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愛子女早早籌謀,苦晝短謂我心憂
宮中長日寂寞,各種節(jié)慶便頗受歡迎,何況此次是皇帝有旨,做得好了還能在皇后處露臉,于是眾人便也奮勇爭先。除了四個新入宮的才人摩拳擦掌之外,各宮也很是憧憬那日的熱鬧。 只除了妙音無賴,干脆陪著福華一同到瑞香宮中,讓福華去和皇后這里的孩子們玩,自己則直接問:“萬歲七夕想玩什么?似乞巧穿針,拜月,等喜蛛結網(wǎng),這些往年也熱鬧,卻不見您多喜歡,這回咱們不如出些新鮮點子。” 瑞香就笑:“旁人都悶頭答卷,你倒好,徑直來要答案了?你可知道科舉舞弊是何罪過?” 妙音便道:“這怎么能算是舞弊呢?這不過是臣妾侍奉萬歲的一腔心意,只想做您的知心人罷了?!?/br> 他說得微妙,語氣略帶幽怨之意,加之臣妾萬歲的稱呼,真令瑞香后背都酥麻了,不由搖頭:“好了好了,我一向拿你沒有什么辦法,再一撒嬌,更不忍心治罪?!?/br> 科舉舞弊按律得族誅,但妙音連親人都沒有。他是公主府家奴出身,母親是個伶人,命薄早就死了,父親則不可考,是貨真價實除了福華,一個親人都沒有,這些年在宮里,他倒也自得其樂,瑞香就不開這種玩笑,轉而說起自己到底想要怎么過七夕,皇帝又怎么出了這個主意:“你也知道,我懷著身孕做什么都沒有勁,其實自己倒也沒有想怎么過七夕——嘉華都十三了,他才該拜月乞巧,我么心思是早就淡了的。可陛下見我終日無所事事,覺得太悶,又想不出什么新鮮主意,干脆便集思廣益罷,也好掂量掂量新人的成色?!?/br> 妙音是自己人,說話不必太謹慎,否則反而寒了他的心。瑞香只句末略微一提,妙音眉梢就微微一顫,輕輕啊了一聲,表示明白:“原來如此?!?/br> 也就不再多說什么,只是看了看瑞香的腰身。他是知道瑞香盼著有個女兒的,嫡出皇子也不少了,這才笑著道:“我看萬歲氣色倒好,瞧著這一胎定然能如愿以償生個公主?!?/br> 雖然福華也因為是公主,所以才頗得皇后喜愛照顧,身邊人也曾擔憂過,皇后一旦有了親生的公主便會減少對自己公主的喜愛,妙音卻并不這么想。他以奴隸之身獲寵,心性自然不會弱,何況與皇后也是多年相識——都已近十五年了,難道還看不出皇后為何護著自己和女兒?何必把這份好心,友善弄成無法收回的覆水? 再說,人心都是偏的,皇后自然更為偏愛自己親生的公主,可一個在襁褓之中,一個已經(jīng)十一歲,又怎么能相同?便是皇后對福華的喜愛不如往昔,看在這么多年情分上,定然也會為福華找一門好親事。 妙音的心事也就只是這一樁。因嘉華十三歲了尚沒有定親,福華的婚事暫時也就不好提起,不過他相信帝后作為父母的心,也知道皇帝一直在為自己的孩子留心揀選勛貴人家的好兒郎,并不怕輪不到福華。怎么說也是國朝唯二的公主,皇帝也不是個沒有心思的父親,皇后也并非不念情分的嫡母,他還有什么好掙扎的? 橫豎不會落到剪了頭發(fā)做尼姑的地步,就算皇帝將來山陵崩了,他要是命長,在宮中為太儀,還能時常見到福華,知道女兒過得好也就足夠。 妙音是始終未曾忘記自己從前過得是何種日子的,只要女兒有個好前程,他這輩子也算圓滿,更是值了。 瑞香對他斬釘截鐵的斷言回以一笑,輕輕摸了摸隆起的腹部:“承你吉言,但愿如此吧。這話說出來遭人恨,可我這些年生育不斷,也著實是累,怎么都沒有女兒,心里可羨慕你了。” 剛才妙音還撒嬌,現(xiàn)在見到瑞香說出近似撒嬌的這種話,搖扇的手就頓了頓,又笑:“萬歲是有福的人,定能得償所愿的。長寧公主得您撫育,如今眼看著就要生產(chǎn),陛下舍不得女兒,竟留在行宮,倒是辛苦了駙馬……” 做長輩的,打趣一兩句小輩還是可以的。