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車不知不覺在寧雪家所在單元樓停下來。后座閉目養(yǎng)神的人恍然驚醒,揉了揉額角撥通她的電話。 遲遲沒有接通。 顧盛廷眉頭緊擰,幽暗臉上閃過一絲不耐。衛(wèi)州見他焦急,主動提議:“要不我上去?” 話音未落,顧盛廷就推開車門,氣勢凜凜一步當(dāng)三步走。 腦?;颐擅砷W過許多念頭,皮鞋踏在雨痕明顯的水泥地面,每走一步,心都像油鍋里沸騰的油點子在突突往外蹦。 正要踏進樓里,西北方向有些昏暗的角落就傳來一串嬌笑。 顧盛廷耳朵一動,那股無名焦躁被熟悉音調(diào)撲滅,輕吁了口氣循聲往外走。 老舊小區(qū)路燈不是很明亮,又剛下過雨,夜色更朦朧,但兩個靚麗背影很抓人眼球。 葉一竹和寧雪在花圃旁邊的石亭里拍照,不過是小女生的把戲,玩得不亦樂乎。 反正顧盛廷是不懂,這黑燈瞎火的,有什么好拍的,能看清人像嗎。 可他還是沒有上前打擾,遠遠觀望許久,還是葉一竹先看到他。 一團黑影,神詆一樣在光的逆流里,他被老天青睞二十幾年,無論何時都能讓鏡頭第一時間聚焦。 葉一竹在微微加快的心跳中順手拍了一張,才漫不經(jīng)心哼唧一聲。 “什么時候來的,怎么也不提前說一聲?” “怕打擾你們,這個罪名我擔(dān)不起。” 他漫不經(jīng)心笑,剛才那點陰冷像雨的淡漠又了無蹤跡。慵慵懶懶的插兜進上前,隨口一問:“拍了什么好照片,讓我瞧瞧。” 葉一竹不肯,“等后期合格了再讓你看,女人拍照哪有這么容易出片?!?/br> 他也不是真著急想看,走近了發(fā)現(xiàn)她只穿一件薄薄的針織,凍得牙齒打顫,臉色不豫,下意識想把自己身上暖烘烘的大衣脫下來。 可顧及到還有寧雪在,忍住了,隨手撈起一旁她的外套給人披上去。 “拍照就拍照,脫什么衣服?!?/br> 寧雪在一旁實在看不下去,“女孩子要美麗不要風(fēng)度,再說了,她從來沒穿過秋褲過冬,哪有這么嬌弱,凍不壞的啦。” “宇哥要是看到你穿這么少,會比我還要擔(dān)心。” 顧盛廷很淡定地回擊。 晚間空氣越發(fā)有些刺骨,寧雪沒再說話,和葉一竹交換個眼神就走了。 “好端端的,說什么成博宇?!?/br> 葉一竹雖然知道大概知道了他倆的事,但也看不慣顧盛廷這時候故意打趣,瞪了他一眼。 顧盛廷不以為意:“你是沒看到你出事那天,在醫(yī)院的時候,成博宇是怎么安慰她的。” 葉一竹怎么不知道他故意刺人。冷笑一聲:“就這么一時半會的陪伴,她就要跟他一輩子,哪門子規(guī)定。” 說完,她先他幾步,把相機往他懷里一推,動作干脆套上大衣不再給他眼神。 其實這件事從頭到尾顧盛廷都不如她知道的詳細,也不想因為旁人和她拌嘴,急忙認輸:“不說他們了,我算是看明白了,只要和寧雪掛鉤的事,你對我,都沒好臉色?!?/br> 這句話倒無意哄得她笑出聲,“你知道就好。” “我知道什么呀,知道你重友輕色?” 他輕輕松松趕上她,把腰一摟,用微微冒出些青茬的下巴去碰她涼滑的臉。 葉一竹嫌癢,又從他手里把相機拿過來,打開讓他看。 “怎么樣,我拍得不錯吧?” 他略挑眉,比鼻底哼出一句:“模特先天條件好?!?/br> 葉一竹嫌棄看他一眼,冷不防被他笑著啄了口紅唇。她身體立馬軟得沒有骨頭靠在他懷里,說:“不如我把它設(shè)置成我的屏保怎么樣?” 就是以前學(xué)生時代熱戀,她都沒稀罕玩過小情侶間這種把戲。 “哎,讓我看看你的手機!”她興頭上來了,活潑異常,顧盛廷沒有動作,攤開手任她毫無顧忌摸來摸去。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她把他手機劃開。 一張亮晶晶的臉在微弱藍光里微微愣住,顧盛廷從后抱住她,悶笑一聲:“怎么樣,突擊檢查滿意嗎?” 他的屏保桌面,又是一張她沒有見過的自己。 