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
長達(dá)一年時間走南訪北,成博宇終于找到愿意出面加入維權(quán)隊伍的人——當(dāng)年墜樓身亡工人的家屬。 他們聯(lián)名上訴到地方法院,恰好上個月譚處調(diào)職,葉一竹通過他的關(guān)系層層滲入,終于把成博宇等人搜查整理的證據(jù)移交高處。 就算中間或許會有什么變故,可他們好歹先做到了這一步。 只要把事情鬧大,越大越好,姓李的就不可能再一手遮天。 摧毀李宇迫在眉睫。地海工程失利、華杰事件翻盤、五六年前工地事故重查……似乎讓人看到了勝利曙光。 李宇那邊是什么光景,從顧盛廷和馬旭這邊就可以看出來。 馬氏集團在馬旭的經(jīng)營下亂成一鍋粥,不到一年就虧空上億資產(chǎn),氣得馬旭老子連夜從英國趕回來收回了馬旭的權(quán)利。 天普這邊倒沒有受太大影響,李宇自顧不暇,只不過是將顧盛廷將市場拓展到日本的計劃叫停。 顧盛廷似乎也不急,工作重心都放在和范氏的合作上。范路熊一直以來都很欣賞這個年輕人,對于是否要與天普合作,足足考察了兩年時間。 先前,顧盛廷不過黃毛小子一個,他作為前輩,自然自詡掌控權(quán)在他手里。 可近兩年,顧盛廷帶著天普成長迅速,新興企業(yè)人才前仆后繼,范氏和當(dāng)年分家后的戴森面臨同樣的困境。 且不論兩家上一輩的關(guān)系,范氏如今要破自身困局,極其需要注入新活力。 天普對于他們而言,就是最佳選擇。 與其另擇對象——沒有保障不說,還需要花費精力進行考察,步步為營與之周旋,顧盛廷開出的條件和所提供的方案足夠令人心動。 范路熊叱咤商場一輩子,要是因為家長里短、兒女們的情情愛愛耽誤了做生意賺錢,他的一世英名才是要被毀之殆盡。 顧盛廷也正是吃準(zhǔn)了范路熊這種心態(tài),所以才會如此肆無忌憚和他女兒玩一出貓鼠游戲。 和范路熊的會面進行順利,把人送走后,顧盛廷笑容漸漸消失,面色冷冷抽出一支煙摩挲著。 “哥,那邊已經(jīng)在等著了?!?/br> 顧盛廷抬腕看表,這會兒,葉一竹應(yīng)該剛把劉圻梅送到機場。 “先回家?!?/br> 和范路熊見面之后,就差一紙合同。 和范媛媛這出“曖昧戲碼”,玩得夠久了。 心里的大石往下落,重重積壓在體內(nèi)深處。 他曾經(jīng)給她一個期限——一年時間,眨眼就過去了一半。 * 冷空氣強勢來襲,天氣突變,雪簌簌飄零,積在路面上閃著潔白的光,遠(yuǎn)處蒼穹,讓人分不清是極夜還是極晝。 顧盛廷洗完澡出來,葉一竹正好回到家,把肩頭落了雪的大衣掛好,她鞋都來不及換就朝他撲過去。 她渾身寒氣,他熱氣騰騰,觸到guntang肌膚上時,倒先給她自己激得一哆嗦。 他把毛巾丟開,讓她踩到腳背上,看破不說破她使壞的小心思,把腰一扶低頭去找她的唇。 冷風(fēng)吹過,那兩瓣唇更艷,微微張著,等著他去采擷一般。 “外面下雪了顧盛廷,是初雪哎?!?/br> 她躲不開他找來的吻,也不想躲,格外貪戀溫軟,脆生生的語調(diào)漸漸含糊。 他輕輕輾轉(zhuǎn)過幾下就偏頭咬到她圓潤的耳垂,發(fā)狠一咬。倒不痛,就是癢癢的,半邊身子都跟著麻了一下,她情不自禁攀緊他的肩小小“哎喲”一聲,緊接著聽到他說:“沒看我給你發(fā)的消息?” 