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陣子趙光逢在長安活動，看他意思，是想陜、虢、華并為一鎮(zhèn)，這會形勢一變，邵樹德倒也不強求了。

    杜讓能微微有些遺憾。若有可能，他倒想出任這個節(jié)度使的，如今的長安，實在讓人看不到希望。

    “均州馮行襲素來照拂鄖鄉(xiāng)轉運院，令江南財貨得以進京……”

    “朝廷不妨令趙德諲移鎮(zhèn)。”

    杜讓能臉一黑，朝廷不想多事！

    “忠義軍進奏院呈表，淮安郡王趙德諲表其子匡凝為襄州刺史。”杜讓能突然透露了一個消息，其中隱含的意味不言而喻。

    陳誠、趙光逢二人皆有恍然之色。

    忠義軍治襄州，刺史一般由節(jié)度使兼任。趙匡凝本為唐州刺史，兼七州馬步都虞候，如今再兼襄州刺史，這是在搞權力交接了。

    很明顯，趙德諲已經離死不遠，不然不會這么做。

    可惜?。∩蹣涞掠行o奈，折宗本手頭的兵太少了，即便趙德諲去世，也沒機會染指襄州，不過似乎可以想辦法搞搞其他的地方。

    “杜相放心，均州、商州貢賦之道，不會斷?！鄙蹣涞滦牟辉谘傻卣f道，心中還在想著山南東道的事情。

    朱全忠在河南府大修堡寨，以后東出就沒那么簡單了。如果能在山南東道打開局面，那就再好不過了。

    “靈武郡王答應餉道不斷，老夫此行的目的便完成了大半?！倍抛屇芩闪丝跉?，又道：“還有一事，朔方與宣武之間，可否解斗，各自罷兵？”

    “如今大雪紛飛，不是已經罷兵了么？”

    “靈武郡王何欺我耶？”杜讓能無奈道：“今日亦無外人，老夫便直說了，打垮了全忠，對朔方有何好處？克用大軍旦夕南下，搶占懷、孟、滑、鄭、汴、宋等州易如反掌，豈非便宜了他人？不如修好，朝廷下旨和解，兩方各退一步，豈不美哉？”

    “全忠屢攻二朱、時溥，卻不能退?！鄙蹣涞抡f道。

    杜讓能搖搖頭，無奈了。

    其實他也知道讓朔方軍不去sao擾攻擊宣武軍不太可能，折宗本攻下均州，劍指何處，真當別人看不出來么？

    邵樹德最近一年的所有行為，都是在為攻滅朱全忠做準備，怎么可能如此輕易放棄？

    “你倆之事，看來老夫是解不了了?！倍抛屇荛L嘆一聲，道：“靈武郡王征戰(zhàn)十余年，連戰(zhàn)連勝，難道不知不可樹敵過多？朱全忠、趙德諲、王重盈與靈武郡王皆有隙，再打下去，便與那李克用一般，四面皆敵，可劃算？”

    “王重盈欲兼任保義軍節(jié)度使之事，朝堂諸公以為如何？”