記憶在潮濕空氣里徐徐延展,她想得起來:這是銀色海岸發(fā)生槍擊案的第二天,她提著衣服風(fēng)風(fēng)火火走出酒店,他的車就停在路邊,不知歸期地等了很久罷。 鏡頭定格在她推旋轉(zhuǎn)門那刻。 朦朧的模糊感,可她的臉卻比秋日高爽的天更清晰。 本來那天早上,她是打算和他兩不相欠的。 “你好壞,到底還偷偷拍了我多少照片?!彼曇羟那暮?,莫名其妙哽咽著。 原本沾沾自喜的給他拍了一張神圖,可到頭來才發(fā)現(xiàn)——他把她拍個遍,只有她真正連他照片都沒幾張。 顧盛廷柔情頓起,不住吻她的脖子。 濃重的煙酒味再次撲面而來,她難耐躲了幾下,不想讓他更深刻發(fā)覺異常,隨口說了句:“怪臟的,離我遠點?!?/br> 誰知道她是不是在含沙射影。 顧盛廷心底一陣悵然,有些無奈,聲音沙?。骸袄钣钊ト毡玖?,今晚是馬旭和程褚在?!?/br> 葉一竹愣了愣,反應(yīng)過來后,眼眶那股熱意漸漸散了。 雖然早知道李宇現(xiàn)在人在日本,可聽到他親口說,感覺又不同。 “蛇鼠一窩,誰又好過誰?!?/br> 她有些恍惚,顧盛廷沒再把這個話題繼續(xù)下去,疲倦感如潮涌來,把臉埋進她的頸窩,貪婪汲取上面醉人的清香。 在花影里,葉一竹沒有推開他,情不自禁也抱住他脖子,聲音放低:“程家也干凈不到哪去,雖然你和程褚從小就認識,可在利益面前,親兄弟還得明算賬呢?!?/br> 他的唇停在鎖骨上,在她還沒察覺異樣前就抬眼問她:“成博宇父親的事,你是不是有在幫忙?” 兩個人離得很近,四周只剩下細微的呼吸聲,她坦誠直視他,“你這樣問我,難不成你知道內(nèi)幕?” “一竹……” 身后由遠及近傳來寧雪的聲音,顧盛廷眸光一沉,猶如伏臥在叢林中的猛獸被驚擾。 葉一竹不著痕跡拿開他的手,朝寧雪走去。 那一縷香,像霧像云,從他指尖溜走。 “你的包包忘拿了。” 寧雪并沒有察覺到曖昧氣氛里摻雜的一絲詭異,把包包交還給葉一竹后,還打趣一聲:“打擾你們了。” 走進電梯口,身后車輪滾動的聲響在寂靜的深夜里尤為轟鳴嘈雜。 寧雪去按電梯鍵的手止不住地抖,疏忽亮起紅燈的按鈕刺入眼簾,她雙腿發(fā)軟,一只手死死扒著墻壁勉強支撐。 * 李宇不日便要啟程回國。 山口百惠的口供雖然撤銷了法庭對華杰所做出的判決,還給已逝之人一個清白。但最終,到底還是沒有把真正的主謀繩之以法。 李宇耗費了多大氣力讓自己全身而退,他們不得而知。只是他并沒有對山口百惠動手,大概是因為這件事并沒實際威脅到他。 那邊成博宇正在收集有關(guān)證據(jù)的進程有條不紊加快中,希望可以趕在李宇回國之前讓事情塵埃落定。 李瑩若捧著一摞資料走進辦公室時,顧盛廷正盯著電腦屏幕,目光幽暗,似在走神,指尖一條煙眼看著就要燃燒殆盡。 “這是復(fù)查過的策劃案,請您過目?!?/br> 聞聲,顧盛廷神色微動,不緊不慢掃了眼那些材料,把煙摁滅。 “放著吧?!?/br> 過了一會兒,他又想起什么,“和范路熊的會面都安排了好嗎?” 李瑩若知道他很看重這次和范路熊的見面,自然不敢有一點怠慢。 “都安排好了,周五下午三點,在天羽國際的私人包廂。” 顧盛廷點了點頭,眉頭依舊沒有舒展,聲音疲憊:“出去吧。” 話音剛落,門口一陣響動。兩人不約而動聞聲看去,李瑩若心里說不上是什么感受,展開笑顏:“范小姐?!?/br> 范媛媛亦是笑著對她點了點頭,卻不免多看了兩眼她那雙直溜溜的長腿。 “今天沒課?” 顧盛廷淡淡掃了眼,自顧把剛才那份東西拿到手里。 “不是什么要緊的課程,逃了就逃了?!?/br> 范媛媛熟門熟路往沙發(fā)一坐,沒再理會李瑩若,“聽說你要約我爸見面?!?/br> 李瑩若默默退了出去,顧盛廷把文件一丟,不緊不慢理了理腕表走過去。 “最新一輪的投資就要啟動了,我得拉攏些人心不是?!?/br> 范媛媛低頭笑出聲:“別和我說這些,你們做生意的事,我聽了就頭疼?!?/br> “你問我才說的,不然我也不會自討苦吃?!?