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明鑒。”朱叔宗笑著答道。

    “應(yīng)是將軍運籌帷幄，指揮若定，鐵林軍上下士氣高昂，拼力奮戰(zhàn)，方才得此大勝。”陳誠也趕了過來，恭賀道。

    諸將聞言皆笑。

    “好。陳判官，便將這一仗錄入《樹德新書》，大伙的點評也寫進去，今后時時研讀，莫要犯這些錯誤?！鄙蹣涞乱嘈Φ溃骸白?，去看看繳獲了哪些東西?！?/br>
    一萬七千余斛軍糧、一千五百多輛大車、兩千三百余頭役畜，外加一萬多貫銅錢和三千余匹絹帛，大概是此戰(zhàn)最大的收獲了。器械之類不談，全部收入庫中作為儲備。

    李延齡的輜重營，又該擴大了，不然怕是整不走這些玩意。

    不過邵樹德對這些降兵不是很喜，正猶豫著該如何使用。

    如今的鐵林軍，比起其他各路人馬，應(yīng)該是相對比較“純潔”的。初至晉陽時，趕走了一批刺頭，離開晉陽時，又走了七八百人，其中相當部分也是刺頭?，F(xiàn)在的鐵林軍里，喜歡煽動軍士的人真的很少了。只要一冒頭，邵樹德就會暗暗記下，下次打仗派你去前排，保管活不下來。

    俘獲的巢軍兩千余眾，習氣深重，他是真的不敢大用??！

    “把李唐賓、尚存帶上來！”回到城中后，邵樹德吩咐道。

    李、尚二人被五花大綁送了過來。

    邵樹德定睛一看，這李唐賓身材魁梧高大，一臉兇狠之色，直直地看著邵樹德，仿佛要把今日令他慘敗的罪魁禍首好好看清楚一般。尚存則一臉驚惶，雙腿不自覺地顫抖著。

    “尚將軍縱橫天下，殺人如麻，竟亦懼死？”邵樹德笑問道。

    “請將軍饒恕尚某，定以金帛相贈?！?/br>
    “聽聞尚將軍乃尚讓族人，是也不是？”

    “是……”

    “李將軍，某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br>
    李唐賓猛地抬起頭，似是不信。

    “待會送你二人去外面，給你一把刀，當著眾降兵的面，將尚存的頭顱割下來給某看看，就饒你不死?！鄙蹣涞潞谜韵镜卣f道。

    李唐賓下意識地看了眼尚存，尚存則驚地直在地上掙扎，泣道：“將軍，尚某愿降，愿降矣?！?/br>
    “拉出去！”邵樹德擺了擺手，道。

    親兵很快將二人拖了出去。

    不過片刻，李唐賓神情復(fù)雜地捧著尚存的頭顱進來，跪下道：“尚存頭顱在此。”

    周圍的邵氏親兵一陣鄙視，李唐賓更是羞愧難當。

    “李將軍可愿降？”邵樹德問道。

    “愿降?！崩钐瀑e顫聲道。殺了尚讓族人，還能回去？

    “待會挑五百降兵，仍由你統(tǒng)帶，便喚陷陣營吧?！鄙蹣涞碌溃骸敖窈蠛煤脼楸緦?、為朝廷效力?！?/br>
    “遵命?！?/br>
    處理完這攤子事，邵樹德又趕去縣衙。

    “樹德，今日之戰(zhàn)，贏得漂亮！”諸葛爽正與幕僚閑話，見邵樹德進來，便笑道。

    “賊將托大，賊軍戰(zhàn)意不堅，當有此敗?！鄙蹣涞抡f道：“今日之戰(zhàn)，實賴大帥虎威，賊軍盡皆喪膽矣?！?/br>
    諸葛爽哈哈大笑，幕僚們亦湊趣笑了幾聲。

    “巢軍若皆是此輩，這仗倒也不難打?！敝T葛爽背著雙手，走到大堂門前，看著屋外紛紛揚揚的大雪，道：“此寒冬臘月，賊心倦怠，應(yīng)不會出兵了吧？”

    “大帥，賊軍欲攻鳳翔?！鄙蹣涞绿嵝训?。

    “一幫賤胚?！敝T葛爽失笑，道：“不過也對。不趁著這會還有些銳氣，還能打一打。等再過個一年半載，怕是就暮氣漸生，不堪再戰(zhàn)矣?！?/br>
    “大帥所言甚是?！鄙蹣涞抡f道：“末將今日收降賊將李唐賓，據(jù)他言，賊軍四面游奕使各率兵一兩萬人，屯于長安四面之驛站、關(guān)津，城中十萬人，旦夕享樂，胡作非為，此非有大志。待再過數(shù)月，其從關(guān)東帶來之糧草消耗殆盡，這長安也待不住了?！?/br>
    “樹德以為黃巢必敗？”諸葛爽問道。

    “必?。　?/br>
    諸葛爽聞言點了點頭，又問道：“我軍新勝，定能振奮諸軍，然亦可能吸引賊眾大隊而來，如之奈何？”

