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婉然問道：“相公，怎地這般說？”

    韓一道：“太宗皇帝盤算立寧王為儲(chǔ)，對他的寵愛不假，可也將他推上風(fēng)口浪尖。襄王在宗法上是繼位正統(tǒng)，寧王是太宗皇帝私心偏愛，這兩人不管自個(gè)兒樂不樂意，總是起了儲(chǔ)位之爭。不論最后誰勝出，另一人都是他的隱患心病。比如寧王繼位，有襄王這個(gè)長子嫡孫在，他這個(gè)皇帝便不夠名正言順。若由襄王繼位，他長年因?yàn)樘诨实燮蹖幫跏艿嚼渎?，連本分的儲(chǔ)君之位都經(jīng)過一番周折才到手，對太宗皇帝和寧王未必?zé)o怨?！?/br>
    原婉然恍然大悟，道：“所以縱然寧王不能繼位，襄王也不能。太宗皇帝擔(dān)心襄王即位，萬一為難寧王，寧王就不得安生了?！?/br>
    “對，估計(jì)太宗皇帝考慮寧王和安王是雙生子，親密不同一般，又從未爭強(qiáng)斗勝有過嫌隙。安王繼位，會(huì)妥善照料寧王，保弟弟終生安穩(wěn)。”

    “安王被立為儲(chǔ)君，立儲(chǔ)的是非就轉(zhuǎn)到他頭上了?！?/br>
    韓一微笑，“有心人為達(dá)目的，不嫌麻煩，何況這是帝位。”

    原婉然想想也是，忍一時(shí)煩惱，換一世天下，所得遠(yuǎn)多于所失，這筆帳太容易算了

    她又問道：“但是安王不如寧王出色，太宗皇帝立他為儲(chǔ)，朝臣勸阻豈不是更激烈？”

    趙野道：“那會(huì)子太宗皇帝老病，時(shí)日無多，不管叁七二十一，拿出殺功臣的勁頭彈壓朝臣。誰說個(gè)不字，眨官廷杖樣樣來，末了朝廷鴉雀無聲，他就如愿了?！?/br>
    原婉然蹙眉道：“當(dāng)太宗皇帝的臣子可真難?！庇值溃骸爱?dāng)他的二皇孫更難。安王即位，寧王確實(shí)下半輩子無憂了，可襄王呢？一樣不得安寧啊。他長子嫡孫的身分會(huì)妨礙寧王，對安王也會(huì)。安王——不，義德帝對他能不防備壓制嗎？”

    “這也是大家猜測為什么后來襄王謀反?！?/br>
    “啊，襄王也謀反？”

    趙野微微揚(yáng)起頭，回憶幾息工夫，方道：“我記得襄王的罪名是‘心懷怨望，通敵賣國’?！?/br>
    有著趙野外家?guī)熂颐稍┑那袄?，原婉然問道：“襄王?dāng)真謀反嗎？他在邊彊打仗衛(wèi)國，實(shí)打?qū)嵞眯悦?，這樣的人當(dāng)真肯通敵？”

    趙野也想到他外家冤案，因答道：“難說，羅織政敵入罪這等前例在大夏并不是沒有過。襄王占著嫡長身分，建有軍功，掌過邊彊兵權(quán)，這樣的人對義德帝始終是威脅。襄王這般處境，因?yàn)閾?dān)憂遲早受皇弟猜忌加害，無法自安，因此謀反，情理上倒是可信?！?/br>
    原婉然問道：“后來義德帝如何發(fā)落襄王呢？”

    這回趙野回憶更久，半晌道：“襄王死了?！?/br>
    “被處死嗎？”

    “不，我記得他連天牢都沒踏進(jìn)一步，錦衣衛(wèi)抄家拿人那日，他死在王府里。”

    “莫不是被錦衣衛(wèi)殺死？”

    “這就不清楚了。襄王當(dāng)日人便沒了也好，省去接下來入獄受刑的屈辱。不過他身后照樣受罪，遺體被放到午門示眾，聽說有些人恨他通敵，將遺體糟蹋得不成樣子?！?/br>
    原婉然吃了一驚，問道：“官府不攔阻嗎？”

    “沒人在乎謀反罪人全尸與否。”

    “……襄王好歹是皇孫，死了尚且被這么作踐，他的妻兒下場豈不是更慘？”

    “我沒留意襄王兒女的事，不過他妻子是何下場，有目共睹。襄王死后，襄王妃成了德妃。”

    “德妃……”原婉然覺著這妃嬪封號有些耳熟，細(xì)細(xì)思索，驚道：“不正是前些時(shí)候沒了孩子的娘娘嗎？襄王死后，她嫁了義德帝？”

    “對。趙家也是胡族，兄弟死了，其他兄弟可以娶嫂子或弟媳。先前你哥嫂想借叔嫂成親這事害我們，我就用德妃二嫁堵他們的嘴?！?/br>
    原婉然憶及前事，恍然點(diǎn)頭，一會(huì)兒長嘆一聲。

    她道：“德妃很難吧？先沒了丈夫，再嫁嫁的是頭婚丈夫的對頭，現(xiàn)如今又沒了孩子。”又道：“相公，寧王那頭又是怎么回事？今上仍在壯年，怎地和他同年的寧王前些年便沒了？”

