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58、心肝

    嘉王府位于雍州境內(nèi), 雍州雖比不得神京，但也算得上繁華，街市上車馬不絕, 客商云來, 人們的穿戴樣式雖然少了些, 卻也不乏綾羅綢緞，金銀珠翠。倒是比魏姝預(yù)料中的好多了。

    但唯一點(diǎn)不好的是，魏姝有些水土不服。

    寶船在西北補(bǔ)給過一次食水后，魏姝便開始覺得食欲不振, 精神不濟(jì)，并且常有嘔吐。

    如果不是才來過月信, 照顧魏姝的嬤嬤差點(diǎn)兒以為她有孕了，隨行的大夫診斷后，道是水土不服, 雖開了幾劑藥, 吃了卻不見效, 只能每日少食多睡, 慢慢適應(yīng)。

    待魏姝下船的時候，人都瘦了一圈。好在昭兒并沒有出現(xiàn)類似的癥狀, 一路上都能吃能睡，精神很好。

    下了船，一行人又乘坐馬車走了一程, 才到達(dá)嘉王府。

    王府大門前，早早便候著一群人，見到他們, 先見了禮, 便急忙把他們迎進(jìn)門內(nèi), 又一路引去了老太太住的上房。

    謝家老太太是謝蘭臣的祖母，膝下一共育有三子，大兒子便是謝蘭臣的父親靖西侯，另外兩個兒子，其中一個也早逝了，僅剩的小兒子因?yàn)槌Ｄ暝谕忸I(lǐng)兵，如今并不在家中。

    老太太一見到徐子期，立刻激動地拉著他的手，哭了起來：“我的赟兒，你還記不記得祖母？這么多年了，真沒想到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在死前再見到你，你父親在天之靈也能安息了……”

    謝赟是靖西侯給自己小兒子取的名字。

    徐子期被老太太哭得有些無措，后來又聽老太太說起自己兒時在她膝下的一些事，他雖都不記得，卻也漸漸被老太太的情緒感染，微微紅了眼。和周圍人一起勸了老太太許久，才讓她平靜下來。

    老太太又盯著徐子期，仔細(xì)打量半晌，道：“你和你父親長得很像。”

    她一手拉著徐子期，一手又拉過一旁的謝蘭臣，把兩人的手疊在一起，拍了拍道：“你父親就你們兩個子嗣，不論先前有什么恩怨，都過去了，今后你們兄弟一定要同心協(xié)力，互相扶持才是?！?/br>
    魏姝在邊上聽到這句話，卻覺得有些奇怪。

    徐子期被契丹人擄走的時候，還只是個幼兒，謝蘭臣也只比徐子期大了兩歲，兩人之間能有什么“先前的恩怨”？難不成徐子期被擄走一事還有別的內(nèi)情？

    魏姝正有些走神，老太太忽然看向她問道：“你就是嘉王的新婦？”

    魏姝道：“老太太好，我正是先帝之女、崇寧公主、您的孫媳婦?！?/br>
    她不知道老太太是無意，還是有意只以謝蘭臣妻子的身份來稱呼她，但她有必要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她先是崇寧公主，再是他們家的媳婦。

    她不介意和謝蘭臣一起孝敬謝家的長輩，并照顧小輩，但謝家也該給予她應(yīng)有的尊重。

    老太太微微皺了皺眉：“既然終究還是做了夫妻，以后就好生相處，別再任性了?！?/br>
    說完，她便不再理會魏姝，轉(zhuǎn)頭招呼起了魏婧。

    魏婧雖然已經(jīng)和徐子期定親，但到底還沒成親，眼下仍算是客人。

    老太太生性節(jié)儉，不喜奢靡，見魏姝穿戴華麗便不太喜歡，但魏婧同樣是公主，卻衣著樸素，和自己說話時，態(tài)度也很恭順，絲毫沒有公主的架子。老太太對待她的態(tài)度便比魏姝更好了幾分。

