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宮腰 第9節(jié)
然步子還沒邁出去,身后就先傳來一道熟悉的笑:“恐怕沒這機(jī)會了?!?/br> 聲音陰寒至極,仿佛毒蛇“嘶嘶”吐著長信,一圈一圈纏繞心上。 主仆二人心頭皆是一顫。 回身去瞧,果然看見一位錦衣華服的貴公子,搖著一柄綴有東海黑珍珠的玉骨折扇,閑庭信步朝這邊走來。 青金色蜀錦圓領(lǐng)?袍熨燙得一絲不茍,足上六合靴更是用一整張鹿皮新制而出,奢靡又講究。 縱使額上還纏著一圈紗布,還滲著淡淡的血,依舊擋不住那通身逼人的貴氣。 正是雍國公府的世子,潯陽長公主的獨子,宋廷鈺。 林嬛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夏安也繃緊了神經(jīng),一步上前擋在林嬛面前,凝眉展臂,儼然一只護(hù)崽的母雞,唯恐自家小雞仔叫歹人叼了去。 宋廷鈺嗤聲一笑,倒也沒多在意,盍起折扇,端端朝林嬛行了個禮,溫煦道:“真巧,居然能在這里遇見林姑娘,可真是有緣?!?/br> 兩手平平拱在額前,標(biāo)準(zhǔn)又守禮,挑不出任何錯處。 仿佛當(dāng)真只是一個溫文爾雅的世家公子,在路上偶遇至交好友,同她簡單打個招呼。 然一雙眼卻徑直越過夏安,毫不避諱地流連在林嬛裊娜的身段上,如何也撕不下來,行至那豐潤玲瓏處,還微微瞇起了眼,眸底輕佻盡顯。 林嬛胃里一陣作嘔,側(cè)身避開他視線,扯唇冷哼:“是挺巧。世子爺都親自帶傷出馬了,倘若再遇不上,豈不白費(fèi)世子爺一番苦心?” 這話顯然意有所指。 宋廷鈺高高挑了下眉梢。 他承認(rèn),今日相遇的確不是巧合,本來世間就沒那么多巧合。 說白了,他就是專程過來堵人的。 那晚發(fā)生這么丟臉的事,莫說他一個堂堂國公府世子,還和皇族沾著親,就算只是一個尋常的販夫走卒,心里也不會甘心,不把面子找回來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這些天,他也一直派人盯著一枕春,就等著揪她小辮。 原以為照這丫頭的性子,抗旨偷偷溜出禁足之地,叫他抓個現(xiàn)行,怎么都會把她嚇慌了神,除了淚眼婆娑地望著他,什么也做不了。 誰承想,她竟一點也不慌,大大方方站在那,像個毫不相干的局外人,甚至還能陰陽怪氣地點破他的小算盤。 看來是早就籌謀好,若是被人抓到,該怎樣應(yīng)對。 呵。 還真是比過去機(jī)靈不少。 怪道連紅姑那樣的老油子,都不能從她身上討到半點好。 可是有什么用? 掉毛的鳳凰不如雞,而今這局勢,縱是她拼盡全力掙扎,也終歸只是旁人刀俎下的魚rou罷了。 宋廷鈺鄙夷一笑,執(zhí)扇閑閑敲著掌心,狀似遺憾地長吁短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林姑娘不愿承在下的情,在下也無計可施。就是不知,春祺姑娘的死活,林姑娘可還在意?” 他邊說,邊從袖底摸出一支發(fā)簪,捻在指尖把玩。 龍眼翠玉鍛造的簪身,簪頭雕成鏤空的西府海棠,就著陽光瞧,依稀能辨出一個“春”字—— 正是當(dāng)年林嬛給自己身邊的幾個一等丫鬟置辦的。 而宋廷鈺手里這支,就屬于春祺! 林嬛眉心豁然大跳。 夏安也嚇白了臉,失聲驚呼:“你把春祺怎么了?!” 宋廷鈺輕笑,“在下能把春祺姑娘怎樣?不過就是見她因在下受傷,心中有愧,所以專程請她來府中醫(yī)治罷了。眼下她有吃有喝,過得比你家姑娘還要舒坦,旁人都羨慕不過來。只是能不能舒服到最后,就端看林姑娘的態(tài)度了?!?/br> 威脅之意溢于言表。 林嬛不自覺捏緊了拳。 宋廷鈺看在眼中,笑容越發(fā)懶散,“林姑娘不必緊張,在下沒有惡意。不過是看近來春色漸好,京中海棠就要盛放,便想著置辦一場花宴,邀一眾親朋好友一道過來吃酒賞花,也算不辜負(fù)這大好春光。若是林姑娘肯屈尊賞光,在下定歡喜之至??v使此生都不能得佳人青眼,也死而無憾。” 他邊說,邊拱手深深一禮。 瀲滟桃花眼蕩起無邊春色,真誠又坦蕩,仿佛當(dāng)真只是在邀請她,沒有半點非分之想。 瞳孔深處卻滲滿陰惻惻的笑,混著朔風(fēng)幽幽睨來,直扎得人心顫膽寒。 林嬛拳頭又緊了幾分。 宋廷鈺的脾氣,圈子里的人都心知肚明,得罪了他,想全身而退是萬萬不可能的。那天晚上鬧成那樣,林嬛就已經(jīng)猜到,他早晚會找自己討回來。 想來這場海棠花宴,就是專程為她設(shè),自己若真赴了宴,還真不知這家伙會如何在宴上打擊報復(fù)。 可若不去…… 看著宋廷鈺手里的發(fā)簪,林嬛咬緊了牙,掙扎良久,終是點頭道:“好,我答應(yīng)宋世子便是?!?/br> 第6章 (2修) 回去一枕春,天光已然黯淡。 遠(yuǎn)近樓臺陸續(xù)開始燃燈,仿佛只是一個錯眼,整個帝京便都沉淀在一片柔軟的燈海之中。 一枕春更是鶯歌燕舞,紙醉金迷。 有紅姑回來坐鎮(zhèn),樓里的一切又恢復(fù)了原本的井然有序。