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他長兄(穿書) 第3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重生道祖的偏執(zhí)日常、被迫尚公主后、我男朋友是神級哨兵?、朱門寵妾、職業(yè)讀者,追文爆紅、穿書前他已在大潤發(fā)殺了十三年的魚[快穿]、海棠壓枝、萬人嫌死后他們都后悔了、炮灰真少爺修仙回來了、娘娘開場就滿級
第3章 溫廷安剛一落話音,溫廷舜身子驀然僵直了片刻,深不見底的邃眸猝然凝向了她,草廬里人籟俱寂,夜雪簌簌砸窗,少年的視線冷黯沉鷙,儼似削鐵如泥的劍刃,自下往上,在她身上掃蕩而去,她執(zhí)著布條的手腕,她的下頷,再至她的雙眸,那一刻,溫廷安如若遭罹了一陣切骨銘心的凌遲,這個少年極為恨她,這種恨,是鉆骨透,侵入了骨髓里,簡直是萬劫不復。 愛欲其生,恨欲其死,溫廷舜是一個愛憎濃烈的人物,但善于掩藏,是以,他的視線在她身上,僅是駐留了一瞬,便不著痕跡地收斂回去,仿佛適才那一冷得徹骨的眼神,僅是溫廷安的幻象罷了。 可她心神到底繃緊成了一根線,心神忡忡,正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廷安這位當長兄的,平素便是惡貫滿盈之徒,對幼弟壞事做盡,哪怕她意欲痛改前非,他大抵是認為她在黃鼠狼給雞拜年,打得絕非好算盤。 溫廷舜左拇指淡淡摩挲了一下右食指的腹側,蹙緊的眉心捋平了,那一對如曠野般的寂眸朝上挑了挑,冷硬的輪廓倏然柔和了些許,薄唇噙著深冷的笑,松口道:“長兄回頭是岸,那我該多謝長兄才是,我欠了長兄一條命?!?/br> 他的話像是蛇,沿著熱燥濕膩的空氣蔓延而來,迫得溫廷安忐忑不已,一句再是尋常不過的言謝,聽著卻是綿里藏針,溫廷安還注意到他的撫指之舉,她太熟悉了,原書之中,每逢溫廷舜行將害人,著書人定會蓄意費些筆墨,撰述他左手輕輕摩挲右手,作為要死人的預兆。 一陣鋪天蓋地的翳影籠罩住溫廷安周身,明明少年笑意變得緩和,卻教她心臟如擂鼓轟鳴,溫廷舜是察覺她扯了謊?縱使她主動贖罪,主動將功補過,他還是不肯放過她,是以,她開局就是個死,無論如何都無法改變了嗎? 剎那間,溫廷安心急如焚。 她掩唇咳嗽了數(shù)聲,心下訕訕,明面上維持坦蕩,關切道:“你我之間何必見外,別談什么欠不欠的,太生分了,目下二弟將身子養(yǎng)好才是要事,祖父盼著你今歲春考能考取進士呢?!?/br> 這一番話可不假,溫家乃詩書傳世之家,祖上三代名留青史,風光無量,但到父輩這一代,國公府的勢頭卻是在走下坡路,放眼朝野之中,不再以溫氏一家獨大。先是,右黨推崇重文治,輕武治,常年止戈息兵,形勢趨于保守,去歲暮春時節(jié),蠻夷犯禁,右黨造下的禍端出來了,大量冗兵冗將,外無御敵之力,內(nèi)無安民之策,民心惶惶哀鴻遍野。 大鄴內(nèi)憂外患之際,是太保出身的龐氏大族主動請纓御敵,聯(lián)動樞密院、監(jiān)察院與北鎮(zhèn)軍衙戮力同心,漠河以北首戰(zhàn)大捷,經(jīng)此往后,龐氏一族可謂是位極人臣,成了官家制衡右黨的□□,朝中百官宰執(zhí)的站位,亦是明顯發(fā)生了變化。 