瑞香就也跟著笑,又搖頭:“畢竟是頭一個孩子,又是頭一個孫輩,陛下也放心不下,倒是忘了駙馬也懸心。放在咱們眼前,日日照顧著還覺得擔憂,若是在宮外生產(chǎn),可真叫人掛心。好在長寧身子康健,胎相極好。駙馬也是有事要做,不能一心一意等著,七月后陛下就會叫他進來守著,總不能不顧夫妻之情,只全天倫之情?!?/br> 這種事妙音只是聽,并不說什么,又把話題轉回嘉華身上:“長寧公主這個駙馬找得是真好,就像那芝蘭玉樹一般,兩人站在一起真是般配極了。安樂宗君不知道要找個什么樣的駙馬?” 他記掛女兒的婚事,自然也想找機會問一問,瑞香就露出無奈的笑:“他主意大著了,從前倒是提過幾次,他只說舍不得我,不肯答,我想著總不能違背他的意思,選個他不喜歡的,也就擱置起來。孩子還小,不肯想這些事也是長情。如今漸漸大了,總不好就這么由著他,正好,一并給我們福華也挑個頂好的?!?/br> 瑞香心里自然有數(shù)。好歹情分一場,自己和妙音也有點……不清不楚的,福華又是他看著生下來,小心翼翼長這么大,妙音頭幾年看顧福華之殫精竭慮,真是眼珠子都快掉出來,如此疼愛的寶貝,怎么也得給她找一個好駙馬,才可全了彼此情分。 于是就問:“只是這好與好也是不同的,你倒是說說,想要個什么樣的女婿?” 公主婚配是大事,妙音雖是生母,卻不能直接插言。自然皇帝若是問他,要他給意見,他就可以說上幾句,可若是不問,那就是帝后決斷的事。生母不受寵的皇嗣,多的是突然下旨才知道婚事定了的。瑞香私下問一問,也是偏心的意思。 只是妙音卻只是笑著搖頭:“臣妾身在宮中,又出身低微,沒什么見識,怎敢隨意置喙?萬歲疼愛福華,難道我還不知道的嗎?她的性情您也是知道的,雖然柔軟懂事,可也被臣妾慣得有些嬌嫩了……” 皇帝選駙馬的思路,瑞香還是知道的。他很在乎孩子們的意愿,但也不會完全聽從,門第才干都很重要,性格也很重要,總之不能令公主宗君受委屈,更不能不認真勤謹侍奉妻子——都用上侍奉一詞了,可見他心里自己的孩子是比別人家孩子重要多了。 瑞香因皇帝的姐妹不少都有收面首的習慣,也曾經(jīng)一時興起問過皇帝,若是自己的孩子,譬如熙華嘉華有了男寵會如何看待。就見皇帝的眉頭一皺,顯然不是很高興的樣子,開口的第一句卻是:“還是駙馬不好?!?/br> 瑞香已經(jīng)無話可說,只覺此人太過偏私。 皇帝又說:“面首……雖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與駙馬不合,又不好換個駙馬,找點喜歡的人伺候左右,也不算太過分……” 又皺眉,心事重重地沉吟:“到底還是駙馬不合心意,否則何以不能夫妻和順?御史清流雖不免有些言語,可這種事,難道還叫我的孩子受委屈不成?哼,我做皇帝,可不是為了讓自己的孩子忍氣吞聲。駙馬若是不能侍奉公主……實在無緣,叫他們和離也未嘗不可!” 總之,就是想了很多,憂心忡忡半夜,第二日還把嘉華叫去,倒是沒說這些沒頭沒腦的婚后生活該怎么樣的話,只是問了問課業(yè),平日閑暇喜歡做什么,又鄭重告訴他阿父永遠疼你會為你撐腰。 做了父親的男人,總是容易草木皆兵,瑞香只是一時好奇,也想不到皇帝會考慮那么多,甚至開始教育本就強硬嬌慣的嘉華怎么更加仗天子之勢。此時提起福華,他便道:“天家公主,豈有不嬌慣的?福華聰明溫柔,那是駙馬的福氣。我也明白你的意思,福華性子好,雖然內里是個有傲骨的,可也不能找個會欺負她端方正直,溫柔體恤的。這你就放心吧,依我看,陛下挑女婿,就很是挑剔,也絕不喜歡那等性情過于剛硬,或者看起來不夠體貼的。” 皇帝可想的多得很,也很挑剔,瑞香毫不懷疑,自從自己那一問之后,他連駙馬能否接受面首,會不會因為面首怨望都給考慮到了。