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告身？”關開閏有些驚訝。

    他知道當年朝廷征討淮西叛鎮(zhèn)時，樞密使梁守謙帶著五百份空白告身奔赴前線，極大激勵了眾軍士氣，最終平叛成功。

    “效節(jié)軍將校告身?！崩詈己喡缘卣f道：“大王許我五千軍額，招撫蒲兵。這些人盡數(shù)編入效節(jié)軍，為右?guī)?。值此危難之時，正堪大用也?！?/br>
    如今河中的整體局勢確實比較危險。

    武威軍抽出了一半兵力去征討叛將李殿成，即便加上赤水軍范河部，也不一定夠。畢竟人家已經(jīng)投靠了晉人，有眾萬余，一意死守的話，急切間難以拿下。

    武威軍剩下一半人屯于晉絳之間，嚴陣以待。晉兵已經(jīng)從烏嶺道上下來過一次，不得不防。

    經(jīng)略軍派了一半人去清剿亂兵，剩下的還要幫著彈壓河東城。

    最大的危險源就是隰州方向了。慈隰二州各有州兵千余，戰(zhàn)斗力也不知道咋樣，多半打不過晉兵，急需增援。

    當然最主要的問題還是判斷出晉軍主力在哪里，或者到底有沒有主力。處處設防是很被動的，是下下策。如果有機會，還是得主動打出去，以攻代守。

    那么，他們的主力到底會走哪個方向呢？

    出險地關、高壁鎮(zhèn)，南下攻奪汾水關、霍邑？這一路已經(jīng)出兵了，但還沒真正動手，看不出什么來。

    還是從澤潞西進，直下烏嶺道，突入晉絳平原腹地？這一路也出兵了，但規(guī)模不過千人，打了就跑，也看不出什么來。

    又或者是從嵐石二州南下，攻打慈隰，直趨河中府？這一路出兵最晚，但判斷？算了，以慈隰二州那廢物程度，幾千人他都能敢給你報“數(shù)萬賊兵”。

    李杭不是軍事將領，他判斷不出來，這只能交給專業(yè)人士來做。

    他現(xiàn)在的任務就是收拾亂局，招撫軍士，盡可能增加己方的兵力。

    第059章 恩威并施

    昨晚下了一場雪，但依然阻止不了武夫們的熱情。

    他們挨挨擠擠地站在校場上，依次上前領賞，心中喜悅。

    “謝招撫使?！鳖I了賞的人紛紛行禮道。

    李杭避開讓在一旁，慨然道：“此為夏王賞賜，要謝也是謝夏王，我安敢居功?！?/br>
    “謝夏王殿下?！北娙擞旨娂姼目凇?/br>
    只要有錢拿，謝誰都無所謂了。

    吵吵嚷嚷的發(fā)賞在午時結(jié)束了，但人還不能走。這里大概有五千余眾，除了原本的兩千河中衙兵外，絕大部分都是聽聞要發(fā)賞，又跑回來的逃兵，計有千余——你看，那些提著大包小包的人就是了。

    另外，自認為技藝純熟，想通過投軍來博取富貴的鄉(xiāng)勇也不少，大概有兩千人上下。

    李杭將隊副以上軍官召集了起來，然后又令隨從把空白告身拿了出來。

    “諸位，爾等既知夏王，又見過夏軍，當知夏王他老人家的規(guī)矩。今有三問?！崩詈记辶饲迳ぷ?，大聲道。

    眾人屏氣凝神，聽他下文。

    “第一問，夏王治軍，可曾減軍士給賜?！崩詈紗柕?。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終于說道：“夏兵屯于河中、晉絳多年，未聞此事?！?/br>
    李杭滿意地點了點頭，又道：“第二問，夏王治軍，可有不恤士卒、驕暴苛慘之事？”

    眾人不說話了。

    這事吧，你得分兩面看。夏王他老人家對嫡系部隊是真好，真沒有什么暴虐苛慘之事，但說起仆從軍，那就不一定了。有好有壞吧，總體不太好，河中軍人太有體會了。

    李杭一瞪眼，正要大聲斥責，突然有人說道：“聽聞我等編入效節(jié)軍，這應是夏王親信嫡部了，定然是好的?！?/br>
    “汝何名耶？”李杭大喜，問道。

    “柳益宗，效節(jié)軍右?guī)犝！?/br>
    “可為副將，掌一營兵?！崩詈嫁D(zhuǎn)過頭來，看著傷還沒完全好利索的封藏之，道。

    封藏之已被定為效節(jié)軍右?guī)R使，聽了后立刻說道：“柳軍校技藝嫻熟，忠勇可嘉，又出身名門，理當重用?！?/br>
    李杭笑了，立刻讓人拿來空白告身，幕僚填寫完畢，一份存檔，一份交到柳益宗手上，道：“今后就是柳副將了?！?/br>
    眾人眼都看直了，差點自己扇自己耳光，尼瑪我怎么就不能違心地說一些話呢？