    “大帥，與河?xùn)|軍匯合后，我軍深溝高壘，不浪戰(zhàn)，賊眾即便想勝，亦難矣?！?/br>
    “且先看看鳳翔那邊打得如何吧?！敝T葛爽嘆了口氣，道。

    離開縣衙后，邵樹德帶著親兵在城內(nèi)逛了一圈。城內(nèi)百姓已經(jīng)打開了屋門，官軍大勝，總比賊軍大勝要好。至少這支喚為鐵林軍的部隊，不殺傷人命，不搶奪女子，劫掠財貨也談不上，因為人家是用一種較為溫和的方式來做的——派捐。

    這年月，這樣的部隊已經(jīng)算是頂好的了，別奢求更多。

    二月初二，李延齡帶著大批糧草趕回了華原，還有在當?shù)卣心嫉囊话俣鄠€窮苦漢子，以后都在輔兵營當差了。華原縣這邊也有兩百余人應(yīng)募當輔兵，賞賜不多，至少能混個肚飽。

    收編的兩千余巢軍基本已經(jīng)確定處理方案了。李唐賓挑選了五百人到陷陣營，剩下的一千多，李延齡只看中了三百來人。

    最后那千余人，殺也不是，放也不是，只能先讓他們跟著大軍一起行動。不過身份比輔兵還低，沒有武器，沒有賞賜，幾乎降格成了民壯。

    初三一大早，大軍東出，目標：富平。

    第019章 富平

    廣明元年二月初六，圣人在興元府下詔天下諸道兵馬討賊。

    “消息群發(fā)”結(jié)束后，也不管別人收沒收到，他又在眾隨從的簇擁下，南下西川避禍兼——玩耍。

    與此同時，因為黃巢派使者催逼糧草，索要過多，大齊河中節(jié)度使王重榮感覺承受不住，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斬了使者，又一次跳到了大唐這邊。這大齊的臣子，甚至做了還不到一個月，讓人哭笑不得。

    黃巢聞訊大怒，于是給屯于東渭橋的朱溫補充了人馬、器械和糧草，令其東進同州，討伐這個不要臉反復(fù)橫跳的王重榮。

    朱溫也是有政治頭腦的，知道現(xiàn)在有很多偽唐降官降將在看著大齊朝廷，看看他們怎么處置王重榮。如果處理得不是很好的話，帶來的影響將會很惡劣。所以，這仗必須要打好，王重榮必須死，至少要服軟。

    一場大戰(zhàn)似乎已經(jīng)不可避免。

    富平縣的農(nóng)莊內(nèi)，封隱剛剛打熬完筋骨，準備吃早飯。

    農(nóng)莊面積不小，大概有三百余頃的樣子，招攬了近千戶莊客耕種土地，在富平縣內(nèi)也是比較有實力的田莊了。不僅是經(jīng)濟實力，還有莊客組成的武力。

    因為主人李侃已經(jīng)帶著兒子跑去興元府追隨皇帝，現(xiàn)在這個農(nóng)莊基本是封隱和一位李姓管家共同照應(yīng)著。封隱負責部曲私兵，李管家負責其他事務(wù)，算是互相幫襯，一起熬過這個兵荒馬亂的歲月。

    “郎君，馬上河?xùn)|軍就要來了，這兵荒馬亂的，莊子會不會遭劫掠??？”劉氏給封隱端上了湯餅，擔憂地問道。

    “娘子勿憂?！狈怆[一笑，道：“樹——鐵林軍邵軍使五天前剛在華原縣南打了一場大勝仗。以四千對五千，大破賊眾，俘殺賊將尚存，降李唐賓，眼下正往富平這邊開進，差不多也快到了?！?/br>
    “打勝仗固然好，但這莊子……”

    “鐵林軍就將屯駐在莊子左近，諸葛爽也過來。借河?xùn)|軍一百個膽子，也不敢過來找麻煩?！?/br>
    “郎君，你是說昨日來的那個小?！?/br>
    “嗯?！狈怆[點了點頭，道：“那便是鐵林軍的信使?！?/br>
    “這便好?！眲⑹纤闪艘豢跉猓樕下冻鳇c笑容：“邵軍使既是郎君舊識，當能約束軍士不過分糟蹋莊子。”

    “鐵林軍的軍紀還是可以的?！狈怆[仔細回憶了一下，道：“當初還是鐵林都時，無論是在晉陽還是陽曲縣，都甚少有sao擾百姓之事發(fā)生。不過派捐之事免不了，軍士們要賞錢糧，總得有人出?！?/br>
    “只要錢糧便算是有良心了，就怕——”劉氏嘆道：“我得囑咐兩位小姑不要在外拋頭露面，免得被軍士瞧見，硬來搶奪。”

    封隱搖了搖頭，懶得理會這些破事。長安陷落，百官遭難，殷秘校丟下妻兒倉皇出逃，不過運氣欠佳，遇到賊眾，死于非命。幸好自己趁亂把從妹接了出來，不然估計就被掠去當賊眷了。

