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第4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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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教我背諸葛大帥而走,幫你們守洛水、同州一線呢。”邵樹德嗤笑,道:“不用多言,諸葛大帥早有計議,與河東軍匯于富平,再做計較。回去就與你家大帥說,富平往河西,快的話不過數(shù)日路程。你家大帥有難,遣使向諸葛大帥求援即可,何須來找邵某?” 王定不知道該怎么說好。這年頭的軍將,有錢糧,有美婦,居然還不投過來,這事怎么看都透著一股蹊蹺啊。 “某聽聞黃巢派朱溫、黃鄴二人沿渭水東進,欲攻河中,此時到哪了?有兵幾何?”邵樹德問道。 “朱溫有眾萬余,黃鄴將兵三萬,另有數(shù)千水師,此時已至華陰?!蓖醵ù鸬?。 “范河,拿圖來?!鄙蹣涞路愿?。 范河依言行事,將一張地圖鋪在了案上。 “沿渭水行軍,這是要借著水師之利,搶占風陵渡?還是逆洛水而上,先至同州,再奪河西?”邵樹德自言自語道。 這話王定也回答不上來。朱溫、黃鄴此時并未分兵,還看不出來賊軍的意圖。 不過邵樹德大概已經(jīng)想明白了。黃巢從廣州一路北上,幾乎打穿整個天下,然后拿下了長安,逼得圣人出逃蜀中。這份威勢,確實讓很多沒與之交戰(zhàn)過的諸侯感到恐懼。朱溫、黃鄴二人領(lǐng)四萬多人,氣勢洶洶而來,王重榮慌是可以理解的。 華陰向東經(jīng)定城、野狐泉行三十多里,有一個渡口渭津關(guān),當渭水入河之口。水師在此運兵北渡,即入河中府永樂縣境(今芮城縣西南)?;蛘咴傧驏|走四里至潼關(guān),可直接渡河搶占風陵渡。 另一個方向,華陰向北三十里,沿著洛水走,可至同州。此地在巢軍手里,當可以之為基攻河西,然后再渡河攻河中理所河東縣。 若朱溫、黃鄴二人分頭行動,一路東進,一路北上,展開鉗形攻勢,王重榮確實很頭疼。 這就說得通了嘛! “走,跟某去見諸葛大帥,此事還需大帥親自定奪。”邵樹德指了指王定,道。 第020章 同州 廣明二年二月十三,渭水北岸,一場廝殺剛剛結(jié)束。 戰(zhàn)斗的規(guī)模其實不大,一方數(shù)百人從南岸北渡,一方只有數(shù)十騎,在北岸游走。與其說是阻止人家渡河,不如說是監(jiān)視。因此,在對手成功上岸后,只稍作抵抗,便一路打馬向北逃竄。 “將軍,抓了兩個偽唐軍斥候。”一名小校打馬過來,向前軍都將胡真匯報道。 “現(xiàn)在就審?!焙媪畹馈?/br> 他本是江陵縣吏。王仙芝攻江陵時入伙,跟隨朱溫,一路轉(zhuǎn)戰(zhàn)南北。入關(guān)中后,黃巢大加封賞,他也得了都將之職,仍在朱溫帳下效力。此番北上攻王重榮,他便被任命為先鋒,率馬步軍兩千余人先期渡河,驅(qū)逐可能出現(xiàn)的偽唐官軍,掩護大軍主力北渡。 午后,大齊右衛(wèi)大將軍、長安東面游奕使朱溫親率三千步卒過了河,胡真立刻上前稟報。 “王重榮手伸得很長啊?!敝鞙厣僖孕塾侣劽尤朦S巢大軍后,屢立戰(zhàn)功,如今已是諸衛(wèi)大將軍之一,穩(wěn)穩(wěn)排在前十之列。 攻下長安后,朱溫一直屯兵于東渭橋,與張言、季逵、彭攢三人一起,拱衛(wèi)著長安四面門戶。歷史上諸葛爽曾率河東軍屯櫟陽,與東渭橋之間只隔了個高陵縣。諸葛爽算是第一批前來討黃巢的將帥,結(jié)果一矢未發(fā),直接被朱溫誘降,遷任大齊河陽節(jié)度使。 本時空諸葛爽從鄜坊南下,河東軍本欲往櫟陽,結(jié)果中途被喊回了富平,諸葛爽錯失了一次與朱溫面對面的機會。不過不要緊,有緣分,眼下似乎又有機會碰撞了。 “同州情況如何?”朱溫問道。 “朱將軍剛遣使來報,河西王重榮軍無甚動靜。數(shù)日前曾有萬余唐軍在洛水之南、潘縣(今大荔縣西南三十余里)之北經(jīng)過,似往美原而去,今不知在何處。”胡真答道。 “不是富平就是美原。”朱溫道:“月初張言有報,左騎都將李唐賓在華原大敗,五千人幾乎全軍覆沒,僅逃回數(shù)百。領(lǐng)軍的是諸葛爽,應是夏綏軍南下無疑了。河東軍的動向,不消多說,定是去與其匯合,欲南下威逼長安北面罷了?!?/br> “潘縣令不是降了我大齊么?為何沒報?”朱溫又問道。 “不知?!?/br> “縣衙諸官吏,族其家。妻女充作營妓,立刻去辦?!?/br> “末將遵命。”胡真領(lǐng)命而去。 接下來整整兩天,巢軍都在渡河。 朱溫并沒有消停,而是親率一支人馬,向東至黃河岸邊,仗著有水師便利,作勢欲攻河東縣。王重榮不得不從南線抽調(diào)了大量兵馬回援,間接給黃鄴創(chuàng)造了機會。不過他的動作很慢,所部兵馬至今尚未完全離開華陰,讓朱溫大為嘆息。 二月十五晚,潘縣縣令李某的妻妾及女兒五人被押至大營,朱溫邀眾將殘破處樂了一晚上。第二日,親率已渡河完畢的步騎萬人北上,朝同州方向開進。 因為有船只幫忙運輸輜重、糧草,巢軍行動非常迅速,十六日傍晚時分,朱溫便已率三千余人進入同州城。 “邵樹德乃何人?”朱溫指著一副軍報,問道。 “偽唐夏綏鎮(zhèn)鐵林軍使,有眾四千余,聽聞素得軍心?!敝\士謝瞳回道。 謝瞳今年三十多歲,福州人,屢試不中,滯留于長安,前陣子投靠了朱溫。恰逢朱溫手底下也缺人才,看這謝瞳也不錯,于是便留在身邊,充作謀士。 “沒聽過這個人啊。張言那廝,也沒給某說過。朝中亦無人通報,唉,差點誤了大事?!敝鞙匾а篮薜?。 “將軍何故如此?” “汝有所不知。”朱溫冷哼一聲,道:“張言雖不中用,帳下的李唐賓卻是一員勇將,屢次充作先鋒,立功頗多。他帶的那幾千人,雖有在河南、淮南新募的,卻也有至少一半老人,實力不差的,結(jié)果被夏綏軍打得幾乎全軍覆沒。若不是某找人仔細問了問,幾以為是諸葛爽用了什么奇謀呢,如今方知乃邵樹德親至陣前鼓舞士氣,一舉擊潰李唐賓部?!?/br> “此人,如今便在富平?!敝鞙刈讼聛?,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道:“不若遣人去富平招降?若能賺得鐵林軍來投,攻河中更有把握矣?!?/br> 謝瞳聞言心里一緊,道:“將軍既有此意,不妨試試?!?/br> “先生勿憂?!币娭x瞳一副緊張模樣,朱溫哈哈大笑,道:“本使只派一小校前去相試耳。只找邵樹德,若不成,亦可離間邵、諸葛二人關(guān)系,令其互相猜忌?!?/br> “將軍英明?!敝x瞳拱手道。 ※※※※※※ “軍使,某又修改了一番?!碧锴f內(nèi),軍判官陳誠將一份文稿遞給邵樹德。 “凡軍行,大將平明與諸將論一日之事,暮與諸將議一夜之事?!?/br> “凡將佐及將士,內(nèi)有宿相仇嫌者,不得相監(jiān)統(tǒng)及同營隊?!?/br> “凡行營吏卒,非于親戚,不得輒受他人饋遺財物。” “凡營幕作食事已訖,未昏以前,須滅火。或夜中有文牒及抄寫,須火燭者,申主將判押,乃聽?!?/br> “凡營壘已定,兵士須出采樵及市易者,人持一牙牌,書其姓名,門司驗認,始聽出入者。三人以上不得獨自行。” “凡軍中,不得諷誦歌詩曲調(diào)感切人者,及樂中不得為悲涼之聲。” “凡軍中,不得采風言,及受匿名論人是非者,恐賊人謀害良善?!?/br> ※※※※※※ 這不知道是第幾版鐵林軍內(nèi)部管理條例了。大伙都不是將門世家出身,也沒有生而知之者,唯有在摸爬滾打中學習,不斷總結(jié)經(jīng)驗。 陳誠寫的這份東西,也是大伙多次討論提煉出來的精華。今天交給邵樹德審核一下,如果沒問題,明天就會給各營隊正以上軍官唱發(fā),讓他們督促執(zhí)行下去。 內(nèi)部管理與行軍打仗一樣,從來都不能輕忽。不然平日里營內(nèi)亂糟糟,甚至烏煙瘴氣的,這支部隊能好? “可以?!鄙蹣涞伦屑毧戳藘杀楹?,道:“就這么執(zhí)行吧,看看效果?!?/br> “遵命,軍使?!标愓\接過文稿,鄭而重之地收了起來。 “如今鐵林軍有了五營戰(zhàn)兵了,輔兵也有了2100余人,外加六百騎卒、四百雜隊以及本將的親兵,全軍接近5800人?!