    杜讓能沉默了一會，方道：“朝議以為不可?！?/br>
    邵樹德笑了，這就對了嘛。

    “杜相，令郎才智頗佳。聽聞陜虢節(jié)度留后李璠欲聘其為靈寶令，杜相教子有方，讓人好生羨慕?！?/br>
    杜讓能苦笑。

    二子在朔方軍幕府任職的消息，時間一長，根本瞞不住。現(xiàn)在圣人對他也頗有疑慮，崔昭緯這種小人更是終日進讒言。否則，大過年的，何必還在外奔波不休？

    “若朝中做得不如意，河西節(jié)度使之職虛位以待?！鄙蹣涞略囂叫缘卣f道。

    河西節(jié)度使，一直是他兼任。若杜讓能肯來干，那么便是又一個蕭遘。

    胡風濃烈的地方，就得蕭、杜這種在士人群體中號召力極大的人來理政。原因無他，這些人根基深厚，影響力很大，能夠拉來諸多人才。

    杜讓能有些心動。

    陜虢華節(jié)度使當不了，河西節(jié)度使似乎也不錯。他現(xiàn)在已經深刻地理解了當年蕭遘跳出朝堂那個圈子，出鎮(zhèn)河州的妙處。

    自在??！也不用擔心哪天失了圣眷，被貶到南方瘴癘之地，甚至在中途被賜死。

    崔昭緯這人，心術不正，心狠手辣，說不定哪天就被他弄得翻船了。

    蕭遘走了，孔緯想走沒走成，徐彥若運氣不錯，出鎮(zhèn)廣州，若自己也走了，朝堂上剩下的都是什么人？

    不過如今的局勢也確實讓人感傷。

    邵樹德假道伐虢，東出洛陽，打得朱全忠灰頭土臉，連折數(shù)將，儼然已是天下有數(shù)的強藩，崛起之速讓人側目。

    不論他與朱全忠最后誰能贏，煌煌大唐都很難回來了。

    或許，出鎮(zhèn)涼州，也是條不錯的出路。

    只是這樣一來，可就與邵樹德綁死了啊。

    杜讓能又仔細端詳了下坐在他面前的邵某人的面相，久久不語。

    ※※※※※※

    杜讓能當天住在城外的甘棠驛。

    邵樹德在此置宴招待，賓主盡歡。

    酒席散罷，陳誠、趙光逢二人默契地來到書房，與邵樹德商討要事。

    “聽望司從河東傳來消息，克用面見王珂，欲以女妻之。護國軍，是否已倒向晉陽？”邵樹德一邊吩咐親兵上醒酒湯，一邊問道。

    “大帥，此事十有八九為真。大通馬行亦從河中傳回消息，王珂發(fā)妻暴病而亡，其正在整備聘禮，欲在年后選個吉日，親往太原迎親。”陳誠也是剛從裴通那里收到這個情報，此時他眉頭緊鎖，道：“王重盈反應倒挺快的，這老狐貍！”

    這就是拿下陜虢的副作用了。

    但沒辦法，除非你無所作為，不然這種事情很難避免，誰讓河中、陜虢二鎮(zhèn)是出關中東向的門戶呢？

    河中倒向晉陽，這可能只是第一件煩心事。

    將來若攻山南東道甚急，保不齊趙氏還會向朱全忠求援呢，有什么辦法？

    你要拿人家的地盤，還不許人家自保了？

    邵樹德當然也想到了這點，他手指輕點案幾，思索片刻后，問道：“有沒有可能拉攏趙匡凝，勿令其倒向全忠？”

    “或可遣使往襄陽一行。”趙光逢建議道：“大帥領數(shù)萬兵東出河南府，殺汴兵萬余，趙匡凝當知道厲害。成不成，先試試再說。”

    “那便讓李杭出使襄陽。”邵樹德拍板道：“雖說可能性不大，但總得嘗試一番再說。若不成，那也不必客氣了?！?/br>
    “大帥，攻山南東道之前，最好先解決金商之事?！壁w光逢提醒道：“李詳或也時日無多了?！?/br>
    邵樹德沉吟。金商不富裕，但位置確實重要?。?/br>
    第049章 班師與說客

    大順三年很快到來了，數(shù)萬朔方軍是在陜州過的年。

    早在臘月的時候，征發(fā)來的各地夫子就分批放歸了。忙活了這么久，讓他們到華州一人領一只羊，算是意思意思。

    此番出征，夫子、役畜、軍士、百姓總共消耗了二百二十多萬斛糧豆，繳獲不過四十余萬，大部分還是由華州、渭北及京兆府部分地區(qū)提供，甚至最后一個月，陜虢二州也出了相當一部分。

    戰(zhàn)爭，比的就是誰血厚?。?/br>
    發(fā)完上元節(jié)賞賜后，諸軍士氣很旺，不過也都有些思鄉(xiāng)。

    在鎮(zhèn)內或鄰鎮(zhèn)作戰(zhàn)沒什么，離家不遠，可陜虢實在太遙遠了，對于家人都在靈州的軍士們來說，花兩個月時間走兩千里地過來，打半年仗，再走兩個月回去，一年就過去了。