當皇帝的都這樣,我和我孩子的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尤其公主和宗君,在他心里又沒有江山社稷的重壓,又不需要對朝堂負責,難道還不能享受享受了嗎? 如若不能,那他們的親爹是皇帝,難道是擺著好看,聽著好聽的? 雖然很不講道理,可是涉及孩子,瑞香倒也沒有勸什么。他甚至覺得,皇帝對崔潤這個大公主自己挑中的駙馬,也并不是很滿意——大概還是覺得缺失了好幾年的全面考察,怕他有哪個地方不如意。再者看重的年輕人拐了自己的女兒去,這滋味總是有些古怪的?;实巯矚g凡事都在掌控之中,對意外就很不喜歡。好在小夫妻過得好,又很恩愛,皇帝還是很高興的,對崔潤也就逐漸變?yōu)榭磁龅膽B(tài)度。 有此前例,瑞香覺得皇帝會是一個很嚴格,但對于自己的孩子們來說,最好的岳父。 妙音得了這句話,便放松下來,又聊起別的,二人絮絮叨叨,說的也就是孩子,天氣,吃喝穿戴,不多時,景行在前跑了進來,福華跟在后面,臉上帶著笑,身旁是嘉華,兩個一起帶著景逸和宸華進來,乳母嬤嬤跟在身后。 景行是咸平八年出生,如今已經(jīng)七歲,正式上學,剛離開母親的身邊,正是舍不得搬走,粘著瑞香的時候,雖然學到了些鎮(zhèn)定的氣度,平時也頗有幾分頑皮,喜歡模仿大哥景歷,裝得像個半大人,實際上還是一頭奶聲奶氣的小老虎。又因為有比自己大的嘉華和福華在,便徑直跑到瑞香身邊,往他腿上一躺,大叫阿娘。 瑞香見他進來就坐起身,這才迎接了他這一躺,嚇得身旁女官宮人都變了臉色,妙音也急忙伸手。景行其實一直知道輕重,但他力氣大,沖過來那一下聲勢驚人著實需要扎馬步抵擋,自己卻還不怎么會收斂力氣,哪怕只是趴在腿上也夠嚇人。 好在瑞香有了準備,只是覺得腿上一沉,景行又很快起身,笑嘻嘻對妙音問好:“昭儀娘娘好?!?/br> 說著,便叉手行禮,倒也頗有禮貌。 嘉華福華這時才一起過來,聯(lián)袂行禮。一個已經(jīng)十三,另一個也十一了,瑞香和妙音個頭都不矮,皇帝更是身形高大,兩個孩子開始抽條,也是嫩楊柳枝般嬌嫩纖細,迅速地就長高了,含笑行禮,頗有并蒂花的模樣。瑞香叫宮人安排他們坐下,景逸和宸華這才慢吞吞過來,又是一陣行禮擾攘。 他們腿短人小,走起來就慢,但兩個嬌嫩可愛的小rou團子滾來滾去的模樣自然喜人,妙音是真喜歡,從身上摸出兩個東西,一一遞過來。一個是玉雕的鏤空玲瓏球,拿在手里可以看見里面的小球層層滾來滾去,另一個是象牙的小人,四肢可以動,五官也精致。 兩個孩子磕磕絆絆道謝,妙音就笑:“只是一點小玩物罷了,你們jiejie小時候喜歡這些,我搜羅了可多,那去玩吧?!?/br> 他一向是很有分寸的,雖然喜歡孩子,雖然知道皇后也信任自己,可還小的時候從來不招攬去自己宮里。不僅萬一有個意外說不清,只說皇后養(yǎng)孩子何等精細,做母親的又怎么放心這么小的孩子離開自己眼前?說出來就是不知分寸,也是沒有用腦子。 橫豎只要他來,皇后并不攔著他見,已經(jīng)夠了。 嘉華和福華并肩坐著,接過撲過來的兩個小孩子,摟在自己懷里陪玩。嘉華性子急,兩個小的指頭軟,雖然已經(jīng)很有力,卻不怎么靈敏,他就干脆拿過來自己玩給他們看。福華倒是有耐心,輕言細語地慢慢教,玩不明白也行,只要高興就好。 景行擠不進四個兄弟姐妹之間,想了想靠回瑞香身邊,看看熟悉的謝昭儀,看看母親,又摸了摸瑞香的肚子,默不作聲。他雖然從生下來就生命力旺盛像頭小老虎,長大了也頗有一股活躍的勁頭,卻并不是一個話多的孩子。當他睜著那雙明亮黝黑的眼睛來回看看,多數(shù)時候都能把人的心給看化了,亦頗有一種老虎般沉默的溫馴與親昵,因為他的野性與旺盛,這種溫柔便顯得極其珍貴稀有。 