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星瀾眼中的水霧終究沒有凝結成實質，他深深吸氣，掩下了難受的情緒。

    比起哥哥一直以來的隱瞞，他此刻的戒備與敵意讓甫星瀾心如刀絞，就好像他們之間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場虛情假意的游戲。

    這個人從容不迫的游走其中，一切的感情皆因設定好的“劇情”收放自如，只有自己愚蠢又無知的交付出了毫無保留的真心。也正因卸下了一切心防，所以對方的敵意才能化作最鋒利的矛，將他刺得痛徹心扉。

    “哥哥?！备π菫懘瓜铝搜垌吐涞那榫w似乎令他一貫的光彩都黯淡了不少，他疲憊的低聲道，“你以為我是在逼迫你說出真相嗎？”

    “如果這個推斷的方向是完全正確的，那所謂的‘游戲劇情’也十分容易猜到?！备π菫懷隹吭谝巫由希贌o聊賴的說，“無非就是：‘甫星瀾’作為后宮游戲的男主角，需要與所有女角色結緣。經歷過不愉快的童年后，逆襲歸來，報復所有人并擁有一切吧？”

    “入學后的甫星瀾必須與楚天心結緣，因為她是女主角?！备π菫戉托Φ?，“恐怕與楚天心訂婚的，也本該是甫星瀾吧？”

    “15歲的甫星瀾必須因綁架而離開甫家，這樣才能推動下一步的劇情?！?/br>
    “角斗場的劇情大概需要莊雪柔的參與，但她從沒去過?！?/br>
    “或許我回來的時間也提前了一點，與南宮瑤和成凰的感情線也完全沒有觸發(fā)。”

    “你看，你所做的一切其實都已經證實了‘游戲劇情’的方向?！备π菫懲犷^看著對面的人，“關于這些，我又有什么還需要問你的呢？”

    他之前已經推測出了這么多，楊燁并不意外他也同樣可以逆推出原本的劇情。

    甫星瀾見他仍舊對此一言不發(fā)，露出了一個嘲諷的笑容：“還要我繼續(xù)說嗎？”

    “如果這一切都是已經被注定好的，那按照原本軌跡來看，甫智杰……”他抬眼看向對面的人，“是個不斷阻撓主角的反派人物吧？”

    “可你作為這個反派，明明一直說要繼承權，卻三番四次的放過我，現(xiàn)在又完全放棄了繼承權?！备π菫懣嘈Φ溃斑@看似完全自相矛盾的一切行為，都是為了‘修正’吧？就像這本筆記上記錄的一樣。”

    “能寫出這樣的內容，就已經證明了你不是真正的‘甫智杰’，而這一切應該從很早就已經開始了?！备π菫懘鬼?，“或許就是從你不再用鞭子抽我，也沒再讓我睡在地上那天開始的吧？”

    “你似乎帶著某種任務，需要輔佐一切都按照‘原本’的樣子發(fā)展。”甫星瀾疲憊的扶住了額頭，閉上眼道，“包括現(xiàn)在也是這樣?！?/br>
    他已經無須再問哥哥自己猜測的對錯，因為彼此心里早已有了心照不宣的答案。

    “所以，你想要的，究竟是怎樣的‘結局’呢？”

    楊燁感到毛骨悚然的同時也感嘆于他的才智，僅憑借著這點信息量，竟已經可以得出幾乎完全正確的答案。

    “這都是你一個人猜出來的？多久了？”

    “或許，也只是剛剛吧。”甫星瀾平靜的看著他，他和莊雪柔一同推理了數(shù)十種情況，只有這一種符合所有的邏輯鏈，而他剛剛說的那些經歷，則是基于哥哥的反應做出的進一步的推論。

    他太了解哥哥了，即使哥哥努力的保持鎮(zhèn)定，他的反應依舊出賣了真相。

    “我告訴了你‘結局’，你就會照做嗎？”

