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七夕(一點涵涵吃醋情節(jié))(再次表示我沒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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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老夫人對于何素迫切的成家之心頗感欣慰。雖說何素尚未到而立之年,但身邊人連管家都抱上孫子了,她便未免著急,兼之何家這對父子常年戍邊,眼前總是空空落落,老人家到底覺得寂寞。過去明里暗里催了何素不止一次,何素只說不急,如今卻不知是哪里開了竅了,回京之前便來信詢問,眼下竟是他主動來催自己了,老夫人只覺老懷甚慰,當(dāng)下熱心握著何素的手坐下來與他一頓長談,將京城待嫁閨秀們的秉性品貌生辰八字父親官階一一細(xì)說與他聽,叫他挑幾個有緣的說趁七夕見一見。 何素起先還仔細(xì)斟酌,想道“此女性子文靜,不知愿不愿與我粗人相伴”,“此女性子活潑,不知受不受得了我這古董”,“此女性子踏實,卻只怕不愿嫁我武人”,“此女……”;想著想著便成了“與我成親必得久別離,豈不誤人青春”,想到此便禁不住忖“若能與我一同戍邊倒好了”,卻是一忖便即打住,心道“與我戍邊也不是什么好事,還是叫人受苦,使不得”。如此這般想到最后,卻是不知不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想遠(yuǎn)了去,眼前依稀是邊塞黃土,地闊天高,城墻頭士卒披甲帶刀,唇焦舌燥,頂著毒辣日頭,望得天際盤旋的蒼鷹。便在這幅荒涼景象間,他忽聽得有人在他耳旁清脆叫他一聲:“常清!” 便仿佛江南的風(fēng),所過處焦渴的土里都飲下春雨,漫山遍野的花與樹一夜而發(fā)。 他驀然回首,不自覺便略展眉頭,欣然應(yīng)道:“玄澤……” ……等等? “你若中意嚴(yán)家丫頭,我明日便差人去說。你難得在京,便趁這幾日——” 何素陡然反應(yīng)過來,倉促問道:“嚴(yán)家丫頭?” 何老夫人面帶惑色:“你嚴(yán)叔叔家的苓兒,幼時你二人見過的。你方才不是說,‘是她便好’么?” 何素面孔不覺漲紅起來。好在他曬得黑,夫人老眼昏花,也瞧不出異樣,猶自絮絮叨叨道:“你若是中意苓兒,那便太好不過。你爹與你嚴(yán)家叔叔一直盼著親上加親呢。苓兒那兒我聽說呀,也是……” 何素憋了片刻,終究記著自己來尋母親的緣由,未再辯解,只興致缺缺地應(yīng)下。 如此便定下來,七夕前幾日,小姐們會聚在風(fēng)亭水榭,吃些雪檻冰盤,何素則與其余尚未成婚的京城子弟湊作一堆,弄些流觴曲水、浮瓜沉李玩意,兩邊遠(yuǎn)遠(yuǎn)互望,若中意了便有詩歌贈答,或直接便遣媒人提親了。對此,何素雖不大情愿學(xué)文人附庸風(fēng)雅,卻也無可奈何。 早些成親。早些成了親,那些荒唐念頭便該消了。 - 誰知到了要去相親那日前夕,姚涵卻是專程跑來邀他。 “常清!