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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反派他長兄(穿書) 第2節(jié)

    被長兄迫害的少年,昏迷在京城之外的深山荒谷之中,夜深了,外頭還落著大雪,天時冷寂,夜半還有野狼環(huán)伺,少年衣裝單薄,更無縛狼之力,本將喪命于斯,但依照原劇情,他被原書男主救下,這為此后成為男主麾下忠實(shí)將爺,埋下了伏筆。至于為何在結(jié)局處,兩人會成為不共戴天的仇敵,那便是后話了,現(xiàn)在劇情離那兒還遠(yuǎn)著,葉筠也暫先不去考慮這么多。

    男主沈云升,近日赴京,投奔一位有血親關(guān)系的老太傅,為三個月后的科考作籌謀。掐算下時間,沈云升眼下正好在京畿開外城郊一間草廬落腳,身負(fù)重傷的溫廷舜,距離那間草廬,不過是一二里的距離。

    葉筠必須趕在沈云升發(fā)現(xiàn)溫廷舜之前,尋到他,并挽救他的命,這是長兄唯一能夠贖罪的機(jī)會。一言以蔽之,救活溫廷舜,是她唯一能夠握住的救命稻草。

    雖說她欣賞沈云升,欣賞他骨魄之謙卑,心性之堅(jiān)韌,但在心悅之人與茍命兩樁事體上,她毫不遲疑選擇后者。

    葉筠匆促地束衣系帶,欲要奪門而出,浮華著急,喚他數(shù)聲:“官爺,您忘了結(jié)茶水錢……”

    溫廷安臨至門簾前,復(fù)又踅回來,自袖囊里摸出數(shù)張銀票,扣放在茶案上,適才離去。

    出了抱春樓,尋到掛著國公府幡識的八角華蓋馬車,傔從王冕正在垂頭打盹兒,一瞅到自家主子出來了,掩飾不住地愕訝,邊給他塞了手爐,邊笑道:“大少爺,您今夜可真是速戰(zhàn)速決呀……”

    溫廷安面露凝色,一撩袍坐入馬車車廂,寒聲吩咐:“咱們出城,人命關(guān)天,要盡快!”

    語罷,撞見王冕愕怔的眼神,葉筠適才覺得自己話辭不太對,又斟酌了片刻,忍住急灼之色,臨時改了口,淡淡揮了揮懷中的玉骨闊扇,漫不經(jīng)心調(diào)笑道:“本少爺想看看那死小子被折騰成了什么樣,就怕一幫莽夫出手重了,回頭老爺子拿我是問,本少爺就拿你們出去頂罪!”

    王冕瘆然,覺得自家爺說得有理,雖說二少爺那賤命硬得很,但折了腿,淌著血,在如此侵骨蝕肌的凍夜里,加之山有狼群,饒是個左牽黃右擎蒼的九尺大漢,也消受不住。

    再說了,溫廷舜怎么著也是條人命,還是崇國公府的少爺,雖是庶出,但地位也是不低的。

    伴隨著馬蹄聲碎,華蓋馬車挑著風(fēng)氣燈,穿過繁華街市與蒼冽風(fēng)雪,大鄴經(jīng)濟(jì)高度開化,夜中并無宵禁之制,那巡檢司與皇城司至多會申斥數(shù)句,溫廷安亮出了彰顯身份的銘牌,城郭設(shè)卡之地,處處暢通無阻,不消半個時辰,便出城而去。

    夜色往著深處走,風(fēng)聲如百鬼哭嘯,聲聲砸在葉筠心頭,搴開簾子一角,她發(fā)現(xiàn)郊野山道處的雪勢,愈發(fā)凜冽,少時,還沒來得及進(jìn)山,王冕便說馬車車轱轆陷在了石泥坑里,無法行進(jìn),雪實(shí)在是太烈了。

    這般下去,別說救回溫廷舜,連她自個兒都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

    葉筠咬了咬牙,伸頭是一刀,縮脖子也是一刀,橫豎都是個死,眼下只能放手一搏。

    她攏緊了毛氅,正要下馬車,忽然看到了滂沱的風(fēng)雪里,驀然出現(xiàn)了一道挑燈的男子身影,深一腳淺一腳,朝著馬車的方向走過來。

    男人峻挺若裁的面容,逐漸在寂夜里浮顯,那是原書男主沈云升,他的面容繼承了玉面書生的溫潤純和,身上卻著獵戶貫穿的粗褐布衣,腰際掛著一柄古拙樸刀,空置的一手拎著放了血的野白兔,行止豁達(dá)凌厲,身量峻挺軒昂,看著遠(yuǎn)高出她一頭。