    “這我也不清楚，不過寧王耽于酒色，沒準(zhǔn)因此早早淘空身子。我再打聽打聽，他那邊的事我盡量摸清?！?/br>
    “可是找誰打聽好呢？”原婉然沉吟，道：“寧王府那邊的侍從我們接近得了嗎？”

    “只怕不能，”趙野答道：“我依稀記得寧王府沒了。王爺犯事，或者沒留下子嗣——被記上玉牒的那種正經(jīng)子嗣，薨逝之后，朝廷會(huì)收回他的王爵和家產(chǎn)。只是不曉得寧王府是因?yàn)槟囊粭l沒了的。”

    “那可難了，”原婉然道：“向他知交故友探問，一來要尋門路，二來怕惹人家疑心?！?/br>
    趙野揚(yáng)眉一笑，道：“寧王風(fēng)流，在京外和倡優(yōu)胡混，在京城自然也是這作派。他在京城風(fēng)花雪月避不開北里，那兒是我老巢?！?/br>
    趙野找上和他親厚的吳叔。吳叔和寧王歲數(shù)差不多，對寧王的事跡必有所記憶。待曉得了當(dāng)年哪些花娘與寧王相交，借吳叔在他那輩的字號和人脈，也好找人。

    吳叔管天香閣龜奴，教授他們武藝，大小算個(gè)管事，獨(dú)居在天香閣的一處裙房里。小小兩間屋子一明一暗，收拾得干干凈凈。

    他招呼趙野往臨窗炕上坐，將正好備下的炸花生米、拍黃瓜、豆干等等下酒菜陸續(xù)擺上桌。

    吳叔又喚來一個(gè)小童，從懷里掏錢，道：“再從外頭買幾樣小菜來。”

    趙野攔住，道：“吳叔，下酒菜夠了。”

    吳叔摒退小童，笑道：“你小時(shí)候可巴不得下酒菜越多越好?！彼钢蛔郎系牟?，道：“你這家伙來蹭吃蹭喝還挑剔得緊，說：‘叔啊，炸花生米要黃老漢家的，姜老五家的火候總是過了些?！薄ⅰ笆灏?，拍黃瓜買方大郎家的得了?！艺f：‘兔崽子，不識好人心，這蔣東家的拍黃瓜口碑比方大郎家的好，而且貴叁個(gè)銅板。不是想讓你吃得香，老子花這個(gè)錢？’嘿，你小孩子家家居然有說頭，說：‘蔣東家用的醋改了，我嘗著彷佛是改用慶豐年的醋，倒不如方大郎家用陸家園的醋來得香了。’”

    趙野只是笑，吳叔話鋒一轉(zhuǎn)，假裝板著臉，問道：“怎么著，現(xiàn)下跟叔客套了，還是怕叔備不起這個(gè)小東道？”

    趙野替吳叔斟酒，道：“都不是，是我長大了，懂得吃酒有味，不在于下酒菜多寡，在于吃酒的伴兒。吃酒的伴兒對了，萬事有滋味?！?/br>
    吳叔打鼻子哼了聲表示“甭拿我當(dāng)孩子哄”，到底禁不住笑意上臉，道：“兔崽子，就你嘴甜?！?/br>
    兩人對酌一陣子，趙野說明來意，并請吳叔將他打聽寧王消息之事保密。

    吳叔問道：“怎地突然問起這人，又這般神神秘秘？”他等了一會(huì)兒沒等來趙野回答，便不再問。

    他道：“寧王嘛，一等一的好客人，打賞大方，叁節(jié)結(jié)帳干脆，待姑娘也和氣。——至少同行這般品評，他從未光顧我們天香閣?！?/br>
    趙野奇道：“這是為何？我們閣里的姑娘才貌都是第一流，不可能入不了他的法眼。”

    “我們思量這是寧王厚道處。太宗皇帝惱他拈花惹草，成日沒正經(jīng)，卻從未動(dòng)過和他往來的花娘伶人，大抵嫌天家刁難賤民太掉價(jià)。北里的門戶人家便放心接待寧王了，天香閣按理更該接待寧王，因?yàn)檫@兒是禮部開設(shè)，寧王不止是貴客，更是主子。主子讓姑娘伺候，姑娘敢不伺候？可是姑娘伺候了他，天子不喜歡，哪怕人家沒整治天香閣的意思，保不齊底下官爺自作聰明，多事動(dòng)手。寧王自行避開天香閣，免了我們左右為難。”

    “如此倒是難得，”趙野道：“那么北里哪位姑娘和他走得近？”

    吳叔不假思索道：“多的很，兩只手?jǐn)?shù)不過來。不過寧王被幽禁之后，王府里頭的人輕易出不來，外頭的人輕易進(jìn)不去。唯有一個(gè)姑娘，陪伴寧王直到他薨逝?！?/br>
    趙野不解，“既然外頭的人進(jìn)不去王府，那姑娘如何進(jìn)府陪伴寧王？”

    吳叔吃了一杯酒，道：“那日，內(nèi)官帶著幽禁圣旨到寧王府宣旨封府，府里正辦酒宴，不少客人醉酒，下人將這班人一一送出花上不少工夫。那回赴宴的姑娘里，有一位和其他客人另外有約，在圣旨到前先走一步。她在別處得了寧王府封府消息，當(dāng)即扔下客人，騎上馬緊趕慢趕，趕在王府大門即將關(guān)上前一刻沖進(jìn)府里?！?/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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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趙野和皇家的關(guān)系就全理清楚了，接下來蔓草邁入另一個(gè)階段的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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