在路上,怕她在開車,他只發(fā)了條消息過去,提醒她外面在下雪。 這是大重今年的第一場雪,他在車?yán)?,看到路邊有很多年輕女孩成群結(jié)伴興奮得不行,雙手合十很虔誠在許愿。 提醒她也可以許愿。 “顧盛廷……” “嗯?” 他分開她不算厚的寬領(lǐng)毛衣,親吻光潔的肌膚。這會兒,倒是他的唇清涼到讓人瑟縮。 他鼻音濃倦,被水蒸氣困住,每次洗完澡,隨便哼哼都有一種漫不經(jīng)心的性感。 “你許了什么愿呀?” 她不甘心也剝下他松松垮垮的睡袍,指尖在流暢的肌rou線條上走走停停。 顧盛廷深吸了口氣,忽然抬起臉給她腦門敲了一記。 “想詐我啊,沒門?!?/br> 兩人臉貼得極近,馥郁呼吸交纏,葉一竹不知怎的,莫名鬧了個臉紅,心頂著肺,跳得極快。 他的樣子,她想自己閉上眼都能描摹出每一根幾乎完美的線條。 和十八歲比,分明沒變。幾簇短發(fā)微微遮住年輕如畫的眉眼,漫不經(jīng)心于眼角無聲處展開的笑,痞氣不改,溫柔且篤定,熾烈且張揚,攝人心魂。 見她久久望著他不說話,顧盛廷吐了口氣,捧起她的臉,目光專注又赤裸。 葉一竹顫顫閉上的眼皮被他的吻鎮(zhèn)壓,從發(fā)緊的喉嚨里憋出一句,“那你也休想知道我許了什么愿……” 顧盛廷完全不在乎,全心全意與她唇齒交纏。 趁換氣的時候,葉一竹睜開迷離的眼嬌喘著問:“還要出去?” “去交個朋友,怎么,要不跟我一塊兒去喝一杯。” 他有些正經(jīng)地問答了,但語氣分明是輕佻的。像在二樓后座利用他姣好皮囊循循善誘瞄準(zhǔn)獵物自投羅網(wǎng)。 葉一竹手上動作更加放肆,故意放到他不斷吞咽津液而起伏不定的喉結(jié)那,笑顏如花,偏偏是種勾引挑釁的姿態(tài)。 “好可惜,下雪天,很適合zuoai呢……” 尾音像風(fēng),招招搖搖的。顧盛廷眼睛一暗,立馬竄出火光,提胯重重頂她一下。 “你找死?!?/br> 葉一竹驚呼一聲,立馬被他用嘴堵住,她下意識閉眼勾緊他脖子,黑暗中只覺一陣天旋地轉(zhuǎn)。 他把人放到濕漉漉的洗漱臺,用力把她毛衣從肩頭扯落,咬上去,下面也跟著擠。她難耐喘出來,在模糊意識中下意識勾緊他太放肆的舌頭。 總不能都輸給他。被他施予飽漲的小腹深處過了最初那陣脹麻感,空虛得緊,可他遲遲不肯動。 兩人吻得太激烈,幾度有瀕臨窒息的錯覺。顧盛廷狠狠咬她一口,重重喘過一下,咬牙笑罵:“有本事,下面也含緊些。” 葉一竹有些羞恥,還有些懵懂,就突然被一陣抽插顛得眼前冒光。 頭頂飽和的燈影像窗外下個不停的雪。 他要得兇狠又溫柔;給得極致又霸道。 最后,葉一竹被他放到水溫合適的浴缸里,嗓子發(fā)干,渾身無力,但絕不后悔困住他的腳步。 * 顧盛廷換了身衣服,又是清爽禁欲的樣子,撩起袖口蹲在旁邊替她洗。 “你一天都忙什么,比我還累?!?/br> 她覺得他話很故意,睜開眼睛瞪他,陰陽怪氣:“是,全世界只有顧總最忙。” 他笑而不語,悄悄加重替她按摩小腿的力道。 葉一竹嫌顧盛廷太麻煩,洗個澡而已,他一個男人程序倒很多,她恨不得立馬躺到床上。 可她眷戀熱水,又有男人傾情服務(wù)。滿臉煩倦,連連打了幾個哈欠,最后腦袋一歪,舒舒服服昏睡過去。 顧盛廷低著頭,一開始沒注意,說了句:“我去見盧修。上次的事,他最該死,可若不恰好是他的人,誰也不敢保證什么?!?/br> 他的手在泡沫里,覺得她身體每一寸在他的愛撫下也成了柔軟的云朵。 