鄙蹣涞驴粗巴庵饾u升起的朝陽,道:“這是咱們安身立命的本錢,一定不能輕忽了?!?/br> “下面談談巢軍的事情。”邵樹德又吩咐范河拿來地圖,指著“同州”二字道:“昨夜有哨騎來報,賊將朱溫引數(shù)千人馬入同州。洛水上船帆遮天蔽日,滿載糧草、兵仗,看樣子他們是打定主意兩面夾攻了?!?/br> “分兵兩路是真,但夾攻未必是真?!闭劦竭@些軍事上的謀劃,陳誠頓時精神一振,道:“之前一直有傳聞,朱溫在賊軍諸將中兵少,且與孟楷等人不諧。此番兩路北進,定以黃鄴一路為主,朱溫為輔?!?/br> “如何確定?” “不若遣河東軍將士南下打一打同州,朱溫之成色,一試便知?!标愓\建議道:“同時亦可試試河東諸將是否有戰(zhàn)意。” “可以嘗試下。”邵樹德點頭認可:“沒道理我軍打生打死,卻讓河東軍在一旁閑著?!?/br> “若河東軍打得順手,亦可遣使招降朱溫。陳某不才,愿——” “不可!”邵樹德趕忙揮手制止,不過發(fā)現(xiàn)自己的反應可能有些過激了,于是補救道:“陳判官乃某之心腹,焉能身赴險地?此事不妥,勿復多言。” 陳誠見狀有些感動,主公愛惜屬下,今后敢不效死? “走,先去見見大帥?!鄙蹣涞伦尫逗訋退┐骱眉纂校缓髲揭娭T葛爽。結(jié)果剛進院門,卻遇見了一個老熟人。 “伊將軍。” “邵軍使?!?/br> 伊釗的眼中頗有些忌憚。邵樹德此人在河東兇名不小,鎮(zhèn)壓亂兵,殺夫奪妻,手段狠辣。可笑竟還有很多人認為他仁義,哼哼,邀買軍心,假仁假義罷了,也就張彥球那個蠢貨看不出來吧! “伊將軍請。” “邵軍使先請?!?/br> 邵樹德一笑,如此謙讓啥時是個頭,便直接大踏步走了進去。 待邵某的身影已經(jīng)不見后,伊釗對左右親兵說道:“邵樹德見自家大帥,亦全甲、持械,帶十余親兵,諸葛爽之親衛(wèi)不敢攔。如此驕橫跋扈,看他日后怎么死!” “邵樹德一死,其妻女不知便宜了何人。”有親將笑道。 “怕是比鄧虔妻女下場還慘。鄧妻當了一年營妓,聽說已被玩死了,兩個女兒一個不堪撻伐上吊,一個瘋了。嘖嘖?!庇钟腥苏f道。 “罷了,不要背后論人是非。既來見諸葛爽,便進去瞧一瞧?!币玲搼醒笱蟮匾惶?,阻止了親兵的議論:“沒有賞賜,咱們可不會去拼命?!?/br> “正是!正是!” 第021章 曉戰(zhàn)隨金鼓 宵眠抱玉鞍(上) “大帥所言差矣?!比g五架的廳房內(nèi),河東牙將伊釗侃侃而談:“賊勢洶洶,四五萬人,又有舟師相助,這仗如何能打?” “伊將軍,唇亡齒寒的道理你可明白?”見伊釗這人水潑不進,怎么都不肯出兵,邵樹德有些惱火,便道:“王重榮兵變驅(qū)帥,人心未固。今黃鄴、朱溫將兵四萬而來,若坐視其被擊破,賊軍轉(zhuǎn)而向北,驅(qū)河中降兵為先鋒,我等如何抵敵?” “哼,還不是你貪功心切,想在圣人面前搏個好彩,焉知不是想當夏綏節(jié)帥呢?”伊釗冷笑道。 “嗆!”外間的范河聽伊釗這么說,怒而拔刀,直欲進來斬了這廝。諸葛爽的親衛(wèi)見狀,也下意識地拔出橫刀,門口一時間詭異非常。 “范河,帶人出去!在大帥面前動刀動槍,成何體統(tǒng)!”邵樹德怒道。 范河默不作聲地帶著十余親兵離開了院子,不過并未走遠,仍在外間遠遠看著。 “大帥,末將之忠心日月可鑒。”邵樹德單膝跪地,道。 諸葛爽沉默了一會,然后說道:“樹德何如此耶?鐵林軍從綏州而下,遠行千里,首戰(zhàn)又大破賊軍,在圣人面前大大地給本帥漲了臉面。本帥亦是明事理的,豈會不辨是非,快快起來吧?!?/br> 邵樹德依言而起,伊釗在旁冷笑不止。 “伊將軍,我等皆朝廷軍將,須得忠于王事。今朱溫盤踞同州,黃鄴據(jù)華陰,若不討之,豈非讓賊軍輕看?”諸葛爽沉吟道:“昨日諸軍來會,本帥已發(fā)下賞賜,若再拖延,就說不過去了?!?/br> “賞賜太少,大軍難行?!币玲撘稽c面子也不給,道:“某聞王重榮欲給鐵林軍糧草、錢帛,卻一字不提我河東兵馬。三城軍士聞之,大失所望,如何能行?” “人給錢三緡、絹五匹還少?”諸葛爽也有點不高興了,同時對王重榮拉攏鐵林軍暗暗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