溫老太爺被龐氏這等赳赳武門壓了一頭,全然受不住這一口氣,望子成龍之心日切,今歲要參加春考的,國公府攏共有四位少爺,溫廷舜是最被看好的少爺之一。 “說起來,我對害我的人些印象了,”溫廷舜抬眼看她,輕描淡寫道,“我在被綁之時,看到了打手腰部所系的令牌,正是龐家?!?/br> 繼而他話鋒一轉,眼神極具張力,“長兄與太保府的龐四少爺很有交情,不知能否幫我問問這位爺,我是得罪了龐家哪位大人?” 太保府的龐四少爺? 溫廷安想起來了,這位四少爺名曰龐禮臣,剛過弱冠之年,樞密院指揮使龐瓏之子,被鎮(zhèn)遠大將軍蘇清秋收為武院關門大子弟,原主認識龐四,還是在抱春樓相識的,龐禮臣相貌周正俊朗,但卻是萬花叢中過的人了,原主就是給龐禮臣獻花的人才,兩人臭味相投,自詡春宮之交,原主要收拾庶弟,就是找龐禮臣幫的忙。 哪想到龐禮臣這個呆子,行事這般不審慎,偷腥還忘了擦嘴。 溫廷安急中生智,佯作痛恨道:“二弟你有所不知,這個龐禮臣,生得儀表堂堂,但我跟他處過后,發(fā)現(xiàn)這人哪,是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他祖父是太保,他爹隸屬樞密院,龐禮臣是要繼承□□衣缽的,私底下常向我打聽你,他氣性高,嫉妒你的才學經(jīng)綸,怕你高中后對他造成威脅……但我沒想到,龐禮臣居然真的干出這等喪盡天良之事,我是知人知面不知心?!?/br> 溫廷安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雖然是她授意,但傷人之事確乎是龐四手上的人干的,這沒毛病。 溫廷舜對她這一席話不置可否,淡淡地挑挑眉心,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 溫廷安故作老成,拍拍他的肩膊,情真意切地安撫:“二弟別多想,龐四那端的事,為兄會替你尋回公道,明早回府,為兄請洛陽城內(nèi)最好的大夫給你治腿疾,你且安心,為兄不會教惡人得逞的。” “替我正骨的人是誰?”溫廷舜忽然問。 “姓沈,沈大哥的父親是慶州地縣的行腳醫(yī),沈大哥亦是頗有造詣,你的雙腿便是他為你正的?!?/br> 少年一副若有所思之色,并未言語。 草廬浸漫在皚皚白雪里,雪光熹微,映照著他蒼白如紙的臉,身量瘦削修長,但不算清癯,他停住了撫掌的動作,猝然間,抿唇勾弧:“長兄所識得的能人志士,倒是不少?!?/br> 溫廷安覺得他是誤解了,但這番話也沒錯,原主是個不折不扣的混不吝,不學無術,三教九流里結識的人是不少,一堆烏七八糟的狐朋狗友,什么官銜,什么道行的,無所不包。 溫廷舜有傷在身,露出了顯著的乏意,溫廷安借著歇養(yǎng)的托詞,讓這位祖宗歇下,她亦是疲乏極了,但思緒卻清醒著,坐在稻草堆上,諦聽著雪聲,不知不覺睡去了,待到晨光熹微之時,落了一整夜的大雪終于消停,她的身子原本是僵冷的,但不知何時,近處捎著一盆油火,烘烤得她感到暖和。 