久久得不到回應(yīng),他抬眼一看,愣了愣。 水霧繚繞中,她臉蛋粉撲撲的,一抹事后嬌懶,可憐可愛。他心癢難耐,直起蹲麻的腿,低頭輕輕吻上她的額。 她沒有什么反應(yīng),睡顏靜謐,像小孩子一樣,沒有任何戒備。 看了許久,他伸手關(guān)掉已經(jīng)快溢出來的水。 不大的空間瞬間安靜許多,他輕聲開口,也不管她是否聽到。 也許,只有在她睡著的時刻,他才敢對她說這些話。 “出事那天,秦銘給我打電話的時候,你已經(jīng)脫離險境了。我是最后一個,知道你受傷的人?!?/br> 喉間發(fā)苦,顧盛廷只說了一句,就覺得胸口震碎,痛感蔓延,低下頭久久沉默。 “我原本以為,是楊展的人把你救出來?!?/br> 他再次抬頭,目光深切落在那張安靜如斯的臉上,眼圈猩紅,說話的嗓音極其低重。 “可不是,是呂家群?!?/br> 他緊緊握著的手震了一下,可在溫度很高的水里,兩人交握姿勢太久,幾乎融為一體,他又滿心懊悔,被痛苦與自責(zé)挾持,全然未覺。 “你知道嗎?” 他啞聲問了一句,包含很多情緒與含義。 最終,他抬手撫上她的發(fā)頂,輕輕撥開那些不聽話的頭發(fā)。 “我總說,為你去死我也愿意。這么多年,每次你出事,都是我救你。所以以前你哭著罵我傻逼,說你虧欠我很多條命,如果哪一天你不喜歡我想甩了我都覺得良心不安。” 回憶往昔,他語氣格外柔和,最終自嘲一笑,驕傲的背脊深深屈折,將臉伏在她手邊。 “這次不是我救你,你是不是就有理由可以理所當(dāng)然不要我了?!?/br> …… 他的電話不停在響,催命一樣。 等浴室門重新合上,葉一竹緩緩睜開眼,怔愣望著頭頂。 水溫似乎急遽下降,刺骨寒意滲入內(nèi)臟。 肩膀一抖,guntang的淚沒有過渡從眼角滑落。 她死死咬住唇,無聲抽噎,心被抽了、絞了、挖了一樣,痛到痙攣。 顧盛廷接完電話回來,輕輕把人拍醒。他看葉一竹悠悠轉(zhuǎn)醒還迷迷茫茫的一雙眼里有自己,笑如春風(fēng),捏了一記她的小鼻子,“回床上再睡,該感冒了?!?/br> 聲音清澈如初,一貫散漫的語調(diào),沒有任何異樣。 葉一竹主動抱緊他,腦袋垂在他懷里,沉默一路。 替她吹干頭發(fā)、擦好身體乳,被角捻了再捻,顧盛廷最后確定完暖氣溫度想要關(guān)燈往外走,一截皓腕輕輕拉住他。 “我等你回來?!?/br> 顧盛廷心頭一動,皺眉把她手放進被子里,吻了吻臉頰,讓她好好休息。 “晚安?!?/br> 葉一竹的眼睛在昏暗里又黑又亮,盈盈一笑,“我還沒告訴你,我許了什么愿。” 顧盛廷很有耐心,輕撫她的臉頰,低聲說:“那等我回來,你告訴我。” * 吹了一路寒風(fēng),顧盛廷抵達(dá)會所時已經(jīng)將近凌晨。 推開門進去,里面顯然已經(jīng)狂歡過好幾輪。 沒看到盧修,顧盛廷也沒給包廂其他人臉,屁股沒沾沙發(fā)一下就走了出去。 在走廊碰到躲出來醒酒的盧修,兩人會心一笑,“夠悠閑?!?/br> “你平時不最喜歡湊熱鬧,怎么剛來就出來了。” “洗過澡了,怕臭?!?/br> 說話間,顧盛廷接過盧修遞來的煙。 盧修給主動給他點火,“改天叫上一竹,一塊兒出來吃個飯,我親自給她賠禮道歉?!?/br> “那件事就算過去了,以后你要是見到她,最好也別提?!?/br> 顧盛廷深邃的五官透出陰冷,將警示目光從盧修臉上移開。 