聽聞東京七夕熱鬧得很,你出不出來?”照例是那副興高采烈模樣。 何素給他在東京置了宅,如他所愿,宅子不大,一間獨院舊房而已,只在市井阡陌之中,前后都是紅塵煙火,照他話說,每日聽著這人世間認(rèn)真忙碌,他便也朝氣蓬勃。只不知如何,姚涵似乎更喜歡蹭何府的床與飯,因此置了宅后,仍舊三天兩頭往何府跑。何素總喜憂參半,既盼他不來,又盼他來。 此時聞言卻覺尷尬:“玄澤……” 姚涵如今已把這人摸透,觀他神色,便知他是另外有約了,只是為人不善拒絕,方猶豫難決,心下不由驀然失落。不明所以,卻也不想叫何素為難,便點點頭爽朗笑道:“曉得了,這回我說晚了。下回早些來擾你?!?/br> 何素不禁便道:“我……對不住?!?/br> 姚涵擺手道:“這有什么對不?。縼砣辗介L。” 何素一句待說出口的“我總歸欠你”,在這“來日方長”里悄然沒了聲響。 來日……方長么。 - 何素一夜未得好眠,不知是為姚涵還是為嚴(yán)苓。只知翌日天蒙蒙亮,他便再躺不下去,干脆起來走了一遍刀,練到汗如雨下,才覺輕松一些。用過午膳, 他換了一套據(jù)何老夫人說是時下東京流行花色的行頭,帶著老夫人臨時支與他的小廝騎馬出門,便去赴曲水流觴之席。路上卻愈加心思難寧。 一則,他并非文采風(fēng)流人物,文書雖然學(xué)過,卻只求學(xué)個條理通順,上書不要惹笑話足矣,如今要他與一幫京城公子坐在一起曲水流觴,多少有些難為他。二則,他有些說不明白的心做賊心虛。好像偷了些什么,生怕被誰生擒活捉,瞧個清楚。 姚涵那面卻是早約了岳涼出來,此時已逛了半日市集,提了滿手吃食。 東京七夕盛景,岳凉便是已見過兩次,依舊感慨不已。但見人流如織,道傍攤販正售賣磨喝樂、花瓜、谷板、果食將軍等各色雜玩,孩童手執(zhí)荷葉笑鬧過市,酒店支起酒招與菜單,賣些冰水冰果、龜兒沙餡,諸人殷勤叫賣聲與京瓦伎藝樂聲混作一處,喜氣洋洋,至于青樓門口都裝點一新,爭奇斗艷。 姚涵經(jīng)過一處便要買些吃食,蜜煎自不用說,棋子、冰盤、義塘甜瓜早吃了滿腹,又購了砂糖綠豆、黃冷團(tuán)子,還要左手花瓜右手谷板,道是要送給何素玩耍。岳凉一面嘖嘖道:“小姚這是將兄長當(dāng)孩子養(yǎng)?!币幻鎱s是忍不住主動上來幫他挈了一個花瓜。 所謂花瓜,便是將瓜雕刻成花樣;谷板則是小板傅土,種粟生苗,其間置小茅屋花木,作田舍人物,成村落之態(tài)。姚涵拿這個送何素,確是有些憐愛心態(tài)。 卻見路邊又有一攤販賣果食,油面糖蜜捏作數(shù)十個笑靨小兒模樣,望著來往路人,其中幾個被介胄如門神,卻是“果食將軍”,姚涵不自禁被吸引過去。 將軍…… 若將這個送何素,不知他會作何感想? 腦中旋即浮起何素面帶紅暈、不知所措模樣,姚涵一下來了興趣,當(dāng)即指著一個“果食將軍”道:“郎君,與我一個將軍?!?/br> 小販道:“郎君,這須得買一斤才贈一對。” 姚涵翻了翻褡褳,痛快道:“成,就買一斤?!?/br> 岳凉瞧著他高高興興接過一兜小面人,轉(zhuǎn)身便去將小人都分給了路邊孩童只留了一對“將軍”,反應(yīng)過來,不由咋舌道:“小姚,你挺壞啊。” 姚涵將一只“將軍”遞到他嘴邊,居心頗為不良:“要不要吃?” 