    甫星瀾沒有回答，但那眼神中的叛逆卻不言而喻。

    他這樣的人，又怎會讓別人，甚至是一個不知所謂的‘游戲劇情’替自己決定人生？

    即使在完全不明白一切的情況下，他也已經一次次的偏離了劇情，甚至還觸發(fā)了兩次死亡警報，其中一次居然還是自殺。這是ai根本不可能做出來的事，但他卻偏偏做了。

    與甫星瀾一樣，楊燁也沒有強求他的回答，話鋒一轉道：“說了這么多關于我的猜測，難道你就沒有覺得自己有什么不對勁的嗎？”

    甫星瀾微微一愣，他想過，但他只了解自己所生活的地方，如果真的有這個世界外的世界，在信息量嚴重不足的情況下，這根本不是他能夠想明白的。

    “為什么別人都看不到這本筆記，或者頭疼，你卻偏偏毫不受影響？”楊燁說，“一般人也根本不可能這么快就接受這樣的現(xiàn)實?！?/br>
    雖然世界上總有些迷信的人，會無緣無故的相信一些看似天馬行空的事，但甫星瀾顯然不在這個范疇內。

    “你真的不覺得自己有問題嗎？”楊燁皺眉看著他，說出了一直以來的猜測，“如果說我可以不是‘甫智杰’，那你難道就沒有想過，你也可能不是‘甫星瀾’嗎？”

    他當然想過，就連莊雪柔也用“圣靈”來類比了他的身份，這代表著他的“靈魂”或許也根本不屬于這個世界，最終也必將會回到“天國”。

    但正如楊燁所想，甫星瀾并不是一個熱衷于宗教的人，對于莊雪柔的說法，他僅是參考，并不完全信賴。

    且正如哥哥剛才的回答，如果真是這樣，他不該什么都不知道。

    在發(fā)現(xiàn)這本筆記本之前，他從沒有思考過自己不是‘甫星瀾’這種看似充滿哲學意味，實際上又無比荒誕的問題。

    他不抱希望的問：“如果說我曾經想過，你就會給我答案嗎？”

    “我給不了你答案。”楊燁看著他寂寥又百無聊賴的模樣，或許是因為他方才水光粼粼的雙眸，又或許是因為他此刻毫無生氣的樣子，他終是于心不忍，軟下了態(tài)度，“因為我也不知道。”

    甫星瀾已經得到了大部分的答案，他的能力完全超乎了楊燁的想象。而最重要的是，面對此刻無精打采的甫星瀾，他方才那種針鋒相對的氣勢早已消散了大半。

    楊燁嘆了口氣，不想再沉浸在這樣的氛圍里，他站起身看著甫星瀾，無奈的低聲道：“你想知道什么，我會回答?！?/br>
    甫星瀾那么聰明，或許最終也能解開自己身上的謎題吧？

    甫星瀾猛然抬起頭，驚訝的看著他，楊燁神色復雜的看著他，終究無法否認自己的心：“我從沒只當你是個ai，哪有你這么失控的ai？”

    在幾乎所有真相都被揭露的情況下，他終于可以坦然的向著甫星瀾伸出手：“走吧，換個地方聊吧?！?/br>
    甫星瀾怔愣的看了看他伸出的手，他站起身來，卻沒有如往常一樣與哥哥十指交扣，而是選擇視而不見的直接向前，與楊燁擦肩而過。