她和王冕攙著溫廷舜上馬車,原想去尋沈云升打個招呼,但王冕卻道:“那個姓沈的,起得比雞還早,提早一個時辰就負著書篋走掉了,說是要趕路。”語罷,給了自家主子一張手寫的藥方子。 溫廷安接過一看,竟是滿篇細致入微的復建事宜,沈云升這人,就是面冷心善。 溫廷舜留了心,看過了那篇藥方子,眸露深意。 進城歸途上,王冕道:“我說那姓沈的可真神,昨夜我睡在屋外,夜半解手時,看到他居然在挑燈念書,明明倆眼皮快闔上了,他就用木釘戳自己大腿,戳出了血,逼迫自己醒來,繼續(xù)背,對自己可真夠狠,簡直不要命?!?/br> 溫廷安合攏折扇,道:“這大概就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讀書是沈大哥的唯一出路,沈家就指望他一個人撐持了,春考是他的命,他必須對自己狠?!?/br> 馬車內(nèi)兩道各懷心思的視線,齊齊落在她身上,似乎都詫訝于像她這等玩世不恭之輩,還能說出這種金語良言。 溫廷安額庭滲出冷汗,找補道:“這番話我是聽二叔說的,他不是時常拿竹棍鞭笞三弟么?說是修理得越狠,三弟越能成才,我想,這與沈大哥錐刺股,應是同一個道理罷。” 敘話間,一路行了十多里路,到了洛陽城外郭城門口,今日城門竟是設了禁障,皇城司和巡檢司正在查人,一位伍長眼尖,隔著一段距離便看到了崇國公府的馬車,迅疾去通稟給司門郎中,司門郎中大懾,忙喚了巡檢司來,到了馬車前,請示了下,一見車廂內(nèi)的人,正是崇國公府失蹤了一整夜的大少爺二少爺,巡檢司忙對伍長吩咐道:“快去給國公府去信,說是找著人了!” 大房夫人呂氏和貼身嬤嬤在半里開外的茶蔭棚候著,呂氏一直在手捻紫漆佛珠,祈禱兩子平安無事,陳嬤嬤看到了押隊護送了國公府馬車前來,幸喜地喚呂氏,找人找回來了,呂氏待看到了溫廷安憊倦憔悴,又看著溫廷舜腿腳滿是干血,差點沒暈過去,率先盯向溫廷安:“你們哥兒倆弄成這樣,這算是什么事??!” 呂氏身子嬌弱,根本是受不得打擊,府內(nèi)都知曉她教子無方,所有人都曉得大少爺是扶不上墻的爛泥,而庶子溫廷舜課業(yè)極好,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反而是頗受器重,就在昨日晌午,這塊寶玉沒去族學,老先生納悶了,親自到國公府問候,溫老太爺發(fā)了很大的一通脾氣,抓她是問。 偏巧大房的三姨娘劉氏嘴碎,唯恐天下不亂,借助了大小姐溫畫眉的嘴,把溫廷安欺侮庶弟的惡狀,含蓄地告到了老太爺面前,老太爺勃然大怒,數(shù)頓數(shù)落,斥曰朽木不可雕,溫家出了阿斗,真是奇恥大辱,他不僅罰了呂氏的跪,更是放令,說是今次待溫廷安回來,直接上家法伺候。 這令二房三房四房的夫人小姐們,均是看笑話看熱鬧,讓大房顏面盡失。 呂氏五內(nèi)摧傷,本來想替這孽子求情,但見著了二兒子溫廷舜畸形的雙腿,登時紅了眸眶,心中滿是凄然,知道溫廷安必是免不了一頓好打,但那溫老太爺雖是文官,但在早年也是征戰(zhàn)過沙場的將臣,那一竹棍落下去,豈不將她兒打死了? 溫廷安再是多無可救藥都好,再是作惡多端也好,也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rou啊。 