    謝蘭臣這時輕輕推了推身邊的昭兒道：“去見過你曾祖母?！?/br>
    昭兒并不怕生，來到嘉王府后，見了許多陌生人，也只是好奇，并沒覺得害怕。

    他先朝魏姝看去，見魏姝也點(diǎn)了頭，這才朝老太太走去。

    剛走到跟前，恰好老太太擦淚的帕子從身上滑落，掉在昭兒腳邊，一旁的婢女正擔(dān)心他會一腳踩上去，昭兒卻蹲下身，把帕子拾了起來，又用小手撣了撣上面可能沾著的灰塵，這才舉起手，把它遞還給老太太。

    老太太上了年紀(jì)，眼神不大好，待昭兒走近前，才看清他的長相，忍不住夸贊道：“這孩子長得真好?！?/br>
    乖巧又好看的小孩子，總是格外討喜。

    老太太接過帕子，順勢把人攬進(jìn)懷里，又夸獎道：“這么小就知道孝敬曾祖母，給曾祖母撿帕子，可見是個好孩子。”

    謝蘭臣說道：“他一直跟在母親身邊，都是他母親教養(yǎng)的好?！?/br>
    老太太聞言，看了魏姝一眼，雖沒說什么，但目光卻和善了幾分。

    算起來，昭兒是老太太第一個正經(jīng)的曾孫，老太太越看懷里的昭兒，越覺得喜歡，便讓人從她的柜子里，取出一把長命鎖，親自給昭兒佩戴上。

    眾人見老太太喜歡，便也說了幾句稱贊昭兒的話。

    然而卻有人突然道：“外頭還有人說昭兒不是大哥親生的，可仔細(xì)看看，還是和大哥有幾分像的?！?/br>
    此言一出，上一刻還有說有笑的屋子里，突然安靜了下來。

    當(dāng)初魏姝和謝蘭臣和離，西北確實(shí)有不少傳言，質(zhì)疑昭兒的身世?？扇缃裰x蘭臣既然會同意復(fù)婚，并且認(rèn)下孩子，說明昭兒肯定是他的種，否則，他總不能自己給自己戴綠帽子。

    王府眾人心照不宣，也都認(rèn)可了昭兒的身份，但之前的流言畢竟傳的不好聽，因此大家也都默契地不提及此事。

    可偏偏有人就是要提這茬，還特意說明昭兒和謝蘭臣只有“幾分像”……

    剛才說話的是二房的兒媳趙氏。

    二房老爺死的早，二夫人膝下只有一女，二夫人覺得自己一房孤女寡母的，沒有男人，終究沒有依靠，便從宗室里過繼了一個兒子，和謝蘭臣同歲，娶的妻子便是趙素趙氏。

    因老太太年紀(jì)大了，幾個夫人也都不理事，這幾年府內(nèi)中饋都是由趙素主持。

    眾人看看趙素，又看看魏姝，沒一人敢接話，站在老太太身側(cè)的如夫人冷哼了一聲道：“你一個半路才進(jìn)謝家的人，能知道些什么？”

    她向老太太道：“老太太你再仔細(xì)看看，昭兒是不是很像侯爺小時候？我自小和侯爺一起長大，清楚記得他兒時的長相，不像有些人……”

    說到這兒，如夫人停頓下，故意看了看旁邊的謝家大夫人，才繼續(xù)道，“在我看來，昭兒比二公子更像侯爺呢。”

    “二公子”說的是徐子期。

    老太太聞言，便對著昭兒又端詳了兩遍，接著就紅了眼：“確實(shí)很像，我說我怎么越看這孩子越喜歡?！?/br>
    老太太抱緊昭兒，連喊了兩聲心肝，然后斥責(zé)趙素道：“你也是個管家的，以后像這種沒影兒的事，再也不許說！”

    趙氏漲紅了臉，二房夫人見狀，急忙替兒媳解圍，故意岔開話題道：“老太太，也是該用午飯的時候了，要不咱們就開飯？大嫂他們一路奔波回來，想也餓了。素素算準(zhǔn)他們晌午會回來，今天一大清早就開始張羅中午的飯菜，早就備好了。”

