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于一握著唐玉清遞給他的長鋸齒刀，迎上周正笑吟吟的臉，無端想到了他昨天看到的詩：世間好物不牢堅，彩云易散琉璃碎。后來，那幾行字被他撕碎了，掉在地上。

    小鵬踮起腳，扒著桌角，看了桌上白花花的蛋糕好半天，周正為了逗他，故意把蛋糕推遠了，小鵬的表情就像川劇臉譜，從流著口水的笑臉?biāo)查g變成了垂著嘴角的苦瓜面，周正哈哈大笑，捏了一把小鵬鼓起的小臉，又被身后冒著火的陳端睿給趕遠了。

    周正溜到一邊，正巧見到唐玉清趁著單于一切蛋糕的空當(dāng)，從櫥柜里拿出了兩瓶紅酒，他說什么也把她開酒塞的手給立馬攔住了，忙低聲道：“不能喝酒，這有兩個未成年人呢，咱們得做好榜樣。”唐玉清權(quán)當(dāng)沒聽見，笑瞇瞇地說：“今天是個好日子，最適合喝酒了?！彼仡^問把蛋糕切得七零八落的單于一：“小單，想不想看周正喝醉的樣子？”

    單于一抬頭，看著周正按在唐玉清手上的手，毫無波瀾回道：“嗯?！敝苷豢芍眯诺赝说綁?，想著：單于一怎么回事？陳端睿抱著小鵬，開始揭周正的老底：“小單，你別看周正這么義正言辭，其實他就是怕被別人知道他一杯倒。上次那是什么時候來著？他和那些釣魚的人喝酒，不敢說自己喝不了多少，硬喝，到最后被四個大漢在街上扛回家……”

    周正越聽越糗，恨不得自己馬上變成只鴕鳥鉆進地里去：“陳端睿，你少說點?！?/br>
    單于一把切好的蛋糕裝在小碟子上，抬手遞給小鵬，接下陳端睿的話茬，說道：“是的，周正很多東西都不愿說?！贝嗽捯怀?，在場的人除了啃得滿臉都是奶油的小鵬，身子都僵住了。周正背靠墻，又開始想：單于一怎么回事？怎么今天怪怪的？

    結(jié)果，令周正萬萬沒想到的是，原意是為了慶祝單于一生日的這頓晚飯，逐漸走偏了路，變成了他千千萬萬件不想再被提起的尷尬事討論大會。更令周正沒意料到的是，單于一不僅沒表現(xiàn)出厭煩，反而還在專心致志地聽，那全神貫注的架勢甚至讓周正懷疑，要是現(xiàn)在單于一面前擺了個本子，他是不是還能一個要點不漏地記上十幾頁筆記。

    “我高一那會和端睿鬧分手，端睿因為家里人住院，不能來找我，他就拜托周正跑一趟，買花送給我，哄我開心。這是個好點子，我也等著給端睿個臺階下，結(jié)果小單，你猜怎么著？周正他買了黃玫瑰！氣死我了，竟然是黃玫瑰！”

    小鵬舉著小手，也跟著唐玉清嗷嗷大喊：“黃玫瑰！”

    單于一側(cè)頭，問道：“黃玫瑰，不是分手的時候送的嗎？”

    周正不可置信地瞪眼：“??？”顯然他是現(xiàn)在才剛剛知道這個含義。

    提起舊事，陳端睿笑得沒力氣，說道：“要不為什么周正被叫老光棍，他要是被哪個姑娘甩了，估計過二三十年撓破腦袋還沒想明白為什么。”

    “那我哪知道，也沒有人告訴我?！碧朴袂逶缭缇徒o周正杯里斟了半杯紅酒，周正原本不樂意喝，現(xiàn)在卻郁悶地提起酒杯喝了兩口，單于一看著他，周正和單于一對上視線，擺出長輩姿態(tài)告誡他：“小孩子不能喝酒，知道沒？”

    單于一沒應(yīng)他，面不改色，和坐在對桌，喂著小鵬吃rou的陳端睿說：“周正前幾天穿西裝去學(xué)校參加我的家長會。學(xué)校里的人說他看起來很像總裁保鏢?！?/br>
    陳端睿的第一反應(yīng)是伸眉看向噴酒的周正。

    唐玉清手里的筷子掉了一根，摔在碗里噼啪響。

    周正不住咳嗽著，回想了一陣，疑惑了：他那天明明穿的還行啊，怎么在別的小孩眼里就成保鏢了？

    下一秒，周正一頭栽到了桌上。

    唐玉清笑道：“你看吧，周正真的醉得很快。”

    小鵬被嚇到了，鬧騰著喊周正叔叔周正叔叔暈倒啦，陳端睿哄著他，怎么也哄不好，唐玉清從陳端睿懷里撈起小鵬，啵唧一口，說道：“鵬鵬別怕，周正叔叔是睡著了?！彼聪蜿惗祟＃骸澳汩_周正的車，送周正和小單回去吧?！?/br>
    陳端睿答應(yīng)說好，剛一碰上周正的手，周正又蹭地站了起來，半睜著眼，說道：“我沒醉。我能走路。”說完踩著拖鞋走了出去，往門口撞。陳端睿邊憋不住笑邊上前拉著他，單于一也剛要起身，被唐玉清叫住了：“小單，你先等等?！?/br>
    單于一停下動作，看著唐玉清抱著小鵬進了房間，出來的時候拿了個精致小巧的木盒子，伸手遞給他。見單于一面露疑惑，唐玉清解釋道：“小單，你不是要中考了嗎？我不清楚送什么才合適，就和你端睿叔叔上山給你求了張學(xué)業(yè)符，祝你學(xué)習(xí)順利，件件有著落，事事有回音。”單于一愣怔，沒接，唐玉清又笑道：“小單，這不是什么貴重的東西，你收下吧?！?/br>
    他垂眼，收下了木盒子，向唐玉清鞠了個躬，真誠說道：“謝謝你，玉清姐?！?/br>
    小鵬頂著星星眼，和單于一說了聲哥哥再見。