呂氏心事重重,甫一回到了國公府,山雨欲來風滿樓,各房無數(shù)雙眼眸都在暗中盯著這一房的人看,戍守在老太爺身邊的長工長貴,垂眸袖手,以諄諄之態(tài),恭候在屏門一側,敢情是盯著人回來的。 三姨娘劉氏攬著眉姐兒,立在照壁內(nèi)側,一看溫廷舜那腿傷,有意地掐著嗓子佯哭:“老天爺啊,二少爺怎的受了這般重的傷,誰家的心眼兒如此黑,把您的腿弄折了,咱大房本就身單力薄,指望著二少爺高中,把脊梁骨撐起來呢,讓眉姐兒將來許個好人家,現(xiàn)在可該如何是好……” 那根吊著呂氏氣力的弦,便是斷了,她做了決定,先命陳嬤嬤和文景院的丫鬟們護送二少爺入屋,吩咐管事的請宮內(nèi)太醫(yī)速來照看,接著,她沒有照常帶著大少爺去正院花廳請安,而是直接對溫廷安冷聲命令—— “去祠堂跪下!” 溫廷安看了母親一眼,她從這位不惑之年的婦人眼底,看出了一種黯淡的決絕,她的眼神是一種凄惻的考驗,溫廷安抿了抿唇,一言不發(fā)地行至祠堂,推開屋門,面對著滿堂列祖列宗的碑位,公然撩袍跪下,地面冷硬如鐵,硌得膝骨隱隱作疼。 呂氏正在氣頭上,沒有思量到這孽子不同尋常的靜默,也沒有像以往那般逞口舌之伶俐躲罰,她吩咐巡堂的小廝來,遞來了一枝臂彎粗的硬質(zhì)藤條,臂肘高高揚起,胸線起伏,呂氏寒聲道: “你這孽子!平素荒疏學業(yè)也便罷,我一日不管束你,你就弄出喪盡天良的惡事兒來!你是大房的嫡長子,是溫家的嫡長孫,你責任如此重大,卻妄自墮落,與瓦礫為伍,禍及整個大房,且還將溫家的門楣都敗光了!你犯下這些錯,我免不了當個罪婦,免得上辱溫家先祖下生孽子之罪!” 話至此處,呂氏面上蒼白,滿是濡濕淚漬,外院的各房女眷仆役,聽得可謂是心驚膽顫,眼睜睜地看著溫廷安跪在地面,面向列祖列宗,呂氏親自掌板,咬著唇,那藤條照準少年清瘦的背部,結結實實鞭打了三十四十下。 眾人又驚又愕,大少爺身子金貴著呢,何時真正挨過打,縱使平時再頑劣也好,大夫人也根本舍不得打人,今番老太爺拿家法伺候,大家原以為大夫人會觍顏求情,但此番,大夫人竟是打下去了! 那位混不吝的溫廷安,居然也安安分分地受著? 眼見金貴的大少爺快被打得不成人樣兒,興風作浪的劉氏,有些傻了眼,忙上前勸解,呂氏并不停手,冷聲道:“不必再慣著這孽子,平素是我將他寵壞了,才導致他干出如此無法無天的事,今日不狠訓,還不知道今后會墮落到什么田地!” 眉姐兒捏緊了衣角,嚇得嗚嗚哭了起來。 呂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手中動作未有停歇,藤條將溫廷安身上的紫衫鞭得線碎袂裂,露出了底下削薄的一席緋色直裰裘衣,衣物之下的肌膚,經(jīng)受了連環(huán)抽打,已是皮開rou綻,溫廷安的額庭滲出了一層濃密細汗,軀體如若被拋擲于熔爐之中,身子骨被拆卸成四分五裂,后背處,是一片熱辣的生疼。 她哽住一口氣,硬生生地忍受著:“母親訓得是,孩兒確乎是做了諸多蠅營狗茍之事,活該受此訓誡。” 