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帥?！绷羰爻埵闹T將紛紛前來拜見。

    義從軍已經(jīng)從潼關(guān)一線調(diào)到了硤石。

    陜虢節(jié)度留后李璠“任命”義從軍使沒藏結(jié)明為硤石勾當(dāng)寨柵使，兼鎮(zhèn)遏兵馬使。

    義從軍八千步卒，外加橫山黨項萬余山民，將在硤石一帶繼續(xù)駐防，直到輪換部隊前來接替他們。

    天雄、天柱、順義三軍也將屯于陜虢，李唐賓任崤函諸關(guān)塞制置使，統(tǒng)領(lǐng)全部三萬多留守兵馬。

    各部戰(zhàn)損缺額，都教練使衙門將會予以補充。

    各州抽調(diào)的州兵、招募的羌胡總計一萬七千眾，整編為鎮(zhèn)國軍，已經(jīng)陸續(xù)抵達潼關(guān)，可接替義從軍離去后的防務(wù)。

    華州兵返歸本鎮(zhèn)，王卞還能繼續(xù)當(dāng)一段時間的華州、潼關(guān)都防御守捉使，對他而言也不錯。

    陜、虢、華三地，已成為靈夏集團的軍事重地，且今后會越來越重要，這已經(jīng)是一個不可扭轉(zhuǎn)的趨勢。

    參觀完草草建成的關(guān)塞、營房之后，與軍士們吃了一頓普通的午膳。隨后，邵樹德不顧眾人的勸阻，帶著親兵東出硤石，登上高山，俯瞰著遼闊的河南大地。

    這片土地，人杰地靈，物產(chǎn)豐富，一直是歷朝歷代的核心腹地。

    誰占據(jù)這里，就會擁有大量的丁口、財貨以及軍政人才，天然就具備極大的起步優(yōu)勢。

    但劣勢也很明顯！

    東西北三個方向都有敵人，目前是“三戰(zhàn)之地”，如果楊行密再控制淮南之地，那么就是四戰(zhàn)之地。

    但邵樹德也不確定楊行密還能不能起來。

    歷史上他收編了孫儒的部隊，戰(zhàn)斗力有了質(zhì)的飛躍。后來朱瑾以及李克用派去支援朱瑾的史、李二將又率七八千步騎南下投奔楊行密，使得他的實力進一步增強。

    這簡直就是躺贏的典范！

    一路敗，不停敗，敗著敗著敵人就崩了，自己還收編了很多來自淮西、北方的精銳。

    后來與朱全忠的清口之戰(zhàn)，直接掘堤灌水淹了龐師古獲得大勝，簡直就是主角光環(huán)。

    重來一次，還能有這么多蔡兵、兗兵、晉兵以及極具經(jīng)驗的高素質(zhì)將領(lǐng)投奔嗎？

    如果沒有，就憑他手下那些蝦兵蟹將，似乎很難啊。

    該班師了！

    邵樹德又看了一眼河南大地，一定常來。

    ※※※※※※

    李杭一路緊趕慢趕，終于在大順三年正月尾上趕到了襄州。

    山南東道這個藩鎮(zhèn)，其實是安史之亂時玄、肅二帝相爭的產(chǎn)物。

    玄宗幸蜀之后，為了遏制太子（肅宗），發(fā)布了一系列的命令，以避免肅宗擊敗安祿山，收復(fù)長安、洛陽兩京，獲得滔天大功，其中就包括以諸皇子分赴各鎮(zhèn)，統(tǒng)籌平叛大業(yè)。

    玄宗，是寧愿帝國分裂，平叛遙遙無期，也要遏制太子的影響力。

    肅宗急著收復(fù)兩京，獲取政治方面的優(yōu)勢，為此留下了藩鎮(zhèn)遺禍，未必沒有對抗太上皇的因素。

    父慈子孝，誠如是焉。

    永王李璘，就在這樣一個背景下出任江陵大都督，成了山南東道藩鎮(zhèn)的肇始。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如今的山南東道，已經(jīng)傳到了蔡賊出身的趙德諲的手中。

    先帝不知道是故意還是怎么著，居然給山南東道賜號忠義軍，就像給朱全忠遷爵東平郡王一樣，充斥著一股荒誕的味道。

    山南東道本轄八州，即襄、房、均、唐、鄧、隨、郢、復(fù)八州，治襄州，趙德諲反正時據(jù)有七州（復(fù)州除外），故如今忠義軍轄七州。

    七州之地，休養(yǎng)生息數(shù)年，兼且清理隱戶，如今人口有所回升，四十萬有余，五十萬不足，大概就這個樣子。

    李杭抵達襄州后，立刻自報門戶，病勢沉重的節(jié)度使趙德諲大驚，仔細檢查了文書印信之后，將他迎進了府中。

    “去年東出河南，靈武郡王可真是讓天下人刮目相看啊?！壁w德諲坐在火盆前，手微微有些發(fā)抖，時不時胸悶氣短，咳嗽不已，已是一個黃土埋到脖子上的老人。

    李杭仔細觀察著他，臉色蠟黃，神情懨懨，憔悴不已，但五官、眉宇不錯，依稀可看出年輕時也是一勇武豪邁之人。

    二子匡凝、匡明侍立于側(cè)，時不時用目光打量著李杭。

    這兩人，李杭一看就覺得不太像武人，或者說不是純粹的武人。

    長相眉清目秀，俊逸過人，可說是美男子。但皮膚略顯白皙，顯然沒經(jīng)受太多風(fēng)霜雨雪的洗禮，手上老繭不厚，玩弓刀的次數(shù)顯然不是很多，神色間沒有那種亡命搏殺的狠勁，亦沒有讓人下意識服從的氣度威嚴。