瑞香此刻就心都要化了,摸了摸景行的腦袋,又塞給他一塊點心:“跑回來累了吧?吃塊點心,喝點金銀花水。” 景行吃東西不太挑,總之比皇帝好很多——皇帝口味算得上廣,可要求卻很多。比如桂花味的點心,桂花味不能太濃,比如甜的也不能太甜,咸的也必須是有層次的鮮。不同的食材,不同的季節(jié)和心情,得有不同的方式來食用。下面的人最怕這種上位者,因為誰也不知道他的口味根據(jù)心情,季節(jié),場合有多少變化。好在皇帝并不會因為這些自己也時常變動的小事問責,想起來的時候說得也算詳盡,忌口的東西又早都知道,于是下面的人漸漸也習慣了這種高標準。 瑞香的挑剔是另一種,因養(yǎng)尊處優(yōu)和品味不俗而產(chǎn)生,他沒什么忌口,但卻講究時令天氣的相合,時間長了,伺候的人也就能摸準脈,有了新鮮的東西,也會遞個話詢問怎么處理。景行就差不多是給什么吃什么,他的口味是糅合了帝后,忌口自然也是,在兩處都能吃到合心意的東西,便顯得極為好養(yǎng)。 金銀花水清甜,他很喜歡,玫瑰味的點心,椒鹽味的酥餅,他都喜歡,也從來不挑剔點心的外形是否有趣——景逸和宸華已經(jīng)開始吃輔食,可以吃各種rou泥的蒸糕,瑞香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他們倆都選擇先吃自己覺得好看的,但喜歡的形狀也不一樣。 因為此,兩人甚至互相交換著吃??墒腔ㄐ停庑?,方糕,本來是為了區(qū)分不同口味的,只吃一兩種,總是令人覺得不放心,沒辦法,他只好叫人打了幾套模子,給兩個孩子上形狀不一樣,口味卻齊全的糕點。 這種瑣事,瑞香總是順著孩子們的。 妙音坐了一會,見瑞香這里孩子已經(jīng)夠多,便帶著福華告辭。皇嗣們年滿六歲,便開始正式入學,一般這個時候便得搬離生母身邊,住進宮中準備好的宮殿。他們的宮殿彼此距離不遠,方便了來往,生母也可以去探視,十歲之前,來往內宮也不大受限。 只是和妃嬪一樣,每五日便需來給嫡母請安,之后便可以到生母身邊用膳,相處。自然,若是平日想見,請求帝后多半也會同意。因為原先都是養(yǎng)在生母身邊,因此實際上瑞香也從不阻攔他們親近。 何況中宮所出,來往皇后這里更是輕松。尤其公主宗君的課業(yè)不似皇子那般緊張,嘉華和福華都是快要議親的人,課業(yè)也有所改變,就更加自由,來往內宮,并不需要特別請求。太子是皇帝親自教授最多的人,但也是弟弟們的表率,常到皇后宮中陪伴問安。下頭的景行才剛搬出去,景逸還沒搬走,皇后這里總是孩子的笑聲最多的地方。 其實說來,太子這個兄長雖有友愛之心,可下頭的弟弟們還是沒長成的居多,身后也就十歲的定王,七歲的昭王兩個。景星性格好,兩人又是前后搬出來獨住的,相處不壞,但自從賢妃時常病倒,景星便很擔憂母妃,小小年紀就有了無法開解的心事,現(xiàn)在更是留在宮中侍疾,景歷便只有景行一個弟弟好親近照顧——東宮和景行的住處不算近,景行就時常睡到東宮去。 皇帝樂見兄弟和睦,也并不去管。他是親眼見過兄弟鬩墻何其慘烈的人,早些年景歷還小,他沒少夢到種種可怖的發(fā)展,只是不能告訴任何人,提心吊膽到景歷十一歲,終于可以論及婚事,眼看著也健壯,和弟弟們的相處更是不錯,才慢慢放心。做皇帝需要一顆最冷硬的心,即使泰山壓頂,即使孩子接連夭折,也必須為國家,為皇位做出最好的選擇,可作為一個父親,他和瑞香生下第二個兒子,為太子位終于有了第二個備選松一口氣的時候,真是心痛如絞。 景歷是他的長子,不僅在期待中出生,終結了三十多歲而無嗣的恐怖,也安了天下臣民的心,更是他和妻子盼望的孩子,這種種意義太沉重,他深怕景歷會承受不住,又不愿意去想真有這種可能。 