盧修自知理虧,悻悻摸了摸鼻子,覺得顧盛廷沒把他皮扒了都算好。 他高中沒念完就跟著老大走南闖北,也就是兩年前才掌了點權(quán)。趙曉玫找他未果,誰料這個女人不死心,拉了跟著他多年的阿倫去綁葉一竹。 那天晚上他找不到阿倫,暴怒之下才知道出了事。 他調(diào)遣被阿倫支配去的手下放人,其實只快了秦銘那幫人半步。 后來顧盛廷問他要人,他就把那幾個混賬東西交給了他。 阿倫回來時少了只手,另外幾個人半死不活。 也是看到那些人的下場,盧修才知道不再年少,過久了貴公子生活的顧盛廷也還是會發(fā)瘋的。 “我讓你問的事,有結(jié)果了嗎?” 盧修皺眉,實話實說。 “那天場面很混亂,我問了當(dāng)時在場的人,就算是阿倫,也不認(rèn)識呂家群?!?/br> 顧盛廷姿態(tài)散漫撐在欄桿上,目光冷肅,任由手里的煙灰無聲飄落。 “會不會是李宇下的套,呂家群怎么可能這時候回來?!北R修停了停,又說:“就算如你所說,救一竹的人是呂家群,她會不知道?” “李宇沒必要玩這一套,把自己團伙都搞得人心惶惶。就算呂家群回來了,誰也不知道他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要不然李宇也不可能加強戒備?!?/br> 顧盛廷緩緩站直,在地上罩出一具高大挺俊的身影,目光頹喪。 “她被打了腦袋,神志不清,昏迷了好幾天?!?/br> “恐怕現(xiàn)在都覺得,那天我去了現(xiàn)場?!?/br> 他眼角發(fā)紅,整個人脆弱像張報紙。 盧修懂他,心里五味雜陳。 心愛的女人遭受危險,他沒能第一時間趕到現(xiàn)場,于他而言,比死都難受。 更甚,現(xiàn)在告訴他,是讓他耿耿于懷多年的男人救了葉一竹。 盧修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嘆口氣:“沒必要為了一個過去的人鬧心,你們兩個人從高中走到現(xiàn)在,太不容易了?!?/br> 他們因為一件校服的緣起,盧修是唯一在場的見證人。 顧盛廷沒有任何觸動,反而輕笑一聲:“如果我要收拾趙曉玫,你會如何?” 口吻客氣,可沒有一點退讓的意思。 “當(dāng)年她背著我和李宇搞在一起,執(zhí)念再深,也成笑話了。” 盧修轉(zhuǎn)過身,面色冷冷再點燃一支煙。 “可我怎么看她還想回頭來著,不然怎么會找到你幫忙?!?/br> 盧修怎么聽不出顧盛廷字里行間的嘲諷,勾了勾嘴角冷笑:“你和她更熟,還不了解她是什么人嗎。只要對她有好處,能祝她一臂之力到達(dá)目的,就算是劉東少那種半截黃土埋頸的老男人她也下得去嘴?!?/br> 顧盛廷偏頭笑出聲,會心頂了頂盧修手臂。 “別拐著彎來罵我,當(dāng)年她主動送上門,我可是連看都沒多看一眼?!?/br> “要不是認(rèn)識了葉一竹,我不信你有這么好的定力?!?/br> 顧盛廷撓了撓額角,似笑非笑,是個無謂態(tài)度,不承認(rèn)也不否認(rèn),突然話鋒一轉(zhuǎn):“不跟你扯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這人你是借還是不借,爽快一些?!?/br> 盧修吐煙,看了會兒顧盛廷,才搖頭:“你先說你要干嘛?!?