    “第三問?！崩詈祭^續(xù)問道：“夏王治軍，可有該賞不賞，昏庸無道之事？”

    這次眾人反應快多了，紛紛應道：“不曾聽聞。”

    事實嘛，他們不太清楚，但應該不至于。夏王整體的名聲還是比較慷慨的，不吝嗇財貨、官位、美姬，該賞就賞。夏軍之中，甚至流傳了一個趣聞：曾經(jīng)有名悍卒，因作戰(zhàn)勇猛，逼得夏王忍痛割愛，賞了他兩名美姬。

    這個消息流傳如此之廣，以至于夏王的名聲就此打出，眾人下意識就信了。

    “很好?！崩詈夹Φ溃骸捌D難以來，軍眾喧噪之事甚多。究其原因，無非求財、求權(quán)、抗暴之類。夏軍按時發(fā)餉，從無短少，有功則賞，有過則罰，從無虐待、折辱軍士之事，既如此，還有什么好說的？爾等既入效節(jié)軍，享有這些好處，當知軍中亦有規(guī)矩，違者重罰，此并非虛言?！?/br>
    眾人點頭如搗蒜。

    “爾等既然應了，那么現(xiàn)在就講第一道規(guī)矩，不得劫掠百姓?！崩詈寄樕蛔?，大聲道：“右?guī)谌笓]，正月變亂之時，大肆劫掠，獲財物若干。”

    第三指揮有千余人，基本都是跑回來的河中衙兵。軍校們一聽，人人色變。

    關開閏、封藏之同時上前一步。

    他們身后還有整整兩千經(jīng)略軍士卒，全副武裝，肅立多時。

    “我已在校場外設棘圍，第三指揮軍士可將劫掠所得財物匿名投入其中，此事便一筆勾銷，再不追究?！崩詈颊f道。

    軍校們一陣嘩然。

    關開閏示意了一下，經(jīng)略軍士卒以槊桿擊地，頓時壓下了所有喧嘩。

    大歷十三年，陜州軍亂，四處劫掠，觀察使李國清無法約束。恰逢淮西節(jié)度使李忠臣入朝，路過陜州，朝廷命李忠臣前去調(diào)查。

    陜兵畏懼李忠臣所帶淮西兵的軍威，不敢妄動。李忠臣沒有追究亂兵劫掠的行為，而是“設棘圍，令軍士匿名投庫物”，追回了大量財貨。

    李杭這招，也是李忠臣故智了。

    第一指揮、第二指揮的軍校們面面相覷，不敢說話。第三指揮的軍校愣了半晌，最終在李杭的催促下，回了各自營伍，將這個命令傳達了下去。

    不出意外，引起了軍士們巨大反彈。

    不過校場內(nèi)很快響起了整齊的喊殺聲。經(jīng)略軍士卒齊齊上前一步，前排將步槊放平，殺氣凜然。

    這還不算，校場外又響起了密集的腳步聲。又是兩千步卒趕到，從后方威壓了過來。

    第三指揮的人大嘩，前后包夾，身上還背著包袱，想逃都逃不了，怎么辦？

    李杭靜靜等待著，沒有任何阻攔的意思。

    “殺！”前面的經(jīng)略軍士卒又上前幾步，長槊幾乎要抵在亂兵胸膛上了。

    后面的軍士已經(jīng)拈弓搭箭，仿佛只要一個命令，馬上就能射殺這千把人。

    亂兵僵了一會，很快慫了。

    有軍官帶頭將包袱里的錢帛取出，扔在地上。

    有人帶頭，很快就有第二個、第三個……

    李杭示意了一下，經(jīng)略軍分出三百步卒，將這些財貨統(tǒng)一歸置起來，由文吏計算清點。

    失去財貨的軍士如喪考妣，神情失落。早知如此，還不如繼續(xù)做賊，不跑回來呢。

    李杭懶得關心他們的想法。

    今天這一課，就是立規(guī)矩。用一件讓人印象深刻的事情，教給整整五千人知道，什么是規(guī)矩。

    還好，效果不錯。

    “招撫使，這些財貨……”文吏很快清點完畢，擬了一份表單，呈遞了上來。

    李杭看也沒看，下令道：“夏王軍中，一年有五賞。諸位既入效節(jié)軍，春社賞賜可補發(fā)，人給絹兩匹、錢兩緡，就從這些財貨中出。若有不足，自找我來要。”