    楊燁詫異的看著他的背影，這還是第一次，他站在原地，眼睜睜的看著甫星瀾離開自己的背影。

    楊燁言出必行，他沒有再隱瞞什么，在餐廳里一一回答了甫星瀾的問題，只除了最后有關于自己的結局部分。

    剛剛一直是甫星瀾在發(fā)問，在闡述自己的推理，而現(xiàn)在，講述的人則換成了楊燁，甫星瀾則變得沉默了起來。

    而在這一過程中，楊燁再次感受到了甫星瀾確實是特別的，明明他們在訴說著如此駭人聽聞、不可思議的內容，兩旁的幫傭卻毫無異色。

    中途，楊燁也曾刻意詢問幫傭對自己說的內容有沒有什么見解，幫傭的回答卻是牛頭不對馬嘴的，似乎以為他正在說有關賭場的話題。

    這大約是游戲中設定好的禁制，所有的ai角色，無論重要次要，都無法觸碰到足以撼動自己存在的真相，保證他們繼續(xù)茫然無知的“生活”著。

    “這里的所有角色，都是人工智能，他們會對小事做出一定程度的‘隨機應變’，但不會偏離他們被設定好的軌跡和劇情?！?/br>
    “只有你。”楊燁看著面前這個從頭到尾都在給自己出難題的討債鬼，“甫星瀾，你和那些ai完全不同，一直在偏離自己的航線?！?/br>
    “尤其是你回到這里，比原本訂好的時間早了足足三年，之后就越來越失控，我無數(shù)次的試圖修正……”楊燁指了指那本本子，“然后你也看到了，都失敗了?！?/br>
    “你有什么猜測嗎？”楊燁問，“關于你自己。”

    “你覺得我像個出了錯的ai嗎？”

    “最初我是這么覺得的，但現(xiàn)在……”楊燁蹙眉道，“我覺得，你是個‘人’，但我不知道為什么你會與我在同一場，又為什么沒有記憶。”

    楊燁探究的看著甫星瀾：“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來？”

    甫星瀾搖了搖頭，提出了另一個問題：“如果這真是一場游戲，什么程度才算是通關？”

    “……”楊燁只知道甫智杰這個人物的終結點，可并不清楚別的ai角色的。實際上這類體驗游戲可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通關，只要想玩，隨時都可以找存檔登入，也可以在“結局”后再次登入，感受不同故事線的發(fā)展。

    “你也不知道嗎？”

    “我沒有遇到過你這樣的情況?！?/br>
    “那你難道沒有去向‘外界’求證嗎？”甫星瀾略一思索道，“不對，如果對你來說，這一切真的只是游戲，你應該可以隨時‘進出’。而在你‘離開’的時候，這里的時間對你來說就是靜止的，只是我們感覺不到‘時間’的暫停，這里就像個低緯度的世界?！?/br>
    “你也說這樣的困惑早就產生了，但你到現(xiàn)在都還不知道答案，那么就有兩種可能性，一種是你并沒有找到答案，還有一種就是……”甫星瀾凝視著楊燁，仔細的觀察他的反應，每當他想要求證時，便會這樣，而面對眼前這個熟悉無比的人，他總能很輕易的就看出正確答案，“你沒有去求證，或者說無法求證?！?/br>
    “你是不是……現(xiàn)在根本無法離開這里？”

    楊燁在心里暗罵了一句，這他媽的就是他為什么不想和甫星瀾討論這個。他不知道甫星瀾這種多智近妖的推理能力到底是源自于這個世界智力天花板的基礎設定，還是他本就是這樣。

    甫星瀾從小到大，學習、工作，甚至是格斗上，都他大爺?shù)募寄苋c滿，想干的事就沒有干不成的，包括把自己拖上床這種離譜到顛覆楊燁這么多年人生和取向的事。

    楊燁本以為這都是主角光環(huán)，但現(xiàn)在他真的越來越不敢肯定了。

    他對上甫星瀾那雙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清淺金眸，這小子洞察力過人，楊燁毫不懷疑自己現(xiàn)在撒謊根本沒用。

    “你覺得呢？”楊燁沒好氣的罵道，“我他媽要是能走，還能留在這乖乖被你強jian？你沒忘了你十五歲干得啥畜生事吧？”

    甫星瀾被他這么一懟，略微赧然的微紅了臉頰，瞧著倒是比方才要生動了不少。

    但很快，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臉色又變得有些不好看：“所以，你是因為這樣，所以不得不待在我身邊嗎？”

    “我……”楊燁一時語塞，起初確實是這樣沒錯，“這個問題你在永夜城不是已經哭著問過我了嗎？”

    甫星瀾回憶起當時的狀況，猛然想起：“你當時說：我是特別的存在，這個世界因我而運轉。原來是這個意思嗎？”

