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2、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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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濃,昆侖群山的四季總是這樣分明,眼前時氣,正值黃昏。 漫山遍野的彩葉不止紅黃,顏色爛漫,折脊的川影重迭,一片片如同畫中描摹的筆觸,蔓延至天邊的云端。 玄桓耳邊撫過微有涼意的、夾雜著落葉沁潤露珠香氣的山風(fēng),企圖撩起男人一絲不茍梳理得齊整的冠發(fā)。 饒使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那樣久,他依舊深刻地記得這里。 同樣的初秋時分,容顏不改的昆侖,他卻在這里…永遠(yuǎn)弄丟了她。 玄桓甚至逃避且昏沉地忘卻了那日他究竟又是因何離開去見了濯黎,手中特質(zhì)的獵香對于玄拓那樣的頂力真神都確乎可以讓其毫無知覺地睡上整整三天…她那日究竟是如何醒來,又怎么出現(xiàn)在戰(zhàn)場之上、替玄拓?fù)趿四侵旅粨?,最后又是如何掉入那洶涌的星潮之中—?/br> 他以為的暫離,卻是一場永別。 她再一次…再一次地死在了玄拓的懷里。 他難以回憶,就跟回憶神荼死去的那一日一樣。 她輕巧地如同一陣來往的風(fēng),一顆不慎掉落在懷里的星辰,她不必再難過愛了誰、憂心欠了誰、沉默恨了誰,一切的往事就這樣煙消云散,如同短暫綻放的星落…連同她的孩子,就這樣一齊消失在了波濤之中,不見了蹤影。 玄拓因她之死徹底喪失了理智,妄欲碎裂神魂自祭讓整個上界與她陪葬,卻最終被玄沢等人遏止阻攔,在上界的一片憂心抗議聲中永鎖于西天梵炎界。 濯黎毫無留戀地辭去了位高權(quán)重的督相之位,卻乎連一切的生意產(chǎn)業(yè)盡然丟下,他一夜長了許多白頭發(fā),慚悴得像是一具將行就木的行尸走rou,孤身一人住到了南澤那棵早已枯死的巨柳之下,無聲無跡。 諦申…諦申——他不知他經(jīng)歷了什么,他曾以為在神荼死后他也這般死在了神魔大戰(zhàn)的最后一些紛亂之中,玄桓甚至難以去想象一只被當(dāng)作金絲雀般精心豢養(yǎng)的小蛇這般多年又經(jīng)歷了什么,才最終得以坐上了魔族最高的位置,他近乎瘋魔地自殺般地化作原型在星潮的洪荒中找尋,那般刀槍不入的堅硬鱗片被生生星潮的洪荒之力撕裂剝離,直到最后,他近乎渾身沒有一塊好皮rou…被身邊稱之為后卿的男人強行打暈帶離。 他甚至恐懼于回憶那日的混亂。 甚至在很久很久之后,玄桓一度以為他早已在時間的磨挫洗刷與魔毒對于大腦的摧殘之中將那日忘卻,他低頭,卻發(fā)覺自己的手竟抖得那樣厲害… 他沒有一日忘卻。 一切以為的遺忘不過只是他的自欺欺人。 他懊悔于那日的離開,甚至懊悔于他面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每一次呼吸,一切的悲劇不過是他懦弱的結(jié)果,倘若那日他沒有離開,倘若他從她回到上界那日便將她徹徹底底帶離清微府,倘若他一開始就不曾默認(rèn)她與濯黎的婚事,倘若從玄拓將她帶到上界的那一日,他就帶她離開… 也許一切都不會發(fā)生。 他應(yīng)當(dāng)看到她的無助,她身不由己的無力,她一碰即碎的愛情。 零隨,她分明是愛過他的,他們甚至彼此之間曾有過一個孩子,卻在那場大潮、那次訣別之后,脆弱而又平靜地如昆侖秋日飄下的落葉,再無聲息。 一片混亂之中,玄桓遠(yuǎn)望著站在虛影云渺之間的零隨,逐漸下大的雨一點一滴將那個從始至終未有動過分毫的身影徹底遮蔽,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卻也不想看清,只覺得這一切都像是眾人一齊做的一場深刻的噩夢,唯有零隨永遠(yuǎn)理智,永遠(yuǎn)高高置身世外,永遠(yuǎn)站在這天下權(quán)衡的利益一方… 倘若他不曾見過零隨造訪清微府那夜不慎滾落的糖丸,他不會相信零隨這樣的人是有什么真情實感的。 他大概…曾是有一點點愛過她的。 可只有那一點點,又足以讓他記得她多久呢? 