)傷呢?!标P開閏說道。 李杭一怔,竟然到這種程度了? “我先去封府?!彼膊坏R,立刻起身,辦事的積極性非常之高。 “我也一同去吧?!标P開閏讓親兵給他拿來衣甲,二人準備完畢之后,匆匆往封府而去。 第058章 廢物 “封將軍安好?”充斥著藥味的臥房內,李杭坐了下來,關切地問道。 “死不了?!狈獠刂荒樆逇獾卣f道。 他聽聞城內有人私下里鼓噪串聯(lián),大為震驚。都他媽就剩兩千多人了,你還要造反?有反意的人不是都跑了嗎? 震怒之下,率軍直搗串聯(lián)窩點,結果大意了,中箭負傷,還讓反賊跑了。 “城中兵士這么少,為何不召集土團鄉(xiāng)夫?”李杭問道。 封藏之沉默了一下,道:“心思叵測,不如不召。” 這話弄得李杭也沉默了。 他來之前,夏王定下的策略是剿撫并用,如今看來,招撫的難度有些大。 不過還是得試試,不然這殘局得收拾到猴年馬月? “封將軍,現(xiàn)在還能控制衙軍嗎?”李杭又問道。 “城內還有兩千,不太能戰(zhàn)。有勇力的都跑了,這兩千兵,上陣廝殺,多半要被李殿成大破,只能守守城。”封藏之也是實話實說了:“若沒關將軍的經(jīng)略軍鎮(zhèn)壓,河東怕是已經(jīng)沒了?!?/br> 李杭也沒想到情況這么棘手。不過這也可以理解,有本事、有勇力的精兵,精氣神自然不一樣,如今又是這個風氣,跋扈是難免的,跑了很正常。 留下來的兩千人基本都是羸兵了?;蛴胁糠钟掷蠈嵱帜艽虻?,但肯定不是主流。 “州兵呢?河中府應還有三千州兵呀。” “被盧都頭調往晉州了?!狈獠刂f道:“出發(fā)之前有叛亂,這會還剩兩千,在霍邑整頓。有晉兵出險地關,汾水關一帶風聲鶴唳,晉州州兵及土團四千人守關城,但還有些不足,盧都頭又調河中府州兵至霍邑整頓,隨時應援。” 晉、絳二州各有兩千州兵,慈、隰各有千人,這是地方守御力量的中堅。以他們?yōu)楹诵?,再征調土團鄉(xiāng)夫,把守重要關隘,等待主力野戰(zhàn)部隊的支援,這就是絳州行營目前的策略。 汾水關、霍邑都是通往晉州腹地的要隘,尤其是前者,與雀鼠谷南口的險地關、高壁鎮(zhèn)兩大要塞遙遙相對,控制著狹口。 雀鼠谷北口,還有一座要塞,即冷泉關。攻克這三座雄偉險峻的要塞,即可通過雀鼠谷,進入平原地帶。 同理,晉軍要想進入晉絳二州,也需要拿下汾水關、霍邑縣,地形才豁然開朗。 當然了,這些關城要塞只當大道,山間還有彎彎曲曲小道,一般是樵夫砍柴的路,沒法通行大軍和輜重,只能奇襲。這就要看運氣了,以及敵人菜不菜,如果不菜的話,奇襲就是作死送人頭。 “跑的跑,調的調,唉!”李杭也急了,道:“封將軍,還是招募一些土團鄉(xiāng)夫吧?!?/br> 封藏之一怔。 而就在此時,有幕僚匆匆進來稟報:晉兵自石州南下,克隰州石樓縣,并大掠石樓、溫泉、永和三縣鄉(xiāng)里。 這個消息震得眾人一時無語。晉軍休整了兩個多月,終于出動了么? 封藏之把目光投向李杭。 “不能再拖了,立刻征兵,不行就發(fā)賞!”李杭咬牙切齒地說道:“每一分兵力都很寶貴。速速征召一萬鄉(xiāng)勇,他們不是衙兵,發(fā)些賞錢下去,應能滿足了,短期內不會出事。經(jīng)略軍不可能一直停駐于此,這河東城,還得你們自己來守?!?/br> 一同跟來的關開閏說道:“慈隰空虛,我部多半很快就要北上了,李祭酒說得沒錯,河東不能成為咱們的負擔?!?/br> “好?!狈獠刂露藳Q心,讓仆人將自己扶起,不料牽動傷口,疼得表情都扭曲了。 “你是都虞候,這事你自己去都虞候司找人辦。我這就去見王帥?!