舞女在臺上獻(xiàn)藝,樂師在臺下?lián)芟?。隔著茜紗,依稀還能窺見身姿曼妙的女子手執(zhí)紅牙板,“咿呀”唱著《雙雙燕》。 夜風(fēng)穿堂而過,鼻尖都是醴酒和脂粉調(diào)和出的馨香。 縱使柳下惠來了,也得自甘墮為阿斗,樂不思蜀。 位于三樓的靈犀閣,卻安靜異常。 沒有人說話,亦看不見人影晃動,就連燈火都比別處暗淡。 林嬛沐浴完出來,夏安仍坐在圓桌前,愁眉不展。面前的晚食早已涼透,她仍舊不動一筷。 林嬛不由輕聲嘆了口氣。 主仆多年,這丫頭在愁些什么,她又怎會不知? 左不過是擔(dān)心她去赴那花宴,會叫宋廷鈺欺負(fù)罷了。 說不害怕自然是假,畢竟她在明,宋廷鈺在暗,不知道人家目的究竟為何,再沉穩(wěn)的人,心里也終歸會有一絲不安。 可若說嚇破了膽,倒也真不至于。 畢竟抄家滅族之事都經(jīng)歷過了,這點小風(fēng)小浪,還真不至于將她怎樣。 “別想那么多了。” 林嬛提裙過去,“橫豎這花宴是逃脫不了,你這般苦大仇深,又能改變什么?倒不如趁現(xiàn)在還有閑暇,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把自己照顧好了,才有力氣去對付外頭那些豺狼,不是嗎?還是說……” 她抿唇忍笑,俯身勾了下夏安鼻尖,打趣道:“你又偷吃肘子,把自己肚子給撐壞了?” 這是夏安小時候干過的蠢事。 十歲的小豆丁,個頭不大,胃口卻是比天闊。 一根肘子已經(jīng)足夠頂飽,她非要再吃一個,不給就哭,結(jié)果夜里果然鬧起肚子,疼得她滿地打滾,大半夜請大夫過來看過才好,叫大家笑話了許久。 都已經(jīng)是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多少年沒人提過,夏安以為,早就沒人記得,豈料這會子突然說起,她毫無防備,臉“蹭”地?zé)t,殺雞般地“滋哇”大叫起來:“姑娘怎的又翻老皇歷?不是說好不提了嗎?那天奴婢真是餓壞了,才稍、微、吃多了些,不是嘴饞!不是!啊啊啊啊??!” “好好好,不是不是。” 林嬛滿口答應(yīng),人卻笑得花枝亂顫。 分明是半個字也不相信。 夏安徹底急了,伸手去撓她癢癢rou。林嬛最怕這個,左躲右閃,尖叫討?zhàn)垺O陌矃s如何也不放,非要她起誓再不提此事,才肯罷休。 一時間歡笑聲充斥滿屋,竟是比外間的歌舞還歡喜許多。 適才那點憂思,也叫酣暢的打鬧,而宣泄出了大半。 夏安稍稍松了口氣,重新拿了條干凈的長巾,幫林嬛擦未干的頭發(fā)。 邊擦,邊勸:“奴婢知道姑娘厲害,一場花宴并不能將您怎樣??墒朗聼o常,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那姓宋的沒安好心,咱們再怎么防他也不為過,況且這花宴也委實古怪。就咱們?nèi)缃襁@情況,那姓宋的想報復(fù)咱們,還不跟捏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何至于繞這么遠(yuǎn)的路,辦這樣一場花宴?” “且陛下又是個多疑的性子,這么個風(fēng)口浪尖,他和咱們走這么近,真不怕陛下起疑心?到時別說他,連長公主都得受他牽連,為了這么點小仇小怨,當(dāng)真值得他冒這么大險?” 林嬛聽完,不由挑了下眉梢,“小妮子現(xiàn)在是越發(fā)機(jī)靈了,連這都能想到,不錯,看來這段時間的苦頭沒有白吃?!?/br> 夏安眼睛一亮,“所以姑娘早就猜到了?” 林嬛笑而不語。 猜到自然是能猜到的,否則這么多年侯府中饋都白cao持了。 只是為什么? 她也一頭霧水。 宋廷鈺雖不著調(diào),但還不至于這般愚蠢…… 林嬛摩挲著梳篦,若有所思,“走一步看一步吧?!?/br> 就像她剛剛安撫夏安說的那番話,花宴之事既然已經(jīng)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多思也無益。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會有辦法的。 她不是個愛自苦的人,比起浪費(fèi)時間,為一些早已注定之事自怨自艾,她更喜歡將精力節(jié)省下來,留到真正對壘的時候,一擊中的。 況且就算她敗了,不是還有那個將她調(diào)來一枕春的人嗎? 她雖不知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但就目前這形勢,在林家徹底倒臺之前,他是不會讓她就這么輕易出事的。 禍兮福兮,只怕那人自己也沒想到,他這道催命符,居然也會成為她的護(hù)身符。 也不知他知道以后,會不會被她氣壞。 他要是不高興,她可就高興了。 林嬛彎起唇。 月光籠在她身上,似一層薄紗,照得她一身明透奪目,宛若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