    男人端的是文武雙全,這般一張曠放清雋的容顏,以及峻挺的身影,俱是在長夜里入了畫。

    沈云升顯然是剛覓食回來。

    葉筠一顆心高高懸著,復(fù)又落了地,她還以為沈云升救回了溫廷舜。

    她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撞上了倫理兩難。

    雪勢過猛,她一個人根本闖不過去,此情此景,可以選擇向沈云升求助,兩人一同去救溫廷舜,可是,萬一原劇情沒發(fā)生改變,她最終還是被溫廷舜抽筋扒皮,可該怎么辦?

    選擇單槍匹馬一人解救,但能否順?biāo)鞂さ讲⒔饩热?,自己能否保命,這都是未知的。

    冷涼的雪沫子,順著風(fēng)聲滑入葉筠后頸處的大氅繡衣,她兩只手袖了袖,深深抄在衣袂里,后頭王冕正撐著雪篷,憂心勸說她回府。

    今夜是個分水嶺,葉筠需要作出抉擇。

    第2章

    兩番權(quán)衡后,溫廷安冒著徹骨的風(fēng)雪,挑住長燈,直直行至沈云升前,燭火在夤夜里蕩來晃去,她的心亦是跳得又快又急,王冕勸解主子不得,只好兜著雪篷跟隨前去。

    沈云升自然也看到主仆二人,一豆澄黃的燈火間,映著少年纖瘦修直的身影,此人眉眸與指根,一并遭大雪凍得暈紅,身板卻挺得無比俏直,惹目的紫衣罩身,顯得有幾分簪纓子弟的英魄。

    溫廷安先是自報(bào)家門,再是道清來意:“家弟遭了歹人算計(jì),眼下正困于深山冷谷之中,而我此行來得匆促,只捎了名隨扈,不知大哥行獵時是否看到了家弟,若能提供線索一二,我定當(dāng)重金酬謝。”

    王冕不可置信地看了主子一眼,大少爺自己犯下的禍兒,輕描淡寫借了一個莫須有的歹人,便將自己的罪咎摘得干干凈凈,太厲害了,再者,大少爺何時對外人說話,變得如此咬文嚼字了?

    沈云升對溫家有深刻印象,洛陽城內(nèi)的鐘鳴鼎食之家,更是名副其實(shí)的科舉大族,崇國公府往上歷數(shù)三代,皆是名留青史的宰臣卿相,極為受遠(yuǎn)親近鄰的敬重。自幼時起,他便聽老父念叨過,老國公爺溫青松是大鄴開國重臣,是朝中的右黨,頗受官家與東宮器重,雖說近年以來溫氏漸有式微之勢,若他能高中金榜,被崇國公相中,當(dāng)個倒插門的贅婿,那今后求仕之路,將是一片光明坦途。

    沈云升對這番話生了厭離之心,讀書是為了繼絕學(xué),為了開太平,為官是為了治世,為了民生,他骨子清傲,怎么能與那些紈绔子弟為伍?

    眼前人還是崇國公府的嫡長孫,沈云升沉寂地看了溫廷安一眼,少年斯文俊雅,沒有預(yù)想中的紈绔習(xí)氣,沈云升信手將野兔子往腰后一摜,背過身去,摸出一壺?zé)峋?,灌了喉嚨,接著朝著風(fēng)氣燈吐去,趁著燈火盛明,他一邊朝著來途走,扶穩(wěn)斗笠,一邊淡聲道:“酬金什么的就免了,這峨山我摩挲過一遍,你們跟緊了?!?/br>
    溫廷安舒一口氣,雅聲言謝,捏緊了燈桿跟在他身后,王冕附在旁側(cè),面露嫌色,低聲不悅地咕噥道:“這人是從南下庳濕之地來的罷,話有鄉(xiāng)腔,衣著破舊,舉止還如此粗魯,那手沒濯過,便直接將死畜生往衣后一束,真是臟死了,農(nóng)門來的土鱉,就是如此沒教養(yǎng)……”

    溫廷安拿起折扇,不輕不重敲了王冕腦袋一下,王冕哎喲了聲,剛想說話,卻看見主子收斂了笑意的寂眸,“嘴不會說話,就縫上。”

    王冕委屈道:“少爺,本來就是嘛,那個姓沈的,看起來不尊重您,長得也不像什么好人,萬一他把咱們拐到大山坳可該怎么辦?”