岳凉略一遲疑,張口道:“啊——” 姚涵卻轉(zhuǎn)手便將“將軍”塞入自己口中。 岳凉眉毛耷拉下來:“小姚,如何作弄俺!” 姚涵笑著便逃過去。 如此直逛到城門邊,見行人不少出城踏青的,姚涵不由起意,也想出城湊湊熱鬧。岳凉與他一拍即合,當(dāng)即是出城而去,隨著人流漫無目的閑游。 走不多久,眼前陡然開闊,卻見是一片垂柳曲水,柳下草地鋪著素緞。十?dāng)?shù)公子席地而坐,面前曲水浮杯,悠悠漂轉(zhuǎn)過來,正是曲水流觴的把戲。 岳凉瞥見,不待瞧清,便不屑道:“嘁,酸儒就會搞這個,胡人殺不了一個,詩作一百首有甚用?不如俺兄長……” 卻聽姚涵忽然道:“噓?!?/br> 岳凉頓住,猶自不解:“小姚做什么袒護(hù)讀書的?左右不過說兩句罷了……” 話音未落,目光突然定住。只見一個背影身著錦服正襟危坐,挨在水邊,雖瞧不見正臉,但那身形氣勢再熟悉不過,不是何素又能是誰? 岳涼頓時雙手捂口,仿佛要將自己說出來的話都吞回去。姚涵默然站住,望了片刻,小聲問道:“你瞧那面——” 他指向不遠(yuǎn)處一座涼亭。岳涼順?biāo)种阜较蛲?,只見屏風(fēng)掩映,中有綾羅團(tuán)扇,十幾個少女聚在一處,團(tuán)扇半遮面孔,含羞帶怯望著這面的曲水流觴。 “常清莫不是……”姚涵若有所思。 岳凉下巴都快掉了:“那是兄長?”眼中分明見得是,只實在太過匪夷所思,叫人難以置信,以至于非要向姚涵再問一遍,才敢確信自己沒看錯。 姚涵道:“確然無疑。” 岳凉只覺當(dāng)頭挨了一悶棍:“兄長這鐵樹都要開花了……”喃喃兩遍,自問道,“俺媳婦兒卻在何處?” 卻見姚涵向何素方向望了片刻,又望向那幾名女子,伸肘捅了捅岳凉:“平濤,對面小姐里你可有識得的?” 岳凉定睛瞧了一眼,搖頭道:“東京城里的大小姐,哪會有俺這粗人識得的?!?/br> 姚涵想想也對,便不再問,一時默然下來。卻也沒想起來要走,提著滿手吃食,有些怔怔模樣,便這般站住了。 岳凉從他袋里偷了一個蜜煎,邊嚼邊道:“小姚這是要替兄長把把關(guān)?” 姚涵不語。 現(xiàn)在回想起來,何素七夕與人有約,自然是鵲橋之約,誰會像他和岳涼這樣,趕著七夕特意來逛集市,滿眼只有吃吃喝喝。只是心中不知為何,原本是雀躍跳脫,看這滿目的花草都覺可愛,眼下像是忽然挨了一盆涼水,澆得有些冷靜下來。 何素是快要成家的人了,不是小孩子了。他是會為素不相識百姓心痛的人,當(dāng)然也會照顧父母的心情,會早早成親生子,叫父母少cao些心。只是自己為何……為何沒有那么高興? 該為他高興才是。他若覓得良緣,順利成家,便會有人與他分擔(dān)肩頭那些沉重的職責(zé),今后凡事不必再獨自咬牙擔(dān)著。是好事。 只是這一下突然便覺得手中的那些小孩玩意兒,叫人拎得胳膊發(fā)酸。 這些該給誰去? 何素不是小孩子。自己也不是。惟獨是何素早就有了成人的自覺,時時克己禁欲,憂心國事,今后出而戍邊,內(nèi)而守家,是眾望所歸的好將軍。自己卻還像個三歲小孩游手好閑,隨心所欲,成日里不是吃就是玩……這般賴在何素身邊,難道也算是分憂么? 自己只是靠著刺殺敵將,令同伴少些傷亡,才叫何素心下稍稍得慰。