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放置了一個存檔點
日出時分,我重新踩上平地,腰以下麻得像螞蟻在爬,全拜一條緊身牛仔褲所賜。 剛開始穿它的時候它還不是緊身,但剛開始穿它的時候我也只有十七歲。至于陶決臨出門為什么會把他妹壓箱底的牛仔褲塞進箱子里,作為他妹本人我毫無頭緒,但如果他沒有多此一舉,那條襠部濕透的寬松運動褲就要在我身上風干,留下一片讓人尷尬的水漬了。 更主要的是—— “說走就走的旅行只需要靈機一動,你說換洗衣服?什么換洗衣服?” 當時聽到我這么說的陶決,表情似乎有一點想打人。而他最終沒有打的原因,并非什么為人兄長的惻隱,而是他手上還掛滿了我剛噴出來的水,動一動就會揚得到處都是。 ……然后他把水全抹我褲子上,一臉得意地從他神奇的空間折迭行李箱里變出這條牛仔褲,并在我和它殊死搏斗時瞳孔地震,似乎終于意識到他腦子里兩年前好不容易替換掉十二歲版本的、我十七歲的尺碼,又一次沒跟上我實際成長的速度。 我兩步跨上大門前的臺階,與去年八月穿著同一條牛仔褲、只背了個書包飛奔而下的殘影擦肩而過。 本該大包小包的準freshman輕裝出發(fā),書包里除了身份證件空空如也,美其名曰家在這里隨時都能回來,說了好些似是而非的話糊弄那個人,就像mama死后我一直在做的那樣。 小心拿捏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時而表演不設防的親昵,時而捏造如夢初醒的退縮,我以此在這棟沒有明確證據(jù)卻處處讓人不適的房子里保全自身,一切演技都出自本能與直覺,直到能夠名正言順離開的那一刻。 穿上唯一不是那個人挑選的、mama葬禮后被哥哥硬塞到手里的衣服,奔向提前等在車站的鐘意,曾有短短一瞬,我以為自己真的再也不用回來。 掏出鑰匙,用力懟進鎖孔,陶決無奈的聲音從背后傳來,“跑那么快干什么,腿不麻了?” “你帶著鐘意慢慢走,”我一把拉開門,掏出手機豎在身前,如同對這棟房子舉起盾與劍,“我有正經(jīng)事要做?!?/br> 小視頻主角遠赴別州求學,偷拍攝像頭失去用武之地,應該已經(jīng)很久沒有被開啟過了。保險起見,我依然用手機拍照模式把可疑的地方全掃了一遍。 在我爬上爬下掃雷時,陶決把昏昏欲睡的鐘意安置在沙發(fā)上,悄無聲息地站到我背后。 我此刻偵查點滿,強得可怕,猛一回身倒嚇了他一跳。 “這附近我都檢查過了,歇著去吧不用你忙——” 我拍拍他胳膊,一眼瞄到他手機屏幕,話音戛然而止,再開口便結巴起來,“……你,你還特地下個app啊,又不一定有用……” “所以不會只用這個?!?/br> 陶決切出界面,給我看他手機上好幾個不同的隱藏攝像頭檢測app,“可靠程度存疑,但多重保險總比沒有好。退一萬步說,真有幾個漏網(wǎng)之魚也不要緊,他沒那么快趕回來?!?/br> 他抬手使勁揉了我頭頂一把,繞過我往樓上走去,嬉皮笑臉道:“再說了,咱們有叁個人,怎么可能讓你單挑boss?乖,不用怕?!?/br> 又是故意招惹我一樣的戲謔腔調。 緊繃的神經(jīng)不知不覺放松,我朝幾步之上他的背影呲牙,“你再說一遍誰怕——” 話音未落,陶決踩著吱呀作響的樓梯原路折返。我預判他伸手是要捏臉,一個自信的戰(zhàn)術后仰,被他撈了個準,勾著腰捉進懷里,順理成章地吻下來。 剛甩給我的屁話余音尚在,這張嘴親起人來卻萬分溫存,語氣也軟得不像他。 “……我怕。別露出那種好像要自己一個人上戰(zhàn)場的表情,算我求你了,行嗎?” 穿戴整齊的時候和他這樣……好像在光天化日做壞事。 明明舌頭都沒有伸。 后仰的頸椎從內(nèi)部開始發(fā)癢,我用模糊的“嗯”聲充當模棱兩可的回答。 兩個人分頭掃雷,比我自己四處檢查要快得多。我原本沒想叫醒鐘意,但他聽見我和陶決下樓的聲音,自己捂著額頭坐了起來。 “燙倒是不燙了……”我扶住他打晃的上半身,“感覺怎么樣?還是很困嗎?” 鐘意點頭又搖頭,一句話說得中英夾雜,顛叁倒四。 “大概,沒關系……一直都是這么困的,現(xiàn)在生病,不像平時能抵抗住?!?/br> 他自己的身體沒這毛病,常年睡眠不足、積攢的困意經(jīng)過一個月健康作息也消不掉的人是誰一目了然。 我審視的目光轉向坐立不安的某人。 “……換回來之后你給我馬上去體檢。” “我不是我沒有——” 慌張的辯解迎頭撞上強硬的安排,陶決辯到一半突然噤聲,不敢置信地愣了一下,臉上緩緩漾開某種雀躍傻笑的雛形。 他多半并不自知,否則絕不會允許這種辱沒兄長形象的重大表情管理事故發(fā)生,哪怕他現(xiàn)在用的是別人的臉。 “你、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我能錄下來嗎?等等,先別說,我還沒開始錄——” 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急促地打斷他:“想什么屁吃,干正事要緊!” 作為搪塞陶決的借口,“干正事”的緊迫感確有一些,畢竟——重現(xiàn)我所記得的、mama出事那天早上的場景,說來簡單,實際未必能一次到位。 記憶是不去重溫就會褪色的東西。這么長的一段時間,我知道它就在那里,卻總是不敢輕易觸碰,或許已經(jīng)徹底丟失了很多細節(jié)。 我掐著手腕,在沙發(fā)前來回踱步。 陶決乖乖閉嘴不再打岔,鐘意也在用盡全力保持清醒,兩個人安靜坐著等待我開始敘述,該說話的人卻像被什么捏住了喉嚨。 晦暗的情緒才一滋生,就不由分說翻涌上來,拖著我向下墜。 如果我能再勇敢一點、皮糙rou厚一點…… 掐到發(fā)麻的左腕上,突然多了一只手。 我低頭看它,它猛地使勁,把我拉得重心不穩(wěn),跌坐到沙發(fā)上、兩個人中間特意留出的空隙里。 “坐好吧你,”陶決收回了手,若無其事道,“走來走去看得人頭暈,你問問鐘意暈不暈?” 我沒問,鐘意也沒回答,只把手搭在我膝蓋上。 “那天是,”他短暫停頓,食指兩次抬起又落下,敲出穩(wěn)定而舒緩的節(jié)奏,他嘆息般的話音混入其中,“什么樣的天氣呢?” 我深吸一口氣。 “那天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