    老太太看了眼外頭的太陽，對二夫人點(diǎn)點(diǎn)頭道：“今天大家都在我這兒吃?！?/br>
    豐盛的飯菜很快被送進(jìn)上房。

    老太太喜愛昭兒，便讓他坐在自己旁邊用飯。不能和父母坐在一起，昭兒心里雖然有些失落，但還是乖巧地坐上了老太太為他安排的位子，并且還用自己的小勺子，為老太太舀了一塊兒面前盤子里的煎豆腐，喜歡得老太太又喊了他幾聲心肝。

    魏姝因?yàn)樯眢w不適，只喝了半碗粥，便放下了筷子。

    趙素問她：“崇寧公主怎么才吃這么點(diǎn)兒飯，可是嫌王府的飯菜不合胃口？”

    魏姝搖搖頭：“是我胃口不好，有些水土不服，大夫也囑咐要少食多餐?！?/br>
    趙素又道：“我也是外地嫁來雍州的，倒沒有過水土不服。聽說公主在神京的時候，日日魚翅燕窩，熊掌豹胎，不重樣的吃，想是公主吃不慣我們這些簡單的飯菜，所以才沒胃口。公主可以告訴我你想吃什么，我即刻讓人做了送來，便是多花些錢也無所謂。”

    這話說的，像是魏姝因?yàn)橄訔壨醺娘埵?，故意用水土不服的借口撒謊似的。魏姝皺眉看向趙素。

    魏婧隔著幾個人，也看了趙素一眼。

    上輩子，那個被趙素針對的是自己。

    之前嘉王府里沒有王妃，幾個太太又不怎么管事，所以才輪到趙素管家。可現(xiàn)在王府里有了女主人，按理，趙素要把管家權(quán)交出來，可趙素不想，所以才會在上輩子針對自己，這輩子針對魏姝。

    老太太不喜奢侈，趙素便暗戳戳地給老太太上眼藥，暗示魏姝衣食奢靡，不是管家的好人選……

    魏姝雖不知內(nèi)情，但也看出了趙素對自己的針對。她懶得爭辯什么，索性直接讓織云請來了路上為她看診的大夫，指了指大夫，對趙素道：“大夫手里有這些天為我看診的記錄，你如果對水土不服有什么不懂的，盡可以問他?！?/br>
    趙素聞言立刻委屈道：“我也沒說不信公主病了，只是關(guān)心公主罷了，公主何必這樣？”

    趙素的夫君謝虔，也說道：“素素只是不太會說話，并沒有惡意，今天咱們一家子聚在一起，應(yīng)該開開心心才是，公主別為這種小事生氣?！?/br>
    夫妻倆一唱一和，倒像是魏姝在故意找他們的麻煩。

    謝蘭臣這時竟然也開口道：“既然弟妹并無惡意，公主就別氣了。”

    魏姝本來沒生氣，聽了這句話，心里反倒起了火。可火還沒燒起來，就又聽謝蘭臣繼續(xù)說道：“不過，弟妹不大會說話確實(shí)是真的。你兩次開口，別說公主了，連我聽了心里也不舒服，但好歹是自家人，知道你并無惡意?？扇绻窃谕馊嗣媲埃俨涣艘侨藚拹?，也有損謝家的名聲。

    “我看不如這樣，公主身邊有幾個宮里帶出來的教習(xí)嬤嬤，在調(diào).教人規(guī)矩說話上很有一套。任是再木訥的人，經(jīng)她們之手，不消兩個月，也能教會對方在什么場合見到什么人該說什么話。便請她們來教教弟妹，今后該怎么說話?！?/br>
    這哪里是要教她？分明是讓兩個老媽子借著教習(xí)之名，好光明正大折磨她，為魏姝出氣罷了。趙素頓時急了。

    可說自己不會說話的，是她的丈夫，趙素沒法爭辯，只能悄悄給婆婆使眼色。

    謝虔雖然是十幾歲上才過繼來的，但二夫人深覺自己今后是要依靠他的，因此待他比自己親女兒還要親，對待趙素也是一樣。她急忙說道：“哪里用得著宮里的嬤嬤？我來教她就好了。”