眾人見呂氏氣急了,雖說是大房里的家務事,但又怕出了條人命,欲要去求溫老太爺送個免死人情,但溫老太爺性子執(zhí)拗鐵直,不是那么好告饒的,冷眼看著這一切,倒想看看這呂氏有何能耐,真能打死溫廷安這個不孝孽障么? 府內(nèi)一眾女眷圍在祠堂外邊,看著溫廷安面白氣弱,那一襲緋紫裘衣盡是血漬,那挺得筆直的脊梁骨上,淤青紫痕,凌亂交錯,悉身上下,竟是沒一處好的地方。 劉氏勸解無效,其他房的夫人姨娘也輪番前勸,依舊苦說無果。 氣氛正僵滯之間,眾人倏然看到了一道修長冷峻的白衣身影,一瘸一拐,顫巍巍地步入祠堂,他氣質(zhì)偏冷,尤其是額庭處的一截淤疤,教人斂聲屏氣,不敢妄自直視,雖是庶子出身,但那一瞬間,所有人覺知到了一份撼金振玉般的威嚴,陳嬤嬤和文景院的丫鬟們緊追而來,卻不敢攔截來人。 溫廷舜在溫廷安近側跪下,應聲:“孩兒的腿傷,是自己出城貪玩跌傷所致,與長兄毫無相涉。母親若是責罰長兄,也請一并責罰孩兒?!?/br> 溫廷舜話語平寂,卻異常堅決,大有一種長跪不起的勢頭。 第4章 溫廷舜這一出跪下,教外院一干人震愕得不知所言,呂氏怔愣,歇了動作,那蘸了血的藤棍僵舉于虛空之中,走了一個起勢,卻再狠不下心落下。 溫廷安按捺住滔天疼痛,不動聲色審視近旁陪跪的庶弟,心下有些納罕,他端的是眉清目華,生著一張冷峻清寒的面孔,氣剛軒正,話辭天然教人信服,但她一時想不通,溫廷舜不是恨透她,意欲弒了她么,怎的今次卻瞞報實情? 呂氏抽了一口氣,淚珠如滾瓜似的砸下來,道:“舜哥兒不必替這孽兄說話,你腿疾未愈,經(jīng)不起這般折騰,陳嬤嬤,快扶二少爺回去?!?/br> 陳嬤嬤等仆役正待去攙,卻聽溫廷舜道:“孩兒承儒學,從不打誑語,腿傷確乎是孩兒于雪野貪玩不慎所致,還是長兄救下孩兒,徹夜照拂,孩兒才從陰司揀回一命。茲事有傔從王冕為證,母親可召其對峙。” 他一席話滴水不漏,呂氏聽罷,心中郁氣慢慢消了不少,又是傷感又是寬慰,少時王冕便被推了上來,他愧怍地凝著大少爺,復又忐忑地看著二少爺,把溫廷安唆使龐禮臣尋打手的事抹去,只說了離開抱春樓后的來龍去脈,其他房的女眷一聽,王冕所述與溫廷舜所講的相一致,雖不明真假,但二少爺說是誤會,那眾人便只能就坡下驢,視作鬧了一場烏龍,都有些尷尬,紛紛勸解呂氏。 劉氏和溫畫眉抱作一團擠眉弄眼地哭著,場面功夫當然是要撐持一下,但聽到大少爺救下了二少爺時,劉氏暗暗吃驚,枕邊風是她吹給溫廷安的——為何她制造了開頭、醞釀了過程,卻未料中結尾! 大房城門失火,只消溫廷舜將禍根引向溫廷安,在國公府鬧出聲勢來,就能讓呂氏一輩子塌著骨頭做人,她劉氏登堂入室,當家做主,指日而待也。屆時二少爺為官做宰,平步青云,必會念著這份交情,她們母女倆自是不愁吃喝的,隨著二少爺品級擢升,眉姐兒能攀上金玉良緣,諸如郡爺侯爺相爺之流,并非全無可能。這般挑撥離間的連環(huán)計,動動嘴皮子的功夫,劉氏還是半點都不吃虧。 結果眼下,她釀好的一盤棋,全然走岔了! 少頃,溫老太爺?shù)墓苁麻L貴掖著手,立在祠堂外邊,扯著細嗓子淡聲道:“各房都散了罷,家丑有什么可窺的?!?