崩詈加米懔颂嘏蓡T的權力,吩咐道。 “遵命?!狈獠刂畱?,非常干脆。 李杭一行人離開封府后,匆匆抵達了節(jié)度使衙,結果王瑤不在。遂又調頭趕往其府邸。 他的心情很急。慈隰空虛,王瑤治理之下,不說文恬武嬉,多半也不太行的。如果沒有外援,情況很不樂觀。 王府不遠,很快便到了。此時大門洞開,仆婢們進進出出,正往馬車上搬運財貨,忙得不亦樂乎。 李杭看了大驚失色,連忙攔住一人,問道:“這是何故?” “這……”王瑤親將王崇乂走了過來,他不知李杭來歷,但認識關開閏,見老關落后李杭半步,態(tài)度恭謹?shù)哪樱D時不敢發(fā)火了。 “這是要跑!”李杭冷笑一聲,抓起一件銀器就砸在地上,怒道:“不準跑!都要把家業(yè)玩丟了,就這么一走了之?” 親兵親將愣在那里,不敢動手,連阻攔也不敢。 關開閏示意了一下,數(shù)十經(jīng)略軍士卒上前,用刀鞘連打帶砸,將那些馭手、仆人打得抱頭鼠竄。 李杭大踏步進入府內。 王瑤聽到外面動靜,也趕了出來,正好看見了怒氣沖沖的李杭,連忙打招呼:“李祭酒……” 李杭不答,上前一把拉住王瑤的手,力道大得嚇人,好似鐵鉗一般,道:“王帥,你今日若敢跑,待我回了洛陽,定然使出渾身解數(shù),讓大王斬了你,你信不信?” 王瑤的話全被堵在喉嚨口,臉上一陣青一陣紅。 李杭冷哼一聲,快速打量了一下。 王瑤臉上的皺紋愈發(fā)深了,頭上也多了不少白發(fā),看起來最近日子很難過。 但李杭不會同情他,斥道:“王帥既為一鎮(zhèn)之主,將士尚在奮戰(zhàn),你卻欲先跑,是何道理?夏王固然寬厚仁德,但也有雷霆之威。河中這種大鎮(zhèn)你都敢丟,知道輕重么?” 王瑤心中滿是苦水。 上上下下都指揮不動了,不跑等死么?李殿成那狗賊,當初就該讓他死在河南戰(zhàn)場,省得回來掀起變亂——當然他選擇性遺忘了,沒有李殿成也會有張殿成,叛亂是早晚的事,若非有大量夏軍威懾,去年就亂了。 再者,河中是我王家的基業(yè),我丟就丟了,自己都不心疼,你急個屁? 但這話不能宣之于口,不然怕是怎么死都不知道。 “李祭酒,如今這個形勢,實在是……”王瑤叫苦道。 “你當年與王珂決裂,爭奪節(jié)度使大位時的那份膽略呢?去哪了?”李杭看了一眼王瑤的滿身肥rou,嫌惡地說道:“就你現(xiàn)在這副尊榮,我也想反?!?/br> 李杭的每一句話都很不客氣,王瑤聽了也有火,問道:“現(xiàn)在要兵沒兵,要錢沒錢,怎么打?” 李杭對這廝已經(jīng)完全失望了,聞言冷笑道:“此事不勞王帥cao心。而今你但安坐于節(jié)度使府之內,發(fā)號施令即可。軍令自有人替你準備好,無需多問,照常簽字用印。記住,絕不能跑!你一跑,人心盡失,屆時夏王震怒,王氏全部數(shù)百口會是什么下場?好好想想?!?/br> 王瑤臉色一白,不敢多話。 “再借王帥一物?!崩詈纪蝗徽f道。 王瑤大恐,下意識往后退。 李杭大笑三聲,輕蔑地看了他一眼,道:“院內院外的數(shù)百車財貨,我就先拉走了,犒賞軍士有用。別急啊,王帥。你獻出了這些財貨,夏王也看在眼里,便可保全家族。這是好事啊,王帥,何急耶?” 關開閏不等王瑤回應,自顧自揮手讓軍士進來,清點財貨,一一拉走。 王崇乂見自家主公愣愣地站在一旁,沒有阻止,也長嘆一聲,別過了頭去。 李杭又拉著關開閏走到一旁,低聲道:“關將軍,我來之前,殿下給了我一百份空白告身,你速遣人知會一聲封藏之,方才事急,忘說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