    當然，不足的部分鳴謝王瑤王大帥，由他傾情贊助。

    “再遣人采買酒食，今日大酺?！崩詈加址愿赖?。

    消息很快由軍官們傳遞了下去，第一、第二指揮四千人歡聲雷動，人人興高采烈。第三指揮算了算，似乎也沒損失太多，心情莫名好轉(zhuǎn)。同時也心有余悸，這位新來的招撫使規(guī)矩挺重的，他都這樣了，夏王他老人家的威嚴豈不更加不可測，一個個收起了輕慢之心。

    看到軍士們的表現(xiàn)，李杭也笑了。

    他趁熱打鐵，遣人把告身全部拿來，當場填發(fā)下去，軍官們也喜氣洋洋——之前雖然已得軍職，但并未有告身，理論上是不作數(shù)的，現(xiàn)在放心了。

    關開閏也對這位招撫使收起了輕慢之心，聽聞此人經(jīng)常出使各鎮(zhèn)，膽子奇大無比。沒想到這恩威并施的手段倒也不錯，方才那些亂兵若敢反抗，毫無疑問會是一場屠殺，想必這位招撫使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吧？

    “效節(jié)軍右?guī)?，五千軍額怕是不太夠。我已遣使回洛陽，請大王許我擴軍至一萬。河中大好男兒，焉能為晉陽李鴉兒賣命？”李杭笑道：“先在河東整訓幾日，五日后北上絳州，招撫亂兵，不從者即行剿滅。”

    “遵命?！狈獠刂乱庾R應道。

    “關將軍，這樣一來，經(jīng)略軍便得空了，貴部可聽盧都頭將令，我便不干涉了。”李杭轉(zhuǎn)過頭來，又道。

    “效節(jié)軍右?guī)?jīng)過這一番整頓，應該是如臂使指了。”關開閏恭維了一句，笑道：“與晉軍大戰(zhàn)怕是力有未逮，但剿滅亂兵不成問題。我這便收攏部伍，聽候都頭將令。”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經(jīng)略軍應該是要奔赴慈隰了。

    ※※※※※※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屯于鄭縣、華陰、潼關一帶的黑矟軍使夏三木也收到了盧懷忠的命令。而在此之前，邵樹德的命令已經(jīng)送抵，黑矟軍歸隸絳州行營指揮。

    夏三木第一時間找來了副使丁煒、都虞候馬嗣勛二人，道：“都頭令我等收攏部伍，找準時機過河?！?/br>
    丁煒向來服從命令，沒有多問。

    馬嗣勛卻忍不住道：“軍使，何為‘找準時機’？”

    “盧帥有令，晉賊自石州南下，攻城拔寨，大掠鄉(xiāng)里，來勢洶洶。隰兵不能制，賊必輕我，可任其南下，黑矟軍整備糧草、器械，聽候調(diào)令。”夏三木簡短地解釋了一下。

    馬嗣勛一聽，這招有點狠啊。

    “軍使，晉賊南下之兵馬有多少？”馬嗣勛又問道。

    不料夏三木卻嘆了口氣，道：“實不知也?！?/br>
    馬嗣勛無語，隰兵這么差勁嗎？連賊兵數(shù)量、番號及統(tǒng)軍將領都弄不清楚？

    “隰州有報，但言賊勢滔天，旌旗漫山遍野，鼓聲陣陣。石樓、永和等地到處都是賊兵，甚至還有賊騎直趨隰州城下，肆意劫掠。隰州刺史說賊人或有十萬之眾?！闭f到這里，夏三木也笑了，扯淡也要有個限度，隰州上下是真的不行。

    “別多想了，速速準備吧?！毕娜镜溃骸耙矂e大意，方經(jīng)整編，兵是增加了，戰(zhàn)斗力我看卻是下降了。部伍里充斥著新兵，好好整頓一下?！?/br>
    “遵命?！倍?、馬嗣勛二人同時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