/br> 長貴是溫青松的心腹,白面灰袍,前身是先帝寢殿里的退休掌印,服侍帝王三十多年,后遭坤寧宮算計,差點殞命于皇陵,還是溫老太爺救下他,此后,為一心效忠于恩人,長貴成了崇國公府家中管事,這一待又是三十年,在各房眼中,長貴是個從不顯山露水的角兒,大家都挺怵他的。 長貴發(fā)話,各房果真規(guī)規(guī)矩矩地四散下去,劉氏抱著眉姐兒原想待著,但長貴眼神是很毒的,似乎將一切的局,都洞悉得一清二楚,劉氏害怕他看出端倪,爾后反咬她一口,她不敢多留,抱著眉姐兒先悻悻回自己的院去了。 “呂夫人,您訓歸訓,但大少爺好歹也是溫家的匾額招牌,他負傷事小,殘了也無妨,但溫家地位眼看不保。大少爺這般模樣給外人見去,叫人說溫家與龐氏的粗野作風是同一路數(shù),萬一落下了話柄,傳到了朝中,豈不是讓府內(nèi)諸房老爺們難堪,您說是也不是?” 呂氏將藤棍扔給廝役,以袖揩淚,恭聲稱是,她曉得溫老太爺終于松口,看在溫廷舜的份兒上,找了個臺階給大房下,同時給溫廷安面子,讓兄弟倆化干戈為玉帛。 待長貴帶著侍役離去后,溫廷舜平視著前方,鴉黑的睫羽斂落一片翳影,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嗓音,對溫廷安居高臨下道:“這條命我還給你,眼下兩清了。” 溫廷安頗覺費解,捉摸不透少年的心緒,陳嬤嬤和丫鬟們心急火燎扶二人起身時,她往他方向看去,卻不想,溫廷舜亦在審視著她。 在溫廷舜的眼中,他覺得這個長兄,從小時起,便生得過分斯文俊秀了,容色芙蓉勝雪,眉如娥黛,膚如蜜脂,甚至,五官比尋常閨閣人家護養(yǎng)得還要精致,經(jīng)了一頓打,那一對眸,就像是浸了新雨的空山秋池,添了三兩分陰柔嬌憐的意蘊,毫無男兒該有的陽剛與氣魄,溫廷舜心生一種微妙的懨嫌,懶得再看。 陳嬤嬤請了宮中嚴太醫(yī),先替二少爺診治腿疾,診治完這頭,再去濯繡院給大少爺看看。 嚴太醫(yī)對溫廷舜印象是極好的,想著他未來可能成大內(nèi)宰執(zhí),遂提前拉攏好關系,千叮嚀萬囑咐,盡心盡力。但到了溫廷安這里,他態(tài)度冷了下來,明顯是對臭名昭著的紈绔子弟并不待見,話里話外透著一股子蔑冷,開了方子,公事公辦,沒多照看便離去。 稍息,丫鬟檀紅與瓷青攙溫廷安回內(nèi)院療傷,陳嬤嬤趁著晌午,打了盆煮好的熱水,遣散了倆丫鬟,為她濯洗身體,卻教溫廷安峻拒了,陳嬤嬤苦笑,輕聲道:“大小姐,您是我從幼時服侍到大的,您若是自尊恥于見人,那我也無立足之地了。” 溫廷安沒想這么多,她適應了紈绔子弟的身份,但尚未適應方方面面被人伺候的日子,總覺別扭極了,但陳嬤嬤格外固執(zhí),溫廷安不同意的話,她便固守在屏風跟前,久不離去,萬般無奈之下,溫廷安只好任她去了。 熱水淋漓在了背溝處的傷口上時,儼似漫天鹽霜撒落,疼得溫廷安痛嘶一聲,待洗濯畢,外頭響起一串細碎步聲,呂氏挽簾而來,她顯然是哭過了一陣子,眼窩腫脹如靡桃,甚至鬢角生了微白,蒼老了很多:“安兒,你可要緊,是娘下手重了,把你打成這樣……” “是孩兒不孝在先,害娘丟了臉面,讓娘給祖父訓跪,孩兒受罰是應得的?!睖赝驳?,唇角扯出安撫的溫笑。 她還得感謝這一頓杖罰,能為溫廷安浪子回頭,尋了個順水推舟的好由頭,倘若沒這頓打,她不知要裝到何時。 