    這就是兩位貴胄公子罷了！

    “令公鎮(zhèn)襄陽數(shù)年，百姓粗安，亦讓人佩服。”李杭說道。

    趙德諲聽后一笑。

    這位靈夏使者，一貫如此囂張么？他人講起七州之地的民情，都用“大治”來形容，李杭居然只給了個“粗安”的評價。

    “折氏與邵氏有翁婿之誼，使者此來，想必是歸還均州三縣的吧？馮行襲此輩，桀驁無常，軍府屢次相召，他都借故不來，折將軍討滅此輩，亦是大善之舉，不知何時歸還三縣之地？”趙德諲突然問道。

    “我此來并非為均州之事?！崩詈嫉溃骸笆菫楸Ｈw氏一門富貴而來?！?/br>
    趙德諲聞言不動聲色，趙匡凝、趙匡明二人卻欲言又止，顯然年輕人還不服氣，想要說些什么。

    其實也正常，這年頭風(fēng)氣如此，誰會因為你一句話納頭便拜？

    “使者何出此言？”趙德諲笑了笑，道：“襄陽雄城，又有唐、鄧精兵，何人能動我趙氏富貴？”

    “趙侍中何故作不知？汴州朱全忠，兵精糧足，此番在我家主公手下吃了個悶虧，必然要找補回來。朱瑄、朱瑾兄弟，力不能支，時溥境況更差，旦夕破滅。待掃平此三鎮(zhèn)，趙侍中可得安寢？”

    “便如使者所言，靈武郡王遠在朔方，而東平郡王近在咫尺，如何抉擇，似乎不難。中原腹心之地，地大物博，人煙輻輳，萬業(yè)生發(fā)，勃勃生機，又豈是邊鄙苦寒之地可比？便是一時小挫，日后自能卷土重來，使者這么說怕是不妥當(dāng)吧？”說罷，趙德諲感覺有些無力，便靠在了胡床背上，趙匡凝給他掖了掖毯子，非常細心。

    “然全忠外寬內(nèi)忌，雄猜多疑，義成節(jié)度使安師儒為其所執(zhí)，暴病而亡。蔡州將獻宗權(quán)，降全忠，全忠假意優(yōu)待，后奪其權(quán)，今又殺之。如此心狠手辣之輩，可能投之？”李杭列舉了兩件事例，侃侃而談：“吾主素來寬厚待人，便是階下之囚，亦放歸其家，令安生業(yè)，勿要憂心。便是趙侍中英明神武，不懼全忠，焉能不為子孫謀？”

    “使者便是雄辯無雙，而今卻占著我忠義軍之屬州，很難讓人信服。不如先歸還均州，再談其他?！壁w德諲沉默了一會，又道：“得了均州，復(fù)望襄州，全忠乃天邊之禍，宗本卻是肘腋之患。不能還均州，使者說這么多又有何用？不如回轉(zhuǎn)，請靈武郡王示人以誠，取信于我，如此可好？”

    第050章 果實

    李杭出使多年，但在襄陽這里，卻碰了個壁。

    趙氏父子未必不清楚如今天下的局勢，但他們可能還想繼續(xù)觀望。

    占據(jù)中原，戰(zhàn)力強橫的汴梁集團，似乎優(yōu)勢很大。

    天平軍、泰寧軍、武寧軍不堪一擊，魏博鎮(zhèn)已經(jīng)兩三次慘敗于汴軍，羅弘信不知道塞了多少錢給朱全忠買平安了，淮南眼看著又沒有起色，也就晉陽看起來還在堅持。

    但李克用打了這么多年，所獲有限，與朱全忠的差距越來越大，處于明顯的下風(fēng)。

    這兩年日趨活躍的靈夏軍政集團給了天下所有反朱人士一個驚喜，他們兵力眾多，也很能打，又有山川險固之勢，即便敗也不至于傷筋動骨，或許是唯一可以抗衡朱全忠的勢力。

    但喜歡并看好靈夏，并不代表他們要親自下場。大部分軍頭其實只有割據(jù)一方的野心，他們對自家基業(yè)看得比什么都重，在局勢沒有明朗之前，很難有人下得了決心站隊。

    這是人性，無關(guān)其他。

    在襄陽無所事事十余天后，正待打道回府呢，李杭突然接到命令，繼續(xù)東行，前往淮南。孫、楊大戰(zhàn)，如果孫儒勝，就去找孫儒，行密勝，就找行密。

    至于找他們的目的，無外乎聯(lián)合對抗朱全忠。

    李杭不敢怠慢，立刻與隨從收拾行李，離開襄陽，東行淮南。

    他本來打算走陸路，順道觀察下沿途的風(fēng)土人情、山川地理，結(jié)果聽聞武昌軍境內(nèi)不靖，盜匪眾多，如果走申、安間三關(guān)道的話，有可能被劫掠，于是熄了心思，決定乘船順流而下，前往淮南。