    溫廷安眉心緊蹙,卻是失笑:“不大可能的,人家是秀才出身,腹有詩書氣自華,你切不可管中窺豹,以貌取人?!?/br>
    更要緊地是,沈云升可是三個月后的新科狀元郎,十年寒窗苦讀,一舉成名天下知,登馬游京之時,都快被無數(shù)女子的香帕淹沒了,諸多達(dá)官貴族榜下捉他為婿,爭得頭破血流。而沈云升高中之時,恰是她溫廷安災(zāi)厄的開始。

    甫思及此,溫廷安整個人復(fù)又揪急起來,心臟如被熱油悶烤,一心想著快些尋著溫廷舜,想事之時,沒發(fā)覺一直在前頭探路的沈云升,凝了她一眼。

    一行三人沿著雪道進(jìn)入深谷,山道崎嶇陡峭,溫廷安蹚著厚達(dá)半尺的雪,尋溯著原書記憶,步出一二里,跟著沈云升約莫一刻鐘,彎彎繞繞,終于尋到一處隱秘的巖洞里,洞窟上的雪,濺有血沫子。

    沈云升摸出火折子,溫?zé)峄鸸庠诙磝ue里,撬開了一片濕重沉悶的晦暗,將洞內(nèi)的景致照徹得一覽無余。

    僅一眼,溫廷安悉身的血液,凝凍住了。

    洞內(nèi)彌漫著腥稠的血腥氣息,暈厥在血灘之上的少年,象征身份的一鼎玉冠,被人踐踏成了破銅碎鐵,發(fā)絲潑墨似的凌亂,攪?yán)p在冰冷的地上,原是象牙白的束帶綢衣上,盡是觸目驚心的血污,衣袍下裾處,他的雙腿以一種畸形的姿勢扭在一邊,可以想象得到,那一幫打手,下了多重的狠手。

    與身上狼狽反襯的是,溫廷舜的皮相極好,面皎皎若中秋之月,眉鬢硬朗若松山之雪,五官似是經(jīng)過天人精雕巧琢,尋不出一絲一毫的瑕疵,看著煞是養(yǎng)眼,不過,他的骨相帶了些沉鷙之氣,眉心和唇角處,都攢著一股冷野與狠勁,尤其是額庭處捱到的血色刀疤,顯出三兩分駭人的戾色,讓人倍覺畏意,不大好相處的感覺。

    非要做個譬喻的話,沈云升是扶疏的松,高曠疏逸,那么溫廷舜便是潦烈的火,盡是瘋狠,兩人氣質(zhì)全然不一樣。

    見到溫廷舜這般慘狀,溫廷安身子不受控地發(fā)顫,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她蹲住身子,先在他脖頸處的脈搏拭了一下,脈象越來越弱了,她的手又輕輕覆在額庭處,他體溫低得厲害,正發(fā)著高燒,身體又冷又僵又硬,庶幾與冰坨無異。

    溫廷安將毛氅罩在了溫廷舜身上,將其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王冕本欲來抬人,卻被她勸阻了,溫廷安平和地看向沈云升:“沈大哥,能再幫幫忙嗎?”

    她與王冕皆不通醫(yī)理,而沈云升的老父是慶州地縣府衙一帶的老中醫(yī),對醫(yī)治腿骨很有造詣,沈云升幼時被逼著背過《黃帝內(nèi)經(jīng)》與《傷寒雜病論》,也接觸過像溫廷舜這種遭際的人。

    再者是,大鄴近年以來,諸多州路傷寒與瘟疫頻發(fā),官家不僅重視四書五經(jīng)與歷代國史,也將醫(yī)道列為書生們該去研習(xí)的學(xué)問。

    門道有先后,術(shù)業(yè)有專攻,溫廷安不是一位愛逞能的人,她貴有自知之明,內(nèi)行的事,要交給內(nèi)行的人來做。

    王冕有些不太信任,跟溫廷安擠眉弄眼:“這姓沈的能行嗎,感覺不大靠譜?要不咱們?nèi)€大夫來吧……”

    溫廷安捋平了呼吸:“他一定可以的,你去看守洞口吧,別多話了。”

    面對此情此景,好在沈云升足夠鎮(zhèn)定,淡淡看了溫廷安的面容一眼,什么也沒問,先摸出隨身帶的刀具還有酒壺,烈火火舌舔過刀尖,刀尖潤過烈酒,空氣里,先是響起了裂帛之聲,再是響起了骨窩啪啪扳正之響,場景惹人心驚膽顫,溫廷安一直捏著袖袂,為溫廷舜拭汗,她看到他的眉心微顫,曉得他應(yīng)當(dāng)是恢復(fù)了幾分意識,但他并沒有睜開眼。