立景歷為太子是多方面的考量結果,也是景歷九歲已經(jīng)很看得出賢愚和性情,一個聰慧敏悟,天性從容堅定的嫡長子,幾乎就是完美的太子人選。何況那時候皇帝遠不及現(xiàn)在從容,他越是不得不承認自己對瑞香早有深情,就越是害怕壞事的發(fā)生。若有萬一……景歷為太子可?;屎螅屎笤诳杀L?,是他不信任天命和運氣時,試圖設下的雙重保障。 后來景行出世,第二個嫡出的皇子降生,以皇帝的考量,他該放松,可作為一個丈夫和父親,他怕的東西太多。這些年來,他有太多不祥的擔憂,卻始終不能對任何人說出口,好在數(shù)年過去,瑞香很好,孩子很好,而他自己似乎也沒有快要死了的征兆,皇帝漸漸放心很多。 他已經(jīng)接受過太多起伏,因此對于命運已經(jīng)從平淡變作藐視。有本事你就來粉碎我啊,這種心情卻并不能用在他真正在意的人身上。做皇帝已經(jīng)沒有了很多東西,可他終究還是有作為人的部分。作為一個皇帝,他可以坦然面對死亡,知道千秋功過,遲早有一天會給自己中肯的身后名,他不屑于時人評價,更不在乎現(xiàn)在的聲名,可面對仍舊年輕美貌的瑞香,他總是想起兩人之間十年的差距。 他開始老去,瑞香總是慢自己十年,若是輕易死去,瑞香又該如何呢?不知道為什么,皇帝已經(jīng)不能想象瑞香成為太后的模樣。他唯獨害怕自己把瑞香拋下。孩子會長大,景歷會成為一個合格的太子,自然也會成為一個能夠接任的皇帝,可瑞香……他又怎么舍得叫他失去伴侶? 好幾次他都表現(xiàn)得那么古怪,那么執(zhí)著,瑞香自然發(fā)現(xiàn)了,也確實安慰了,可皇帝還是決定,盡可能地,努力地善加保養(yǎng),別再對死那么無所謂。人確實終有一死,征服皇位的男人對死亡也是蔑視的,可他眷戀這個人世的溫柔。 瑞香對此一無所知,在孩子的圍繞中目送妙音離去,看看時間,又迅速把從嘉華到宸華的四個孩子趕去午睡。天光這么好,好孩子就要好好睡覺。嘉華離開,又轉了回來,躡手躡腳,在瑞香略帶調侃的眼神中悄悄鉆到母親身邊。 妙音上了輦,也打了個哈欠。福華想去看看長寧公主,兩人并不同路,妙音也從來支持女兒和兄弟姐妹們多來往,因此從不阻攔,只是約定好了午后一起用膳。生了孩子后他的寵愛就一年不如一年,妙音并不擔心自己母女被忘到腦后,于是也不再努力,懶洋洋地犯困。 身旁親信跟在輦旁,忽然小聲道:“您怎么方才沒有和皇后提新人的事呀?難道就不說了嗎?” 到底是宮人,看事的角度不同,妙音卻回想起提及稱量新人時,皇后的神態(tài)表情。既沒有因為年齡而起的黯然,當然皇后也用不著,他比那些嫩瓜秧子美到不知道哪里去了,但是也沒有十五年來第一批新人入宮,可能獲寵的緊迫,妙音就知道不管為什么自己用不著提醒皇后,惹他不高興了。 皇后心里有數(shù),那不就行了嗎?如果用到他,皇后自然會說,既然不需要,他又何必開口? 妙音想起四個容色不過爾爾,才德暫且還看不出的新人,又想了想皇帝這些年對后宮的態(tài)度變化,舉起扇子遮住頭頂日光,懶懶哼了一聲,眉目間頗有幾分惡劣的美艷:“哼,反正心急的不會是皇后,也不會是我?!?/br> 宮人是他的心腹,一向知道主子心里是很有成算,也不容反駁的,便也不再說什么。橫豎他們宮里有公主,將來已經(jīng)定了,皇后地位穩(wěn)固,也不像是會被新人動搖,現(xiàn)在應該心急的,不是貴妃淑妃,就是那四個新人吧? 畢竟籌辦七夕,他們才好露頭,若是天長日久不露面,誰還記得他們啊?宮人想了想,也就輕松了很多,轉而和主子說起公主的瑣事來,一路輕松愉快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