    ※※※※※※

    邵樹德帶著鐵林、武威、鐵騎、飛熊四軍回到了關(guān)中，宿于同、華間的興德宮。

    與姬妾度過數(shù)日后，邵樹德在行宮內(nèi)接見了趙成，趙玉在一旁作陪。

    “十三郎這幾年做得好大生意，來回倒騰，已是富可敵國了吧？”邵樹德穿著便服，悠閑地靠坐在胡床上。

    趙玉文靜地坐在一旁。

    過去十余年，她養(yǎng)尊處優(yōu)，也不用日夜擔(dān)心，養(yǎng)出了一股雍容的氣度。

    此番南下興德宮，邵樹德更是只帶了她一人隨行，竟然可得專寵，直讓人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

    天水趙氏，國朝初年自然也算是大族了，和高祖聯(lián)姻的。但秦州陷蕃之后，日漸衰落，沒想到百余年后竟然能夠復(fù)起？

    趙成偷瞄了一下從侄女漸漸隆起的小腹，心中無奈：這般年紀了，若是出點差池，趙家可就失掉最大的本錢了。

    送去的別的貌美趙氏女子，大帥又沒甚興趣，真真是愁煞人。

    不過，若從侄女平安無事，并且順利誕下男兒，那趙家的富貴就又上了一層保障。

    “大帥，趙家商行受幕府照拂，買賣做得還成。賺得最多的，還是西域財貨轉(zhuǎn)賣至靈夏、關(guān)中、興元、河?xùn)|、河北等地，中原財貨再轉(zhuǎn)賣至西域，等于賺兩遍錢。賺得次多的，便是販賣牲畜至蜀地了，再買回茶葉、絹帛……”

    “行了，不用說這么細?！鄙蹣涞麓驍嗔粟w成的話，笑道：“玉娘和我說，今歲已分了三萬多緡錢、五萬多匹絹，甚好?！?/br>
    “大帥，年底本還要分一次的，然大帥領(lǐng)兵在外，未及送來，過幾日便送來。”

    “可?！鄙蹣涞曼c了點頭，道：“交給玉娘就行了?！?/br>
    西域生意，當(dāng)然不止趙成一個人在做。事實上做得最厲害的還是胡商，比如康佛金，這人一年估計能賺幾十萬匹絹。

    康佛金走河西走廊，趙成走渭水道—青唐城，路線互不干擾。不過他倆比起走北線陰山草原的那些胡商們，就又要有所不如了。

    陰山蕃部，這幾年幾次提出北上征討韃靼，壟斷這條貿(mào)易路線。但邵樹德志在統(tǒng)一中原，擔(dān)心牽制自己兵力，一直沒重視。

    他可還盯著陰山蕃部的兵員呢！

    硤石那邊的黨項人兩年戍期滿了之后，他打算征發(fā)陰山蕃部、河隴蕃部過來輪換。薅羊毛，不能只盯著一頭羊。

    “河隴商道至關(guān)緊要，打通容易，維持不易。今后我要征戰(zhàn)中原，沒有足夠的財貨可不成。十三郎在此事上要多多費心了，你分給玉娘的錢，我都有用處。今年在同州開辦了馮翊縣武學(xué)、同州武學(xué)，各州募農(nóng)學(xué)博士一人、工學(xué)博士一人、教諭各兩人，學(xué)生數(shù)十，用錢的地方很多?！鄙蹣涞掠终f道。

    他記得歷史上李茂貞的鳳翔被汴軍圍城年余，財窮民困。汴軍退走后，李茂貞派李彥琦出使甘州回鶻，通商西域，所獲萬計，很快就有了資財招募軍士，聲勢復(fù)振。

    這個利益，確實不??！

    趙成之外，他打算再培養(yǎng)一人，不能把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里。

    康佛金是不可能了，他是張淮深的人。服侍過自己幾次的粟特少女曹氏曾提起過，她有個兄長在做胡粉買賣，過陣子便召見一下，若可用，不妨試試看。

    粟特人與粟特人做生意，總會容易一些。

    “征戰(zhàn)中原乃大事，某定會盡心竭力，為大帥提供資財。”趙成立刻應(yīng)道：“唯高昌回鶻時常抄掠沙州，商路屢為戰(zhàn)亂所阻，若有可能，還請大帥敦請河隴大軍進剿。”

    邵樹德沉吟了下。事實上在這個關(guān)鍵時刻，他分外不愿意被西面的事情分心。

    “張淮深實力不足，怕是不夠?！彼麌@了口氣：“歸義軍不過萬余兵馬，如何敵得過回鶻？待討平河西黨項之后，吾便抽調(diào)部分蕃兵前往沙州，情況或能有所改觀?！?/br>
    今年的冬天，對草原各部來說，日子可不太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