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情人眼是迷魂香,心事通明不問神
瑞香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頭昏腦漲,終于慢慢停下。 他還坐在皇帝懷里,皇帝還在摟著他,哄他。殿內(nèi)漸漸黑暗下來,但沒人敢進來點燈,四周靜悄悄的,瑞香幾乎愛上這種黑暗中的相擁,根本不想起來,靠在皇帝被自己淚水打濕的胸前,想說話才發(fā)現(xiàn)自己嗓子已經(jīng)快要啞了,手臂也酸痛,死死勒在皇帝身上。 皇帝大概不會覺得痛,但也會僵硬,瑞香卻不肯松手了,鼻音濃重,打破了黑暗的寂靜:“你……” 才說一個字,他就又要哭了,不得不咬住嘴唇忍耐。 皇帝熟練地揉開他的嘴唇,不讓他繼續(xù)折磨自己,又忽然要求:“叫我的名字。” 瑞香一愣,覺得這要求分明是在向自己索取,可卻莫名像是全然的敞開,好似這個名字是某種咒語,一旦叫出聲,皇帝的魂魄上就留下了自己的烙印。他拒絕不了這種誘惑,甚至忘了哭,顫巍巍叫:“……季凜。” 皇帝摟著他,快要把他整個都藏進懷里,于黑暗中在他頭頂:“多叫幾遍。” 瑞香一面覺得腦子已經(jīng)麻木,一面覺得直覺格外敏銳,摟著他叫了不知多少遍:“季凜,季凜,季凜……” 叫得多了,這兩個本來一點也不纏綿的字好像也有了溫度與氣味,是龍涎香,是狼皮的微妙味道,是下雨天的肌膚相親,是新婚夜他抬起頭的羞澀,是兩年來他們?nèi)绾慰拷绾蚊懿豢煞?,是皇帝此時此刻抱著他,又強大,又渺小,又強悍,又破碎,又要推開他,又無聲懇求他留下。 無論如何,不要被這一切嚇跑,不要再讓我孤獨。 多少無聲無息,皇帝一生也不肯開口的話,由瑞香口中的名字而被領(lǐng)會。 不管他怎么暗示會離開,這一刻都好像要天長地久。瑞香叫著叫著,又哭了起來,哽咽著抓住他,死死地不肯松手:“我不要,我不要你走,留下吧,沒有你,我該怎么辦?我不能留你一個人在這里,你也不要讓我走,人活一世不過百年而已,相望而不相親,你不可以對我這樣……我沒有別的辦法愛你,我只能這樣,我要距離你最近,我要最明白你的心,我要在你身邊,在你心里,我選好了,我真的選好了,我一步也不會后退的,求求你,我不怕,你不可以……” 皇帝抱著他,一時炙熱,一時冰冷,四肢百骸都有開天辟地的雷聲游走,雖然早已明白,可現(xiàn)在更是讓他洞明,今日之后,一切都無法回到從前。他承認了自己已經(jīng)交付真心,也承認了未來不再可控,好似天地之間,除了瑞香的心里,他已經(jīng)無處可去。 而這顆心為他存在,為他打造,如此契合,他無法抵抗想要入駐的欲望,他想要的,他一直想要。 他根本無法拒絕瑞香,也無法停止向瑞香索取,因為瑞香是如此天然就契合了他的內(nèi)心深處的渴求,把他自己尚未察覺的空洞填補。 他是如此無知無覺,不知不覺,就將一生鐘愛,都傾注在瑞香身上。 一生本來已經(jīng)風(fēng)雨太多,叫他如何抵擋溫柔,守住心防? 瑞香懇求,他就想要給予,人抵不過自己的本能,早在想做之前,他已經(jīng)找到瑞香的嘴唇,貪婪,絕望,熱切,又本能地阻止了瑞香繼續(xù)懇求,繼續(xù)呼喚他的魂魄。 已經(jīng)全部給予,再也沒有更多。 瑞香喘不過氣來,本就哭得累極了,又被他吻住,幾乎連魂魄都吸走,連配合的余力都沒有,只剩下勉強維持生存。 即使如此,他心中也充滿著篤定的狂喜,與終于得到了一生所愛,最終的震撼。 二人都忘卻了本該早就熟練的技巧,只剩下狂野熱烈的啃噬,吸吮,忙亂甚至根本無法跟上對方節(jié)奏的唇舌交戰(zhàn),一生未曾如此渴望,也未曾如此天然,如未曾開化的時代,人們互相占有。 僅只唇舌就連思維都融化,分明仍然擁抱并未繼續(xù)滑向交歡,但似乎連意志神魂都在糾纏交合,如這吻一般熱切纏綿不肯結(jié)束,反反復(fù)復(fù),起起伏伏,快活是由心而發(fā),震撼了身心的。 直到再也不能承受更多,他們戀戀不舍地分開,都覺得好似遺忘了身體的存在,現(xiàn)在才意識到了嘴唇早就腫起,肺也嘶叫著需要換氣,身體酸痛僵硬無法舒展,簡直是被焊在了一起。 瑞香劇烈喘息著,心臟狂跳,下意識摟住隆起的小腹,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是如此不稱職的母親,居然忘了自己還有身孕這件事。 皇帝也在他耳邊喘息,跟著撫上他的小腹:“疼?” 