    吃完湯餅后，封隱又去了莊西頭的一處空地，劉家兄弟幾個正在訓(xùn)練莊客。

    受訓(xùn)莊客一共百余人，本來也有點基礎(chǔ)，經(jīng)過他們這些神策營軍官點撥后，進步很大，現(xiàn)在看起來也像模像樣了。

    封隱看得手有點癢，正打算下場與劉家兄弟比劃比劃時，遠處一陣馬蹄聲響起。定睛一看，卻是數(shù)十全副武裝的騎兵，其中一人扛著面大旗，上書“夏綏銀宥觀察處置等使諸葛”，后頭還有一面稍小的，寫著“鐵林軍使邵”。

    好嘛，剛打了勝仗的鐵林軍開到富平了。

    封隱等人停了訓(xùn)練，小心地讓到路邊。手里拿著家伙呢，可別讓這幫大頭兵誤會了。

    先導(dǎo)騎兵過后，便是大隊步卒。許是打了勝仗的緣故，這些人的士氣看起來不錯，雙眼有神，意氣昂揚。最絕的一點就是，行進途中沒有喧嘩，這在封隱看來簡直不可思議。

    “封將軍?！睌?shù)騎離開大隊，朝他們這邊趕了過來。

    封隱仔細一看，是邵樹德親兵副將范河，便道：“范將軍可好？”

    “沒撈到打仗的機會，不好。”范河笑道：“李唐賓部未接戰(zhàn)就潰了，稀松得很，盧都虞候昨天還在罵呢?！?/br>
    聽范河這么說，步卒大隊里某位將領(lǐng)先是一顫，繼而臉紅到了耳根，幾乎要滴出血來。

    “地方已經(jīng)安排好了，就在莊內(nèi)，清凈、自在，不會打擾將軍研習兵書的雅興?！狈怆[知道范河特意過來的意思，便回道：“定叫邵軍使?jié)M意?！?/br>
    范河點了點頭，同時也有點感慨。這個封隱，上次去夏州，在軍使面前還比較自然呢，一點不拘謹。華原縣之戰(zhàn)的結(jié)果傳來，再被眼前這得勝之師的氣勢所懾，竟然下意識地放低了姿態(tài)，讓人有些嘆息。

    人，真的很難保持本心啊。

    莊子很快便到了。

    邵樹德跟在諸葛爽身后，道：“大帥，王重榮既已反正，并遣使聯(lián)絡(luò)，那么我們不妨與其互為奧援，共抗賊軍。”

    “王重榮之兵在何處？”諸葛爽問道。

    “主力在河中府，然在河西亦有數(shù)千人?！鄙蹣涞麓鸬?。

    “有河中鎮(zhèn)，再加上河?xùn)|軍伊釗、朱玫部，以及咱們鐵林軍，這便有近五萬人了吧?！敝T葛爽說道：“罷了，河中鎮(zhèn)的兵不能全算上，王重榮的目的還是自保?！?/br>
    打贏了華原縣之戰(zhàn)，諸葛爽對巢軍的看法也發(fā)生了改變。再加上王重榮反正的消息傳來，信心有所恢復(fù)，覺得似乎可以與朱玫、王重榮互相合作，在京兆府東北面這一片站穩(wěn)腳跟，伺機而動。

    二人一前一后，在大群親兵、隨從的簇擁下進了莊子。

    邵樹德找機會感謝了一下封隱，但見人家心事重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便沒有多說，徑自去了自己的住處。

    “軍使，河西縣有使者過來?！鄙蹣涞聞倓傋?，還沒來得及歇口氣呢，范河便過來輕聲報告。

    河西縣在黃河以西，后世陜西合陽附近，是河中府轄縣。王重榮在此屯駐了三四千人，作為保衛(wèi)河中的前哨基地。對岸便是河中府理所河?xùn)|縣，當然也是王重榮所在的位置。

    “讓他進來?！?/br>
    使者很快便進來了，是一名軍校，態(tài)度很恭謹，單膝跪地，道：“河中衙軍副將王定拜見鐵林軍邵軍使?！?/br>
    “為何來見某？”

    “河中王大帥聽聞鐵林軍在華原大破賊軍李唐賓部，便遣末將來此，相約討賊。”

    “王帥真是看得起某。”邵樹德笑了，自然沒把王定的話當真：“今鐵林軍不過五千眾，王帥有三萬眾，如何能比？另者，晉陽伊釗、代州朱玫，帳下精兵皆不下八千，為何不找他們？諸葛大帥征戰(zhàn)多年，是邵某恩主，你獨獨來找某便是不安好心?！?/br>
    “大帥只重英雄。”王定道：“伊釗、朱玫、諸葛爽皆碌碌之輩，不足與謀。若將軍答應(yīng)攻取同州（今陜西大荔），馳援河西，王帥愿以糧草、金帛、美姬相贈?！?/br>
    同州之前被朱溫攻破過一次，如今有兩千余人留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