    個把時辰過去后,溫廷舜的腿勉勉強(qiáng)強(qiáng)保住,情勢還不算太糟糕,沈云升滿手蘸了血,欲用衣袂胡亂擦擦,卻見溫廷安給他遞了一張絲帕,絲帕是滿繡銀緞,材質(zhì)極好,沈云升薄唇微抿成一線,沒接過:“我一介鄉(xiāng)野粗人,消受不起朱門之家的貴物?!?/br>
    朱門,是朱門酒rou臭的朱門。

    他一定是聽到了王冕的話,是以,才會這樣說,話里有影射之意。

    “沈大哥,您是誤會了,那傔從嘴上沒有把門,心直口快,但本心是不壞的,望您別把這些話放心上去?!?/br>
    溫廷安還想再解釋什么,但見沈云升笑了笑,搖了搖頭,徐緩撩袍起身,交代了一些注意事宜,便大步往洞口去了,說救人就只是救人罷了,一點(diǎn)寒暄都不愿給,說一不二,性子耿直,如松如竹。

    末了,她好像聽他沉聲道了句:“道不同,不相為謀?!?/br>
    門對門,戶對戶,院對院,一如竹門對竹門,朱門對朱門,兩重門之間,相隔的是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

    溫廷安與王冕攙扶著溫廷舜,趁著雪勢小了些許,早趕慢趕,搭馬車回府顯得過晚了,她怕溫廷舜撐不過去,為今之計(jì),只能先去了沈云升的那座草廬,暫歇一宿,主仆二人又累又困又乏,原想倒地便歇。

    但溫廷舜身上都是血,發(fā)絲凌亂,衣衫腥臭,造相狼狽極了,溫廷安原想指揮王冕去幫這位庶弟濯身,但她想起了自己在原書里的慘狀。

    約莫半個時辰后,王冕幫襯著,將煮開的水斟入了大木桶里,納罕地道:“少爺,沒事咱們折騰個什么勁兒,橫豎這個二少爺都是賤命一條,擱著放著,明兒讓府上的丫鬟隨手洗洗不就得了,他哪里動用您這雙貴手?您用不著憐憫他!”

    溫廷安哂然,輕聲道:“本少爺可沒憐憫,那幫人犯了事兒,不把一些東西清理干凈怎么成?就怕有個萬一?!?/br>
    語罷,她便將木門反鎖上了。

    王冕打了個哈欠,納罕道:“真奇了怪了,今日大少爺是吃錯了什么藥?何時變得這般謹(jǐn)慎了?!彼X得今夜,大少爺一些行止都變的古怪。

    溫廷安在前一世,不是沒照顧過男人。

    她是積極分子,做過長達(dá)六年的志愿護(hù)工,風(fēng)雨無阻地為養(yǎng)老院的老人擦洗過身體,現(xiàn)在,讓她來照顧一個僅有十七歲的少年,應(yīng)當(dāng)是不在話下的。

    橫豎溫廷舜陷入了暈厥,應(yīng)是沒那么醒過來。

    草廬內(nèi)沒有炭火,雪聲沖撞在窗扃處,她褪下了厚絨氅衣,袖袂綰了幾疊,露出了纖細(xì)的一截手腕,蘸濕了熱毛巾,拎了一張木凳,坐在榻前,先幫溫廷舜洗濯染血的發(fā)絲,洗完頭發(fā),拭干,再去幫他擦臉,她洗得非常仔細(xì),近乎細(xì)致入微,像個虔誠忠實(shí)的信徒,想要通過這般伺候,洗濯掉自己造下的孽。

    溫廷舜,人如其名,有帝舜之姿,借著燭火看著非常養(yǎng)眼,她想了起來,溫廷舜還是老國公溫青松親自取得名兒,舜之一字,可是君主的諱字,一般不能隨便亂取,但在溫廷舜抓鬮那日,恰巧抓到了官家刻印的邸報(bào),老國公爺眼光極毒,露了悅色,欣慰道,“邸報(bào)是何物?是朝堂里開創(chuàng)盛世的刀筆吏,此兒摸得邸報(bào),看來未來有文韜武略之器才,不若取個舜字為佳?!?/br>
    他的腿保住了,假令持續(xù)復(fù)健醫(yī)治,三個月后未嘗不能上京應(yīng)考。

    溫廷安一面為溫廷舜擦身,一面想著自己今后的出路,大鄴是典型的科舉社會,對于士人而言,讀書應(yīng)考、考取功名是唯一出路,而原主,女兒身男兒相,除了花天酒地,當(dāng)一個散財(cái)郎,便是一無所長,如果是個女子,倒還有嫁人這一出路在,但她已經(jīng)無法回去了。

    今后該怎么走才好?