/br> “我自有安排,你不要這個將功補過的機會,我找別人去?!?/br> 顧盛廷抖了抖煙灰,鋒利目光在锃亮大理石面折射出刺眼線條。 兩個人沉默僵持間,顧盛廷表情不耐拿出震個不停的手機。 “哥,成博宇出事了。” 指尖猝不及防被煙灼了一下,盧修饒有意味瞇眼盯著他難得失控的表情,慢悠悠抽了口。 “李宇帶人跟蹤他,人現(xiàn)在在醫(yī)院急救?!?/br> “有人救了他?” 那頭斟酌片刻,才說:“您讓我留心的那個人?!?/br> * 顧盛廷回到家,推開門除了客廳有盞落地?zé)袅林溆嘟锹涠际顷幧暮诎怠?/br> 他根本不用往里走。 玄關(guān)處,她最近喜歡穿的那雙香奈兒高跟鞋不在。 鑰匙被隨意丟到鞋柜上,在空蕩黑夜中發(fā)出清脆響聲,像落進深潭的石頭,再無蹤跡。 借著微弱光亮,顧盛廷久久站在房門口,看到床鋪那處他抱她躺下凹進去的褶皺。 她走得很急,連脫下來的項鏈都沒來得及戴出去。 顧盛廷拿在手里輕輕摩挲過上面微微氧化泛黑的處處痕跡。 八年了。 曾經(jīng)戴在他脖子上,屬于他的東西,再次回到他手里,在指尖纏繞。 多了一份專屬她、揮之不去、磨礪不掉的光澤。 * 秦銘匆忙趕到醫(yī)院,蘇玉在電梯口等他。 他邊走邊把白大褂套上。 “現(xiàn)在什么情況?” “許哥在手術(shù)室,但血一直止不住,剛才一直量不出血壓,還有下丘腦嵌入了碎石……” 這些冷淡又急切的字眼充滿血腥,讓人神經(jīng)繃緊。 穿過厚重的門,秦銘一眼就看到走廊盡頭搶救室門前的幾個人。 葉一竹陪著神情恍惚的寧雪,聽到腳步聲,兩個單薄身影才有些反應(yīng)。 秦銘穩(wěn)了穩(wěn)心神,路過的時候,看了眼站在窗邊抽煙的男人。 “病區(qū)禁止吸煙。” 語氣冷酷,嚴(yán)厲指責(zé)一個違反醫(yī)院規(guī)定的社會人士。 呂家群沒有轉(zhuǎn)身,在玻璃鏡里擺了個手勢,漫不經(jīng)心在垃圾箱頂端把煙掐滅。 秦銘沒再看他,步子大又穩(wěn),最終緩緩?fù)O?,看了眼他左手幾乎看不清傷口的小臂,皺眉淡說:“我讓人帶你去處理一下傷口?!?/br> “先救人,我這不算什么?!?/br> 秦銘回頭看了眼蘇玉,扭頭的同時用力捶了一把呂家群的胸膛,掀起一陣風(fēng)疾步走向手術(shù)室。 那聲悶響,似乎能把骨頭都撞碎,多大仇怨一樣。 蘇玉心顫了顫,多看了兩眼神色始終漠然的呂家群。 “秦銘,你救救他,我求你……” 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寧雪的淚痕像一道道晶瑩的溝壑盤曲到胸口,兩顆哭紅的眼睛腫像杏仁。 秦銘還沒了解成博宇的具體情況,不敢妄自給她什么希望。他表情復(fù)雜看了眼葉一竹,輕拍了拍寧雪的手,戴上口罩快速離開。 門打開又合上,深夜長廊里的啜泣聲久久于耳,像安詳?shù)鬲z里微不足道的禱告。 五分鐘后,一個小護士有些怯生生走過來,低聲對呂家群說:“秦醫(yī)生讓我們帶您到治療室處理傷口。” 呂家群望了眼自己的手臂,沒說話,目光長遠(yuǎn)落及手術(shù)室方向。 葉一竹靜靜遙望著他,臉上如水般淡漠,深邃浮光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緒。 