自己的長處惟有那柄劍而已。 覺得何素寂寞,覺得何素可憐,覺得何素孤立無援,像快要撐不住的神像,都不過是“他覺得”而已。何素真的需要這些么? 怔忡間,岳凉的話一句未曾聽得。直到岳凉攘他:“小姚,走不走了?” 他方恍然回過神來,忙笑道:“走。不擾他。” 正欲拔腿,卻聽曲水旁一人道:“何兄,你今日還未接過觴呢。莫不如這回,便你接了吧?” 姚涵與岳凉不禁雙雙止步,回頭去望那面情形。他竟一杯都還未接過? 那十幾名公子哥正皆望著何素,眼見何素看那出聲之人一眼,默不吭聲自面前水中接了一杯酒,舉杯欲祝卻未能唱出詞來,舉著小杯不發(fā)一言,有的便開始展扇閑搖,有的已然忍不住笑起來。 姚涵心下一轉(zhuǎn),立刻明白過來。何素武家出身,恐怕文采好不到哪里去,這幫人大約也知根知底,見何素今日不主動接觴,更認(rèn)定他怯場,便故意點名,要出他洋相。 著實是叫人有些生氣了。姚涵不由蹙眉。岳凉也看出來,卻怕被何素聽見,只敢跳腳低聲罵道:“這幫酸丁,存心看兄長笑話!” 一旁風(fēng)亭中,少女們見狀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有道:“那便是大名鼎鼎的何將軍呢,瞧著好俊,只可惜有些呆?!庇械溃骸霸趺茨苷f呆,小心將軍聽見,拿你去立軍威。”眾女聞言一陣笑鬧,前一人道:“瞧你,豈能不先捉你去?”后一人道:“捉我便捉我,我倒也樂意……”此話一出,眾女又是一陣“哎呀”“你不害臊”的調(diào)笑。 另一人道:“他怎還不作詩?難不成作不出?”有人接口:“武夫么,作不來也尋常。” “倒也是。如此想來,何將軍雖然功高,卻不是良人呢。”有人掩口而笑,“粗人如何懂……呵呵,怕是個不解風(fēng)情的?!?/br> 諸人左右只是說個樂子,聞言便紛紛附和:“那自然是不如京中子弟。再說他便是功高,也不過是個武人,與相公家的公子哪里能比……”實際有些女子是注定攀不上相公家的公子的,因此心底還是盼著何素能瞧上自己,只不過此時不好拂旁人面子,便隨口敷衍一二罷了。不料偏有人當(dāng)真:“若無將軍戍衛(wèi)邊疆,何來眼下太平東京?諸位是否太也苛刻了些?” 聲不高卻不卑不亢,無附和也無激憤之意。眾人不免頓住,扭頭望去,卻是禮部侍郎家的女兒嚴(yán)苓。其人面貌潔凈,眉目溫婉,一身素樸清白顏色。 先前帶起話頭的女子見狀捂口微微一笑:“我道是誰,原來是嚴(yán)家meimei。meimei與將軍兩小無猜,也是該向著他些?!迸匀寺勓曰腥?,皆是壓著嗓子一陣笑。 說 “捉我便捉我”那女子“哎呀”一聲,可惜道:“竟是如此,卻是這廂失禮了?!毖韵轮鈪s是“若早知他與你青梅竹馬,我便不作夢了”,惹得眾人又是忍俊不禁。 嚴(yán)苓登時面上一紅,眉頭微蹙,卻也不好再多說什么,只心中道,文采風(fēng)流又如何?便是誦得圣賢千萬卷,若無一字讀通透,那與不讀書也是沒半點分別。讀書哪里是為了瀟灑文字?是為明理知事才對。若讀過只記得些錦繡文章,與買櫝還珠何異?卻是本末倒置,可笑得緊。 何素縱然一字不讀,也是無妨的——所行即是圣賢書,又何須再讀? 卻聽何素那面舉杯片刻,終究還是道:“既以七夕為題,某便求個愿?!