甚至于這場感情究竟是不是一場愚弄,一次謀求利益的作秀,還是他蓄謀已久的對于濯黎甚至于三清的報復(fù)…到最后,又有什么重要呢? 他終是死了心,不顧白澤的阻攔,在某一日的黃昏出逃,孤身一人來了人界,放任體內(nèi)的魔毒肆虐,他再沒有見過零隨,自然沒有機(jī)會更不會告訴他,那個毅然決然擋在利刃槍尖面前,那個就連摔一跤蹭破膝蓋也要大驚小怪叫上半天的小姑娘,已然有孕三個多月了。 這樣的時間算來斷不可能在上界,而與她從人界一齊折返的人,不言而喻。 即使因著雩岑當(dāng)時的身體狀況,她必然生不下來這個孩子,甚至于到后期,身體的靈力也可能盡然會被那神胎吸干…母子俱亡。 或許藥薪已告訴他,也許當(dāng)日的零隨早就知曉。 如果…如果…… 在人界在每一個孤寂而又漫長的夜里,只有身后長長的影子拉出濃郁的寂寞,他曾一次又一次地設(shè)想了許多如果。 當(dāng)時的一念所想,甚至于一個小到不甚起眼的選擇,就足以拉動整個時間線乃至于每個人結(jié)局的不同。 他曾經(jīng)羨慕玄拓能夠得到神荼的愛,如今依然羨慕于他的果決…那份對于死亡的果決,一如他一度無法理解甚至于冷藐于玄拓的瘋,如今來看,神志不清其實是另一種悲哀的解脫。 玄桓總是想得太多,有時難以坦然面對永遠(yuǎn)的消失,與其說是懼怕于未知的死亡,實則這些千絲萬縷的念頭卻常常會演變?yōu)槟撤N無甚緊要的掛念、一種虛無縹緲的期待,期待一種可能,期待那朵飽經(jīng)風(fēng)霜看似凋零的星落重新開放的那一日…直至零郁手上的那朵星落徹底干枯,不復(fù)往日。 無論是往事隨風(fēng)的零郁,抑或是神智不清的玄拓…這些都是好的。 玄桓曾以為他的情已然被萬年的磋磨磨得很淡,無論對于朋友、兄弟還是愛情,甚至有時候他甚至覺得無論是神荼還是雩岑都已然是現(xiàn)在生活過去式,他全然可以當(dāng)作這些盡然沒有發(fā)生,甚至于自我催眠于,神荼與玄拓永遠(yuǎn)地在一起了,雩岑與濯黎順利成婚舉案齊眉。 可充滿幻想的夜晚不可能一直都在。 每回看見零郁的臉,總讓他想起九重天之上,那個有著相似相貌的另一個人… 左膀右臂的離開卻乎對零隨來說只是一場不甚要緊的人員調(diào)換,饒使督相的位置空玄上界百年,這是歷代天帝都未有過的,就算是三清也不可能長期空著一個確確實實把有重權(quán)的高位,而不用來作勢力之間的制衡拉攏…他依然游刃有余,甚至于在步步為謀間將三清在下界大洲的勢力都給逐步吞并,玄沢性格穩(wěn)妥、遇事考慮周全,確乎是三清剩下之人里最適合守江山的,然這般的勾心斗角下的步步失勢,卻如今早已讓他的地位危如累卵,無玄拓威懾,三清旗下的許多強大勢力早已蠢蠢欲動。 玄翊更不必說…那等一根筋的性格天生必不適合從政,恐怕更會被零隨一己之策玩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更不必說魔族當(dāng)今愈演愈烈的內(nèi)亂少不了他在后面推波助瀾。 “他是他,我是我…他好與不好,上界好與不好,又與我蕭何何干?”面前之人笑意吟吟地吹了吹尖尖新茶被滾水沖泡后揚起來的云霧,玄桓看著消散無際的白霧有些恍惚,覺得世間的人與事似乎也不過是這樣,確乎在前一刻還看得到,摸得著那熱烘烘呼在手上的觸覺,轉(zhuǎn)瞬就好像從未出現(xiàn)過,抓不住也留不住:“…我看你還是太閑?!?/br> “你不若自己去查查,零郁和玄桓的生卒年都寫在那上界歷書上,我們一個‘死人’,又何必cao那等心?” 零郁說得輕松,他從來從他臉上找不到半分對于前情往世的憂慮,玄桓曾認(rèn)為他自是站在天帝那派的,如今其天帝一派勢力正威,他自然沒有什么好思慮不安的。 “我那個便宜父王早便死了,母后故去,同父同母的大哥去魔族和談,頭卻被那些魔物砍下懸在城門口三天…”他將手中的清茶一飲而盡,如同逆流的碧波春水,輕嗤一聲:“我自然希望魔族亂,越亂越好,互相殺得頭破血流才令人舒坦…” “可這件事無非是三清還是他零隨去做,我不在乎。” “脫去了零郁的身份,我還是蕭何,他零隨能籠絡(luò)四海八方洋洋得意,我在人族一己之思控天下戰(zhàn)和?!?/br> “他日日糾纏于各派紛爭,疲于奔命,恐怕活得還不如我瀟灑?!?/br> 淺魄色的長眸輕瞇,斜眸看向面前顯然有些心事重重的男人:“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你的思慮無非便是自己有力而無助于三清?!?