最終,他低下頭,云淡風(fēng)輕道了聲謝:“麻煩你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在做這么危險的事?!?/br> 孱弱的聲音喚醒了葉一竹,她一時來不及反應(yīng),又聽到寧雪說:“其實那天你和顧盛廷在我家樓下說的話,我都聽到了?!?/br> 四周緘默,明晃晃的燈光閃過來,亂人心境。 “他是不想拖累你?!?/br> 已經(jīng)千瘡百孔的心窩又被無聲捅了一個口子,寧雪用手扶額,已經(jīng)干澀的眼眶又涌出熱流。 抬眼看向懸掛在高處的紅色指示燈,腦海里一遍遍回想起那天晚上和他在夜色盡頭的馬路…… 他所說的每一個字,眼中的無奈和深情。 她不相信老天會這么殘忍。 她等了他這么多年,好不容易換來他的駐足停留,卻讓她連懲罰他、讓他也體驗一把愛而不得的機會都沒有。 窗外的雪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停的,薄薄落了一層,不到明早便會消融成水。 “在哪兒呢?” 葉一竹聽到他有些焦急的聲音愣了愣,拿開手機看了眼上面的時間,才驚覺天已經(jīng)要亮了。 “在陪寧雪。” 她沒有把另一個名字和盤托出,幾乎是下意識地回答。 其實她沒有想太多,只是如今和李宇有關(guān)的事,她想盡量和他劃分干凈。 更何況,這件事還牽扯到程家。 可簡短的詞句落到他耳朵里,像一根刺。 “早點回來,李宇回國了,現(xiàn)在外面太不安全。” 車后座,顧盛廷目光陰沉緊緊盯著“第一人民醫(yī)院”幾個大字。 葉一竹突然想起在浴室,他那幾句不堪一折、悔恨交織的自白。 “呂家群回來了,今晚是他救了成博宇,他現(xiàn)在人也在醫(yī)院?!?/br> 顧盛廷輕吁了口氣,隔著電話,她似乎能想象到他無奈扶額的樣子。 心口一酸,眼淚緊跟著掉下來。 “他們不會這么輕易放過成博宇的,我的人會守在醫(yī)院,你照顧好自己?!?/br> “顧盛廷……你想知道,我對初雪許了什么愿嗎?” 夜霧開始散,可冬天的早晨,沒有絢爛如花的朝陽。 長久沉默后,葉一竹笑了,走到窗邊,盡情感受夾雪清涼的風(fēng)拂過面頰。 輕聲告訴他:“我希望今年跨年的時候,我可以和我十七歲那年喜歡的男孩子結(jié)婚。” 她沒來得及看,手機里一條在她接起這通電話之前發(fā)送進來的消息。 “我想,十七歲那年喜歡的女孩,一生平安。” 末了,他加了一句,“好好陪寧雪,我有事要去做?!?/br> * 遠(yuǎn)處高懸的指示燈驀地熄滅,一群穿青藍(lán)色手術(shù)服的醫(yī)生聚攏在白色床邊緩緩走出來。 死一般沉寂的夜就此打破。 葉一竹醒來時,枕頭的那只手完全麻掉,短暫緩解后,又酸又脹,她忍不住夢囈般倒吸了口涼氣。 迷迷瞪瞪瞧見身上的外套,她抬頭,看到一團黑色身影似遠(yuǎn)又近,比那輪高懸在夜明交匯洪流處的月更朦朧清冷。 少年單薄的身體多了幾分北風(fēng)吹盡的蒼涼。 她的視野逐漸清晰,緩緩坐起來,用沙啞的聲音問:“你的傷不要緊吧?” 冬天的時候,他總是穿得很少,一件短袖、一件黑夾克就應(yīng)付過去。 “不礙事?!?/br> 她突兀出聲,看似在沉吟的他也并未有半點波瀾顯露。他無謂看了眼自己纏滿紗布的小臂,葉一竹卻木然盯著那些偶然露出來的紋身。 位置比從前還要往下,圖騰延及手腕。 “那天救我的人,是你?!?