/br> 他語氣似有幾分曖昧,范媛媛耳垂一熱,目光卻赤裸,似乎想從他漫不經(jīng)心的臉上看出什么來。 “吃飯了嗎?” 范媛媛?lián)u搖頭,表情有些懨懨,沒等開口,顧盛廷就看了眼表,自作主張:“中午先對付一下,晚上我?guī)闳ノ遗笥研麻_的一家西餐廳。” “怎么對付?”她用手拖著下巴,滿是期待。 他把手機掏出來扔到她手里,“外賣,想吃什么自己選?!?/br> 她被他的舉動嚇住,怔住許久,在他一雙不可探究的眼神里失去方向。 “我不常點外賣,你選吧?!?/br> 手機依舊黑屏,又回到了他手里。 顧盛廷微微頷首,似笑非笑在她不肯挪動的目光下往后一靠,好整以暇劃開屏幕。 范媛媛恨不得眼睛飛到頭頂,想一探究竟——他的壁紙,會是誰? 在她咬緊唇臉上血色盡失撇過頭的前一刻,那雙天生含情的眼里,瞬息萬變,最終一片陰鷙。 * 葉一竹回公司上班第一天,竟然有些適應(yīng)不了高強度的生活作息。剛好趕上部門每月一次的聚餐,她也沒有精力參加。眾人知道她“大病初愈”,調(diào)侃說笑幾句,倒也沒有逼著她硬去。 整個樓層只剩下她一人,譚中林走到身邊時她也全然沒有察覺。 “這不著急交,怎么不和大家一起出去玩玩?!?/br> 正在構(gòu)思的她被嚇一跳,看到來人,捂著心口舒氣,抬頭才恍然外面天已經(jīng)黑透了。 “我都已經(jīng)玩了半個多月了,于心不安?!?/br> 譚中林笑笑沒有說話,把手里的文件輕輕放到她桌面。 “這才是要緊的事,上頭的意思是讓下周一之前趕出來。” 才剛灌了一口水的葉一竹猶如驚弓之鳥,好奇拿起來看。 有些無奈:“又是和趙曉玫有關(guān)的工作,周董不知道我做這項工作都快要招來殺生之禍了……” 說完,她合上文件,力道恰好砸回去。 只有兩人的空間里,她說這話倒無妨,譚中林坐下來,翹了個二郎腿細細打量她的側(cè)臉。 “周董不知道你們之間的過節(jié),可你和趙曉梅之間,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br> 她轉(zhuǎn)臉看他,這個角度,燈光給她打上了一層薄薄影子。 “還沒來得及謝你,那天要不是你反應(yīng)快,聯(lián)系成博宇再通知秦銘,恐怕我就要沒命了?!?/br> 她們不是要她的命,可想做的那些事,如果真的做成了,也等于要了她的命。 “救命之恩,就這么輕描淡寫一筆帶過?”譚中林唇畔含笑,不明意味打趣她。 安靜的幾秒鐘里,葉一竹似乎真的認真思考了一下,“我和顧盛廷商量過要請你吃頓飯,等他忙完這陣吧,你得把時間空出來呀?!?/br> 譚中林朗聲而笑,扭頭看向落地窗,嘆了口氣,酸澀情緒漫溢的速度比晚霞西沉還要快。 他也不是真的要她如何謝自己,只是開個玩笑,她就用一句話再次悄無聲息把彼此的界限劃分得清清楚楚。 該展現(xiàn)冷淡無情時,她從來沒有遲疑過。 譚中林不得不承認,從前,他低估了她和顧盛廷之間的感情,高估了自己的競爭力。 到底男人,骨子里較勁的傲氣讓他脫口而出。 “你就這么愛他,情愿為了他當(dāng)個不見天日的情婦?!?/br> 葉一竹盯著屏幕,神色淡淡,對他不甘心的冒犯沒有任何觸動。 “天普和范氏的合作就差臨門一腳,他為了得到范路熊的資金和技術(shù)支持,絕對不可能在這么關(guān)鍵的時候和姓范的翻臉。” 落地窗倒映著樓里的剪影,外面世界的華燈溢彩把黑夜點亮。一群飛鳥倏忽擦過高聳入云的窗邊,撲棱著遮天蔽日。 譚中林呼吸加快,不動聲色收回視線,語氣惋惜,似乎在為她覺得不值。 “連你在有生命危險都不能光明正大挺身而出救你于水火,這就是你看上的男人。別說秦銘他們會動怒,就連我一個局外人,都為你感到不值。” 搭在鍵盤上的手頓了頓,葉一竹終于有所反應(yīng),扭頭盯住他,眉頭不由緊皺,心跳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