瑞香搖頭,耳根被他弄得酥麻,精神卻忽然一凜,抓住男人:“你說好了的,是讓我選的,不要后悔,我已經(jīng)選好了,一輩子再也不會后悔了……” 皇帝堵住他的嘴,又親了一親:“好?!?/br> 又親了一親:“別怕?!?/br> 瑞香知道這兩個字有多重,也知道他大概又決定要舍棄什么。 別怕,我會護著你,別怕,將來即使……,我也一定會先保全你,別怕,是我答應(yīng)了你,是我挨不過你,是我拿走了你的心,倘若將來……罪在朕躬。 他總是先想最壞的結(jié)局,想盡了一切可能,想出了一切辦法,瑞香想到這里,又忽然一悟,這幾天皇帝避而不見他,已經(jīng)是想過了所有可能,想盡了所有辦法,最后承認了自己沒有辦法,已經(jīng)輸了,再也沒可能,再也沒可能藏起來,死守著,不讓自己靠近了。 所以他來了,他來說,你要好好想,將一切權(quán)力交給了他。 他自己不能做這種決定,既不能拒絕,也不能答應(yīng)。因為他已經(jīng)看過了太多破碎,太多悲劇,太多流血,他不能再單單因為想要,就去伸手拿了三十年并不短,可愛他的人卻不能長久,他內(nèi)心深處并非沒有恐懼,但卻不是害怕別人,而是害怕自己。 他太清楚,帝位是如何吞噬周圍的人,也太清楚事情能壞到什么地步,可瑞香一無所知,就讓他走得太近,那只會毀滅。 母親已經(jīng)如此,是他一生之恨,他又怎么讓妻子面對這種未來? 他的母親,已經(jīng)得到了寵愛,權(quán)勢,嫡子,威嚴(yán),可那又如何?仍然不能久遠。 若不能保住瑞香,那又何談長相廝守? 可瑞香就在眼前,不肯等,也不肯退,太過勇敢,一往無前,他若是不接住,就會掉下去粉身碎骨。 他太清楚瑞香,而瑞香的話也說得太明白,再無退路了。 或許這才是瑞香。他對王妃的強硬剛直冷眼旁觀,只覺得實在蹩腳,可瑞香其實才是真正強悍不容人退后的人,但他連自己也同樣押了上來,要同歸于盡。 他終究還是會被這樣的堅決如鐵打動的。 瑞香終于不再哭了,緊緊摟住自己的丈夫,抱著他,上下?lián)崦暮蟊?,說:“我不怕,沒有什么可怕的,你我心甘情愿,愿賭服輸,與人無尤。你也不要怕?!?/br> 他自然也不想落到那種境地,更不想再讓皇帝孤身一人。倘若那樣的話,皇帝再也不能被人愛,再也不會對誰敞開心扉,只有孤寒了,他怎么舍得? 皇帝聽他如此許諾,也不多說什么,論證你到底能不能,究竟是誰保護誰,只是低頭往他耳邊低語,又要他叫自己的名字。 瑞香叫得手軟腳軟,覺得這兩個字比什么情話都醉人,二人不厭其煩,一個叫,一個應(yīng),半晌后才停下,皇帝低聲問:“嚇到你了?” 瑞香沉默片刻,承認了:“是啊,我是很怕,嚇到我了,卻嚇不住我?!?/br> 皇帝揉一揉他的肩頭:“你又溫柔,又果斷,又如此勇敢,這都嚇不住你,我也拿你沒有辦法了,予取予求,都交給你?!?/br> 這話雖然不盡不實,可卻也是一種真心話,瑞香聞言無聲一笑,往他懷里埋去。 皇帝又猶疑片刻,拿不定主意,似乎有些疑惑,笨拙,又不擅長:“可我不知道該如何……我從未如此……我應(yīng)該怎么做?” “……”瑞香沉默片刻,答:“我也不知道。但世上許多事,都是水到渠成,水到渠成,難道不好嗎?” 雖然不該,也并沒有什么意義,但他還是因這不知不覺,并無前者的笨拙愛意而暗暗小心眼地喜悅。 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他終于還是要到了,即使粉身碎骨,又有什么可怕?他再也不會害怕了。 皇帝親了親他,似乎松了一口氣:“也好?!?/br> 瑞香又沉默片刻,在這黑暗與擁抱里覺得安心,疲倦,睡意漸起,但卻不能睡,強行提著神,想,享受夠了,雖然定情后立刻談瑣事宮務(wù)實在煞風(fēng)景,但總不能放著,于是提起:“謠言的事,也該說了吧?” 皇帝卻仍然不放在心上,抱著他緩緩站起:“你困了,別胡思亂想,睡醒再說?!?/br> 瑞香想要掙扎,可是已經(jīng)被摸黑送到床榻上,自以為在激烈掙扎,其實一頭扎進了被子里,就再也起不來?;实酆弦滤?,忘卻了自己扔在紫宸殿的事務(wù)還沒辦完,從背后摟著心愛的妻子,撫著隆起的肚皮安撫引誘他:“睡吧,我在這兒,再也不走了?!?/br> 貼的這么近,又這樣安靜,好像世界上只有這么兩個人,再也無人來打攪,更不會有人把他們從安靜的昏昏欲睡之中叫醒,瑞香再也不能自制,又困又累,幾乎脫力,來不及轉(zhuǎn)身就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