    他的記性很好，尤其是對如此熾熱的“愛語”和“告白”，哥哥當時說的是：

    “這個世界因你而運轉，我的一切行動也是因你而起，所以只要還在這個世界，我就永遠也不會丟下你?！?/br>
    可笑，他當時只以為是世界上最動聽的情話，原來卻是全然清醒的與自己劃清界限……

    這一瞬間，甫星瀾的心都仿佛缺了一塊，空落落的任由寒風灌入，以往曾經堅信的一切都似乎搖搖欲墜。

    “不然呢？”楊燁不疑有他的回答，“你可真夠行的，按照這個游戲的劇本，‘甫星瀾’可不是個動不動就掉眼淚的哭包，也不會把劇情走成這樣，所以你根本就不可能是‘甫星瀾’吧？”

    “那我……”甫星瀾苦笑道，“又是誰呢？”

    “不知道?！睏顭罱K于注意到他更加低落的情緒，皺眉道，“這得出去了才能查?！?/br>
    “是嗎？”甫星瀾全無除了這個世界外的記憶，盡管理智接受了這一切，但他的內心依舊無法確信這一切。

    沒準或許是自己瘋了，也或許是哥哥瘋了，又或者是他們兩個都瘋了。

    “你說過，想要‘自由’和‘真實’。你說過的話，他都會記得。”甫星瀾抬眼看向哥哥，眼神復雜，“你想要離開吧?！?/br>
    “是不是只有我完成某些事，你才能夠離開？”甫星瀾說，“不然你不會一直執(zhí)著于‘修正’，用盡手段讓我走到這一步，你希望我做什么？”

    “甫星瀾，你知道嗎？”楊燁看著他，坦言道，“你真的太聰明了，不會有ai像你一樣。你這么厲害，我又怎么敢把最后的底牌都袒露給你？你能夠保證，你在知道后，不會將我困在這里嗎？”

    甫星瀾微微一愣，那雙熠熠生輝的金眸在愕然后迅速黯淡了下來，他的整個人仿佛都被這句話給刺穿了。

    他的信任、他的喜歡、他的愛……原來在這個人看來都是如此不值一提的東西……

    即便是如此，甫星瀾依舊坦誠道：“我，不能保證?！?/br>
    楊燁看得出，甫星瀾應該是傷心了，但自己實在不知道要怎么哄他。他所闡述的都是事實，甫星瀾會將他囚禁在這里，那為什么不會將他囚禁在這個世界里呢？

    “你……”他的手試圖搭上甫星瀾的手背，甫星瀾卻抽走了自己的手。

    “喂，如果這一切都結束了，可能你也就恢復正常了呢？”楊燁感到有些煩躁，“我是說在外面?！?/br>
    “是嗎？”甫星瀾勾起唇角，無奈的笑道，“那如果你猜錯了呢？”

    他沒有說：如果我只是個出了錯的ai呢？是不是就會被清除，忘記一切，重新成為一個新的“甫星瀾”；還是被直接刪除，從此以后煙消云散？

    這些猜測，面前這個人不可能沒想過，他只是……不在乎……

    楊燁回答不出，又不知該說什么。

    “最后一個問題……”沉默了良久之后，甫星瀾開口道，“你為什么會無法離開，這是正常的嗎？”

    “不知道?！睏顭詈芸齑鸬溃斑@不正常。”

    甫星瀾點了點頭：“我沒有問題了，去休息吧?！?/br>
    他說完就率先離開了，只留下楊燁一人坐在原位，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甫星瀾的心無比的疼痛煎熬，但理智卻一刻不停的梳理著所有的信息，這其中大多他都能夠理解，只有這些哥哥也無法解釋的異樣，盤旋在他的心頭。

    無法登出……

    失控的ai……或是，另一個外來者……

    依剛剛的對話來看，這不合常規(guī)，也這不合理。

    那如果，這一切的基礎都是錯誤的呢？

    這真的只是個游戲嗎？

    假設他真的也是個“外來者”，如果他的記憶可以被做手腳，那‘哥哥’的……為什么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