陳嬤嬤訝異于大少爺會這般說,寬慰地對呂氏道:“經(jīng)此一難,大少爺比以往更加識大體明事理,大夫人,這是好兆頭啊……” 呂氏心中仍舊有極深的愧怍,梳洗罷,喚嬤嬤端了提早煲好的參湯來,掂匙吹了吹,一口一口喂她喝下,一片裊裊湯香里,溫廷安用氣聲道:“我本是女兒身,又不是男兒郎,倘若我恢復女兒身,是不是便能活得自在些?” 一室死水般的俱寂,呂氏眸露懼怖之色,唯恐隔墻有耳,怕旁人聽到,當下給陳嬤嬤使了個眼色,陳嬤嬤急急挽簾出去,屏退四下丫鬟婆子,陳嬤嬤守在了琢繡院外邊,以少爺稱疾之由,謝絕了前來探望的各房夫人小姐。 呂氏以絲帕拭淚,戚聲道:“安兒,你忘了娘疇昔給你的教誨了么,這番話切不可胡亂說,你是女兒身這件事,除了我,你爹還有陳嬤嬤,其他人是不能知的,更不能讓溫老太爺知曉,這與牽系到大房的命脈與榮辱,你可明白?” 溫廷安眸露一絲鈍鈍的迷惘,道:“可是,現(xiàn)在不是有二弟給咱們撐門楣?今歲春闈開考,三姨娘和眉姐兒都盼著他進入前三甲,他一人高中,咱們大房跟著沾光。” 呂氏苦笑地搖了搖頭:“舜哥兒雖說是課業(yè)好,但到底是庶出出身。你可知道,當今朝堂中從一品之上的文臣,從資政殿大學士到太子太師,從大理寺再至國子監(jiān)祭酒,哪位掌司重權的大人不是嫡出,嫡出與庶出隔著幾重山,庶出要熬資歷,品級拔擢也不高……” 呂氏抓緊了溫廷安的手:“安兒啊,你是你爹的第一個孩子,你出世的那年,恰好是龐家最得勢的時刻,龐太保府的大夫人也有生產(chǎn),官家下朝后,還特地去關照了龐殿前司禁軍教頭,溫家明顯遭了冷遇,朝中少不得有明嘲暗諷的聲音,那一陣子,老太爺還有你爹,臉色一直不大好看。為了光復溫家門楣,老太爺殷切指望你是個男兒,不光是為了光復宗族榮耀,還因為龐氏的大夫人生了個少爺出來,咱們不能被那龐大夫人比下去……” 話至此處,呂氏哽咽了一下,靜默了晌久,才無比艱澀地道:“可是,娘的肚子到底不爭氣,生下來后,偏偏你是個女兒?!?/br> 十六年前,聽到產(chǎn)婆說『有了弄瓦之喜』,呂氏惶恐極了,為了大房顏面,為了溫家榮辱,她咬咬牙,選擇鋌而走險,重金收買了那個產(chǎn)婆,對外稱是『有了弄璋之喜』,她把溫廷安扮作男兒,好在溫廷安長相也清雋英氣,穿上男兒衣袍,高束士族玉冠,爹娘與陳嬤嬤,死守嚴守,這十六年以來,無人能覺察她身上的秘密。 雖能瞞天過海,只遺憾,原主確乎不是讀書這塊料子,性子越寵越嬌縱。 在族學里,三天打魚四日曬網(wǎng),書未讀上幾頁,禍事惹了不少,要么仗著身份,去欺侮課業(yè)比自己優(yōu)異的庶弟,搞團體孤立,要么開考時,讓王冕和檀紅、瓷青他們拿著寫好答案的紙團,從窗扃外扔進去,助自己舞弊,全然沒個正形兒,把老先生氣得不輕。 把家仆從族學遣退后,原以為這紈绔會有所收斂,詎料,溫廷安居然玩起了樗蒲與打馬,這些物什藏于監(jiān)舍的胡床底下,逢老先生不在,便號召諸少爺們一起,張燈達晝以□□頭,博得還是五花馬千金裘,一眾朱門學子豪擲百萬終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