    或許，是時候在關中建立第二個錢糧基地和統(tǒng)治中心了，靈州的人口也即將飽和，確實沒多大開發(fā)空間了。

    當然也可以繼續(xù)待在靈州，也有辦法減少運輸人員、物資的成本和時間，即通過黃河水運。

    但這需要拿下河中鎮(zhèn)，至少拿下一部分，使得朔方十州的兵員、器械、錢糧可以以一個很低的成本運輸?shù)疥冸剑缓笾С謻|出作戰(zhàn)。

    畢竟，靈州作為現(xiàn)階段的統(tǒng)治中心，還是很有價值的。

    周圍是大片的草原，羌胡眾多，將統(tǒng)治中心設在這里，不但能有效震懾羌胡部落，同時還能吸納、消化他們的丁口，使其成為助力，而不是隱患。

    王重盈能答應朔方軍借道運輸大軍和糧草嗎？吃過一次虧之后，怕是不會了。

    “河源軍、積石軍一萬六千步騎已經返回了吧？”前往硤石縣巡查的路上，邵樹德突然問道。

    “回大帥，應已踏上歸程了。豐安軍、天德軍已開至青海，接替防務?！标愓\答道。

    豐安軍、天德軍的兵力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補充，來源是忠順軍。

    這支部隊已經被邵樹德下令撤銷番號，因為在進陜虢之后，軍中情緒不穩(wěn)，發(fā)生叛亂，遭到鎮(zhèn)壓。剩下大約四千五百步卒，被全部打散，發(fā)往青海，補充到豐安軍、天德軍之中。

    如此一來，錢守素、韓遜二人統(tǒng)帶的豐安軍便有七千步卒、五百騎卒；蔡松陽、楊晟（原鳳翔大散關鎮(zhèn)將）二人統(tǒng)帶的天德軍便有五千五百步卒、一千騎卒。

    這兩支部隊一鎮(zhèn)鄯州、一鎮(zhèn)廓州，兵力比起兩年前是有所減少的，而且戰(zhàn)斗力和士氣也不可同日而語。

    不過邵樹德遷移過去的不少部落已在青海扎下根來，兩相配合之下，應該可以勉強支應。

    兩年一輪戍，苦當然是苦的，但對部隊也是種鍛煉。天天在靈州蹲著，早晚養(yǎng)廢了，戰(zhàn)斗力不知能維持幾年。

    “河源、積石二軍未整編過，戰(zhàn)斗力很成問題。他們的家人有多少搬去靈州了？”

    “回大帥，不算多。此軍步卒以山南東道、鳳翔、鄜坊、丹延四鎮(zhèn)兵為主，家人大多仍居于舊鄉(xiāng)?！?/br>
    “讓他們改變行軍方向，前來華州。家人若愿搬到華州、渭北的，悉聽尊便。孤身出來從軍的，亦可在華州、同州安家?！鄙蹣涞孪铝畹?。

    “是?！标愓\應道。回去后，還得與軍府走一下流程，確定此事。

    朔方軍政集團發(fā)展到現(xiàn)在，已經不可能再把所有軍隊都聚集在一起了。

    如果有二十萬軍隊，算上家人，就是百萬人口，全部住在一小塊地方，壓力實在太大。

    但不讓軍士們經常見到家人也不行。

    這個年月的武夫可不好說話，你讓他們不爽，他們也會讓你不爽。

    外鎮(zhèn)軍的出現(xiàn)，并不是沒有原因的。

    節(jié)帥們難道不知道把所有軍士及其家人都放在眼皮子底下的好處嗎？

    非不為，實不能也！

    外鎮(zhèn)軍，軍隊常年駐扎在外地，軍士家屬也在駐地附近生活，這個叛亂風險，肯定比住在首府的軍隊要大很多。

    而且他們常年見不到大帥，主將在他們心中的威信很高，拉起部隊造反時心理負擔也更少。

    這時候邵樹德倒很羨慕朱全忠了。別看就十七個州的地盤，但人煙稠密，物產豐富，相互離得不算很遠，交通也方便，部隊可以散居各州，大帥亦可經常見到自己的部隊，將叛亂風險壓到最低。

    從今往后，河源軍、積石軍就要慢慢變成外鎮(zhèn)軍的角色了，得盯緊點。

    “武興、固鎮(zhèn)、赤水三軍軍士家屬，盡可能安排到勝州。靈州養(yǎng)不了太多人，勝州現(xiàn)在漸漸有了起色，多了這些來自涇原、同州等地的軍士家人，應會更上一層樓。靈、勝二州，順流而下，要不了幾天，我亦可經常往來?！?/br>
    勝州，確實是一塊好地方，這幾年開發(fā)力度也非常大。

    如果算上武興三軍軍士家人、遷移過來的六谷吐蕃、幾年發(fā)來的蜀中民戶以及河南府移民，目前應有編戶之民31000余戶、162000余口。只需再有幾年夯實根基之舉，這就又是一個錢糧基地。

    西套平原是塞上江南，前套平原即便有所不如，但也不會差太多的。

    一行人邊走邊談，很快到了硤石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