    單于一下樓，走了好一段路都沒見著周正。終于，他在花壇邊上見到了一個扭得像章魚的身影，快步走上去。

    陳端睿見周正走路歪歪斜斜，架起周正胳膊想扶著他，被突然出現(xiàn)的一雙手給截下了，單于一看著陳端睿，把周正攏到自己身上，示意道：“我來吧?！边@么湊著平齊一塊站，陳端睿才發(fā)現(xiàn)兩月未見，單于一竟然高了不少，陳端睿心下感嘆道現(xiàn)在孩子發(fā)育得真快，朝單于一點點頭，接下了單于一遞給他的車鑰匙，按下開關(guān)。

    周正的手搭在單于一的肩上，單于一摟著周正的腰，面不改色地把周正抱進了車后座。從沒碰過這塊地方。單于一想：周正的腰好細。不是干柴的瘦癟，是有線條的緊致邊緣，他的手碰到腹股溝上方的位置時，周正的身體還會輕輕發(fā)顫。

    周正一會睜眼一會閉眼，靠在單于一肩頭，單于一還想著，這一路就安靜過去了，結(jié)果周正突然坐起來，頭往左右擺，問道：“單于一呢？單于一呢？”陳端睿在前面笑道：“喝幾口酒傻成這樣?！眴斡谝粻科鹬苷氖?，在漆黑的車?yán)?，他回道：“我在這里。”

    車經(jīng)過跨江大橋，燈光透過車窗打在單于一的臉上，周正回頭，湊近了單于一的面前，辨認好一會，笑了，輕輕說道：“你在這。”單于一的心忽然顫了一下。就像兩岸之間連接的細長繩索，在某個時刻被一只飛來的小鳥踩了一腳。

    周正握緊了單于一的手，在單于一耳邊呢喃：“什么東西都能丟，只有你，不能丟?！?/br>
    “可寶貝你……”

    周正睡了過去。

    陳端睿把車停好，回頭看了一眼睡得可熟的周正，跟單于一說道：“下次我該攔住玉清，不讓他喝了?！眴斡谝还雌鹱旖?，回道：“沒關(guān)系，謝謝叔叔幫忙?！?/br>
    “那我先把周正抬回屋里再走？”

    單于一禮貌回絕：“不用了，我可以的。叔叔你快回去吧?！?/br>
    陳端睿想想，覺得也行，拿出手機打算隨便掃輛共享單車開回家，突然想起什么，他轉(zhuǎn)身道：“對了，小單。有一件事，周正估計不會告訴你?！?/br>
    單于一看著他。

    陳端睿笑道：“周正明天生日?！眴斡谝粡堊煊f什么，最后還是點了點頭，陳端睿揮手走了。

    送走了陳端睿，單于一背著周正上樓。此情此景，忽然讓他想起來，那時候他跑出醫(yī)院，周正也是像這樣，一路把他背回了家。說不上搭砌的回憶有多少和雨一樣，不經(jīng)意間下到心里，浸潤荒蕪的土地。從而冒了無數(shù)小芽，想要阻止綠意的生長，摘啊摘，卻突然發(fā)現(xiàn)全世界都長成了樹。

    進了門，單于一把周正放到了沙發(fā)上。

    月光飄進屋子里，鋪了一層薄如蟬翼的白紗。單于一俯身，手指輕輕地把周正額前的頭發(fā)撥到一邊。他從周正的口袋里摸出周正的手機，解鎖屏幕，頂格的亮度讓他瞇起眼睛。

    他坐下來，靠在沙發(fā)邊上，打開瀏覽器，在搜索框內(nèi)打下“同性戀”這三個字。

    搜索。

    單于一翻著搜索結(jié)果，看了一會兒。墻上的掛鐘的齒輪滾動，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噠噠聲。

    他抬眼，眼睫扇動。清空搜索記錄，手機自動息屏了。

    單于一轉(zhuǎn)身，坐在地板上，對著閉上眼睛的周正喊：“周正?！币驗楹苌俸埃@兩個字的感覺很陌生。

    “周正?！?/br>
    “周正。”

    “周正?！?/br>
    周正迷迷糊糊里聽到有人在喊自己，睜開眼，單于一的身影在自己眼前飄，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思維很慢，好一會反應(yīng)過來，周正開口問道：“單于一？”

    他沒有回答。

    手支在沙發(fā)上，陷了一塊下去。

    近在咫尺的距離，鼻尖相抵，單于一聞到周正氣息里的酒味。他的手指輕輕劃過周正的手心。

    單于一輕顫的睫毛像蝴蝶扇動的翅膀。

    他以極其標(biāo)準(zhǔn)且沒有錯處的粵語緩緩說道：“我愛你。”

    云層遮住了月亮，白紗被天空收走了，房間暗了下去。

    單于一說不清楚此刻他算不算緊張。他感覺到自己面頰發(fā)燙。

    呼吸加重，或是其他的。

    兩唇相觸，在醉得不省人事的周正說出什么之前。

    他毫不猶豫張嘴，探了進去，剝奪了呼吸，把周正吻得越來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