/br> “這本身沒什么好想的,玄桓?!?/br> 零郁隨手將價比千金的鏤光金絲盞隨意一撂,向后的軟墊倚靠,明明飲的是茶,卻臉色微醺,撐手瞇眸笑了笑:“你我如今都清楚父神當(dāng)年是如何發(fā)跡的…莫問我是哪得了消息,你當(dāng)我如今我身在人界便就真不聽上界那些破事了么?我清楚得很?!?/br> “如今你不是玄桓,我不是零郁,更不屬于什么三清和天帝,就單說三清這條破船,當(dāng)時看著鼎盛是因為尚有你玄桓,有勢頭正旺的玄拓,有團(tuán)結(jié)一心的勢眾…如今這撐船的人不出力,領(lǐng)航的人沒能力,翻船是遲早的事?!?/br> “大勢向頹,三清早不是當(dāng)年的三清,你玄桓就算死而復(fù)生回去,動動口舌指點江山,又有幾人能聽你?” “你當(dāng)還是父神威風(fēng)凜凜那時候,不服直接砍人家腦袋?” “包括當(dāng)年的神荼之事…父神缺德事做多了,本該報應(yīng),這世間的因果本就注定,不過早晚?!?/br> 面前之人三下幾句就把這三清的關(guān)系脈絡(luò)理得清晰,有理有據(jù)地似乎全然打消了他心中的隱慮,玄桓卻感覺心頭的山未減,依然沉甸甸地壓著,或許他歸根結(jié)底思慮的到底也不是三清,他自己也說不清,沉默了半晌,只說:“…可荼兒和阿岑不該因此成為犧牲品?!?/br> “…犧牲品?” 零郁頓了頓,然后歪著頭再度笑了:“你我,也都是這天下的犧牲品?!?/br> “一天天莫想太多,這天下哪有什么恒久遠(yuǎn)的東西呢?認(rèn)識的人?莫須有的感情?恒定的權(quán)利?…只有踏踏實實錢攥到手里才是真的。” 于是,零郁強行給了他一個鋪子,他說,人忙起來,錢賺進(jìn)來,腦子就不會想得太多,什么情啊愛呀,不如琢磨來來往往的客商喜歡吃些什么,明年的雪頂毛尖能不能豐收。 饒使玄桓一開始推拒,直到徹徹底底將手中的茶館經(jīng)營起來之后,不得不說,這確實是很有用的。 賺到手中的錢也許對于他而言不像只是單純的貨幣,而是代表他即刻付出的努力與立竿見影得來的回報,世界上付出必有收獲的東西確乎很少,金錢、感情、權(quán)勢…可無論是什么,這至少是一些顯而易見的、可以觸摸的回報,沒有無用的付出,沒有空無的虛耗,是他真真切切感受每一天時間流逝的良藥。 玄桓偶爾會想起零郁離開之時,騎在高頭大馬上自顧自哼哼的話: “…奮六世之余烈,振長策而御宇內(nèi)……執(zhí)敲撲而鞭笞天下,威震四?!?/br> ………… 一片落葉輕輕落在頭上,紅得像是西垂的殘陽,玄拓握著那片落葉,一度有些恍惚。 他甚至不記得自己是如何來到這里,又怎么也想不起來他之前在做什么,確乎只是眨眼的工夫,他便實實地來到了昆侖。 “原來你在這…怎么不回家?” 不知過了多久,身后忽而有人說話,他愣愣轉(zhuǎn)身,卻撞進(jìn)一張笑意盈盈的小臉,素色的青色衣裙卻蓋不住她令人難以忽視嬌俏,夕陽為她的側(cè)臉鍍上一層暖洋洋的光。 她主動牽過他的手,兩只手軟軟的小小的,確乎他一掌就能將那兩只柔荑牢牢攥在掌心,可那雙小手此刻卻反將他的一雙手護(hù)著,一雙杏眸亮亮的,眼里看著他,只是看著他,嗔怪到:“入夜了天涼,早晨便叫你多穿衣服,非不聽,如今這手冷得跟凍了冰似的,真是活該…” 然嘴上說著,卻依舊用那一雙小手揉著,喝著暖氣,將手上不多的溫度渡給他。 “怎得不說話?”那雙杏眸浮上幾分奇怪,小臉湊近,分出一只小手踮著腳往他額上摸:“莫不是腦子還被凍壞了吧,夫君?” “你…喚我什么?”他只感覺喉口像是被什么莫有來的鬼手牢牢掐住,一顆心明明待在胸膛里,此刻卻好像蹦跳著往外頂。 “玄桓,你今日作什么傻?” 面前之人笑著信手扯了扯男人一臉呆滯的面容,平日一副運籌帷幄、盡在掌中的成熟此刻不知為何全然消失,轉(zhuǎn)化為某種令人有些啼笑皆非的呆笨:“我們已成親多年,我如今喚你夫君又有…唔唔唔——” 本就不甚穩(wěn)妥的枯葉因著樹干的劇烈晃動如是一陣楓紅色的落雨,在夕陽的微光中乘著微涼的山風(fēng)旋轉(zhuǎn)飛舞。 直至天邊最后一絲天光落下,新升的月色亮起來,投射的光影勾勒出倚靠樹干激烈纏吻在一齊的身影,嬌小的身影被眼前之人狠狠壓在多人合抱的樹干之上,尚未出口的話都被盡然吞沒在忽如而來的唇舌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