/br> 四周靜得出奇,隱約可聞內(nèi)間秦銘的打鼾聲。 她咬緊嘴唇,胸膛里的氣要被抽干一般。 “你總是這樣,來無影去無蹤?!彼湫σ宦?,呼吸顫抖,字字帶刺。 “既然走了,為什么還要回來?如果有一天要回來,當(dāng)年為什么還要專門約我去河邊說一些永別的話?!?/br> 他不知道他的離開對于這些跟著他長大的人而言,是多致命的打擊。 臨走前,他唯獨見過她,卻什么也沒有交代。 這么多年,不止一個人問過她——他的去向和歸期。 就在不久前,她還信誓旦旦告訴任心,他永遠(yuǎn)不會回來了。 可偏偏在一切都快要支離破碎的岌岌關(guān)頭,他偏偏又以這種方式突然出現(xiàn)。 救了她,卻和所有人一起瞞著她。 葉一竹滿腔羞憤,淺淺的眼窩很快蓄滿了淚。 “事情因我而起,也該由我來解決……” “你不覺得太遲了嗎!” 她低吼一聲,把他的外套砸到他臉上。 拉鏈鋒利,他緊繃的臉霎時變白,高挺秀氣的鼻梁上紅痕迅速蔓延。 躺在床上的秦銘“騰”一下驚醒,迷糊的思緒被抽得凌亂,像值夜班隨時可能被護士站的電話呼醒,他睡得并不踏實,心臟抽痛似地快速跳動。 靜坐幾秒,他才發(fā)現(xiàn)外面天已經(jīng)露出了魚肚白。 呂家群垂眸不語,不卑不亢,比起當(dāng)年,眉骨間又多了幾分陰冷幾分兇狠。 駭人于無形。 “阿杰死了……我們這些人,也都死過一次了。” 秦銘搭在門把上的手一頓,五臟被擊碎般。飛沙走石,在體內(nèi)卷起狂風(fēng),卻悄無聲息的沒有也留下什么。 胃里驟然翻江倒海,倒灌的膽汁頂破喉嚨,一陣緊迫,葉一竹捂住嘴巴開始干嘔。 “一竹……” 終于,呂家群面色微恙,流露一絲冷淡之外的情緒,修眉緊蹙,彎腰想伸手扶她。 “這里是醫(yī)院,要吵要鬧滾外邊兒去?!?/br> 秦銘打斷呂家群的話,冷冷斥責(zé)卻不知道是在對誰說話。 葉一竹捂了捂發(fā)燙的臉頰,一言不發(fā)從他們中間穿行而過。 在門口恰好碰到拿著食盒的寧雪。 撞到休息室這一幕,她怔在原地不知所措,看到葉一竹臉色蒼白,又急忙上前攙扶她。 “不讓她見我是對的。” 呂家群望著玻璃窗里倒映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喃喃自語。 懷里衣服的余溫徹底消弭,只剩下冰涼絲滑的觸感。 “她比任何人都要恨我?!?/br> 秦銘把白大褂脫下來,毫無情緒,淡淡開口:“她要是恨你,就不會在這么多兄弟面前替你說話,更不會和任心說你永遠(yuǎn)都不會回來了?!?/br> 一切事情做完,秦銘忍無可忍,終于抬眼去看眼前人。 和記憶里那個呼風(fēng)喚雨的鬼火少年一樣,只是下巴那抹青影和深邃凹陷的眼窩,略顯頹喪,昭示著曾經(jīng)恣意妄為的打打殺殺在他人生留下的深刻印記。 秦銘再也無法克制胸腔那股滂湃,兀自抽了一聲,眼中含淚,聲音都在抖。 “家群,你知道兄弟們有多想你嗎?” 他撐夠了,大哥面前,重新做回那個只管嘻嘻哈哈的小嘍啰。 兩人對視良久,最終,呂家群抬手握成拳重重砸到他心口。 還他剛才在走廊,不甘、恨意飽滿又賭氣的一拳。 兩人破涕為笑,在東方徹底驅(qū)趕走黑夜的一剎那,重走一遍青蔥歲月一樣,完成了遲到很多年的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