    謝蘭臣搖頭道：“二嬸太過寬和了，弟妹進(jìn)府已有五六年之久，卻仍舊沒和二嬸學(xué)會該怎么說話，二嬸再教，只怕成效也不大。宮里的嬤嬤雖然嚴(yán)苛些，但所謂嚴(yán)師出高徒，這也是為她好?！?/br>
    謝蘭臣問老太太：“祖母覺得怎么樣？”

    老太太看向趙素夫妻，昭兒則歪頭看著老太太。

    昭兒方才支著耳朵聽了半晌，雖然聽沒明白爹爹那番話的意思，但卻聽出來，爹爹是要征求曾祖母答應(yīng)什么。

    想到自己剛才給曾祖母夾菜，曾祖母很是開心，昭兒便拿起勺子，又給老太太舀了一塊兒煎豆腐，然后拉了拉老太太的手，示意老太太快吃。

    “小機(jī)靈鬼?！崩咸χc(diǎn)了點(diǎn)他的鼻子，對謝蘭臣道：“就按你說的辦吧。”一家子骨rou囤聚的好時候，非要找不痛快，也該受些教訓(xùn)。

    “不過，”老太太又意有所指道，“宮里的嬤嬤只用教規(guī)矩就夠了，可別把宮里那套奢靡的風(fēng)氣也帶進(jìn)來?！?/br>
    作者有話說：

    我又晚了，現(xiàn)在馬上開始寫下一章，爭取今晚上12點(diǎn)前能更上。

    另外，不宅斗，會有一點(diǎn)兒家長里短。

    第59章 59、故人

    上一世, 魏婧初到嘉王府當(dāng)日，特意穿了一套云錦裁制的衣裳，本來是想驚艷眾人, 好給謝家人留下一個好印象。卻不料謝家老太太最是厭惡家中子弟女眷們追求奢華享受, 魏婧一身寸尺寸金的御供云錦, 反而適得其反，剛一照面，就惹了老太太厭惡。

    之后一家人一起用飯時，二房的兒媳趙氏為爭管家權(quán), 也同樣不懷疑好意地問過她：“平寧公主怎么不夾菜？是不是我們西北的飯菜，沒有公主在神京時吃的好, 公主才沒有胃口？”

    西北的菜肴口味偏重，魏婧一時有些吃不慣，加之一路上奔波勞累, 這才沒有胃口。

    但她剛?cè)橇死咸粣? 這會兒便不想再得罪其他人, 于是又拿起筷子, 強(qiáng)撐著又吃下許多飯菜。

    可趙氏卻沒有就此罷休，反而又說了許多陰陽怪氣的話。

    魏婧心里又氣又委屈, 卻只能繼續(xù)忍耐。

    那時候，她多想謝蘭臣也能幫自己說幾句話，能為她撐腰, 讓趙氏別再說了?？芍x蘭臣卻什么反應(yīng)也沒有。

    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毫不掩飾地表露對魏姝的偏袒，也沒有特意當(dāng)眾懲治趙氏, 以殺雞儆猴——有了趙氏的下場, 至少謝家同輩和小輩的人里, 不會有人敢在魏姝面前再造次，否則，就會被老嬤嬤們用戒尺和藤條，貼身伺候兩個月。

    魏婧心里的不甘又冒出了頭。

    她不明白自己比魏姝到底差在哪里，以至于會讓謝蘭臣這般區(qū)別對待。

    上一世，她在事后，忍不住向自己的貼身婢女抱怨：謝蘭臣作為自己的夫君，見自己被人為難，卻不聞不問，未免太過冷漠。這些話恰好被路過的謝蘭臣聽見。

    魏婧在短暫的驚慌后，想到既然謝蘭臣已經(jīng)聽見，索性直接當(dāng)面問他：“王爺當(dāng)時為什么不肯幫我？”

    魏婧至今還記得謝蘭臣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