    假令能保住命,今后是外出求個生計(jì),還是擔(dān)起嫡長孫嫡長子的身份,跟隨同輩一同進(jìn)書院考科舉,以求仕進(jìn)……

    怔神之時,溫廷安的纖細(xì)腕骨,倏然被一只冷沉的手牢牢攥住,手掌力度不算大,卻教她絲毫掙脫不開。

    那只大掌的掌心腹地覆有厚厚的繭,粗糲的質(zhì)感碰蹭在溫廷安的肌膚處,仿佛撩起了仲夏的山火。

    溫廷安觳觫一滯,斂住泅散的心神,定了定神,對撞上了一雙陰戾冷鷙的黑眸,不知何時,溫廷舜在昏晦的光景里,慢慢睜開眼。

    整一座草廬儼若被掐住了咽喉,驟然墜入死寂,那一瞬間,她儼若凝視著一座落滿雪的凄冷原野,少年身影巋然,神態(tài)蒼白如紙,左眼至眉骨的刀疤微微牽動,映出幾分凜意,但情緒掩藏在密不透風(fēng)的眸底,竹窗外震落的夜雪,猶若錯雜彈的琴音,將彼此的呼吸,亂奏在了一處。

    溫廷安適才覺察到,自己為溫廷舜擦了胸腹,手中的熱布條,一路長征南下,行將在他雙腿某一處會師。

    深更半夜,當(dāng)長兄的為幼弟濯身,光是這般的場景,便教人浮想聯(lián)翩。

    溫廷安頓感窘迫,但動作一點(diǎn)都不手忙腳亂,極為淡然地將布條投擲入木桶之中,清了清嗓子,眸露關(guān)切之意,一邊將氅衣罩在他身上,一邊故作哽咽:“二弟,你醒了,感覺好些了么?”

    溫廷舜儼似渾身是刺的孤狼,眸露懨色,漠冷地避開了他的關(guān)切,更是避開了他遞送的毛氅,費(fèi)勁地?fù)巫饋恚枨医鋫涞卮蛄恐茉猸h(huán)境。

    溫廷安看到他蒼白開裂的唇,想著他還在發(fā)高燒,便是強(qiáng)硬了一回,將他摁回在稻草堆上,溫廷舜本身也乏力虛弱,沒什么太大的氣力,她一摁他,他就倒了下去。

    “二弟,我尋到你的時候,你的腿被人打折了,萬幸地是,咱們遇著一位善良的士人,他把你的腿保住了,這兒是他臨時歇腳的草廬,你今晚將就著在此歇下,趕明早,雪勢弱些時,我?guī)慊爻?,尋個太醫(yī)再好生治療?!?/br>
    溫廷安竭力地圓謊,也不著痕跡地強(qiáng)調(diào)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告訴溫廷舜,他的雙腿雖然是士人救下的,但卻是她最先發(fā)現(xiàn)了他,話辭雖與實(shí)情有些不契合,但為挽救自己在反派心目中無可救藥的長兄形象,她咬咬牙,也只得這般做了。

    語罷,她重新拿起了布條,蘸濕了熱水,道:“我看你口渴,喝些水罷。”

    草廬里沒有碗碟杯盞,她僅能將就著,將布條上的水,淋給他喝了。

    溫廷舜冷冽地蹙著眉心,凝了溫廷安一眼,眸底露出了戛然而逝的輕惑——

    溫廷安是心腸歹毒的小器之徒,在崇國公府的同一屋檐下,兩人從未朝夕相處過,勢同水火,身為庶弟,他一直吃了不少暗虧和折辱,眼下自己雙腿殘成這般情狀,他認(rèn)為茲事,定與溫廷安脫不了干系。

    但他想不通,倘若真是長兄的作為,他是巴不得自己死的,那么,他何至于冒著大雪前來找尋自己,多此一舉?

    動機(jī)何在?

    心中疑竇成云,但溫廷舜面色依舊極冷,漫不經(jīng)心地淡哂:“長兄今夜不是在抱春樓快活,怎的念想起我的生死?”

    一語見血,犀利,且不留情面。

    殊不知,溫廷安正色道:“為兄浪子回頭了,二弟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