彼南聨茁曄∠÷渎涞男Α?/br> “一愿天下海清河晏?!?/br> 前后一靜。 好好的七夕,他發(fā)什么宏愿?他倒是一副心系蒼生模樣,時時刻刻將天下二字掛在嘴邊,眼下卻是七夕,誰要聽他痛心疾首說什么天下?當(dāng)即便有人笑意僵在臉上,心下暗暗瀆罵,面子上卻不得不保持風(fēng)度。 何素卻是偏偏想起那些遺骨都運不回家鄉(xiāng)的兵士來。也許不看這群東京子弟宴飲也就罷了,而今見得他們身在豐亨豫大之中,分明是吃穿用度皆飽足,整日里還要說些“與君生別離,執(zhí)手看淚眼”的言語,忍不住就想起連執(zhí)手看淚眼的機(jī)會都沒有的邊塞將士來。 ……世事怎就如此不公? 卻也無法直抒胸臆。只是初來乍到那點自卑此刻倒是散盡了,憋著一口氣自顧自從容道:“二愿世人皆得團(tuán)圓?!彼曇舻统廖。瑧已鹿率话?。此刻徐徐道來,四下繁華之中,襯得尤為荒涼。 亭中少女嘰嘰喳喳,嬉笑不止。有的瞧嚴(yán)苓一眼,捂起嘴附到要好jiejie身旁小聲道:“這將軍俊歸俊,當(dāng)真好煞風(fēng)景?!?/br> “誰說不是呢……” 卻聽何素繼續(xù)道:“三愿東京永固,諸君康健……伊人長安吧?!边@最后一句卻像是為了與七夕呼應(yīng)才硬綴的一般。 士子一片死寂。何素說罷一口飲盡杯中酒,反倒是徹底放松下來,帶著酒意舉目四盼,竟有幾分風(fēng)流姿態(tài)。 有人忍了片刻終于忍不住道:“常清兄,這按的什么詞牌?” 何素坦然道:“并無詞牌。隨口而作?!?/br> 那人點到即止,呵呵一笑。 又有人道:“將軍,題面是七夕……”言下之意,多少該喜慶一些。 何素卻道:“是七夕。七夕有人在此飲酒作樂訴相思,有人戍邊望鄉(xiāng)不得歸。有人醉臥美人膝,有人長埋青海頭……某倒不是以為非得后天下之樂而樂,不過是盼全天下人,都得如諸君這般好運氣,早日得團(tuán)圓,時時長康健罷了?!?/br> 那人一噎,半晌一拱手:“承蒙吉言?!?/br> 場面一時定住。所幸有人及時站出來轉(zhuǎn)移了話題:“將軍所謂伊人,可是……在水那一方吶?”那人說著望了望亭中群女,示意何素今日是來相眼緣的,可莫忘了來意。 機(jī)靈的連忙附和道:“想必是在了?!?/br> 何素明白他二人意思,待要順著臺階下,張口卻是又怔住。他其實方才想到的也只是姚涵岳凉一眾友人而已,畢竟于他而言真無“伊人”。眼下想來,卻該說誰才好? 那人見他遲疑,便道:“將軍不如出個謎面,叫我等猜上一猜?!贝嗽捯怀觯恢雇ぶ兄T女,便連士子都饒有興趣側(cè)耳來聽。何素腦海中剎那便閃過一道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嘶? 本能是覺得有些不對,但眾目睽睽,嘴動得比腦子快了些,未及多想,脫口而出:“柳畔春風(fēng),雪里青竹?!痹捖浞揭庾R到自己說了誰,立刻閉口,卻是晚了。 士子們相望一眼,心中各自有了人選,卻又都覺差了幾分,似乎夠不上春風(fēng)青竹這般明凈。不過想到情人眼里出西施,便覺何素說得夸張幾分也合情合理,又各自點頭自得。亭中少女們則都瞧向嚴(yán)苓——以此人清凈性子而言,似乎確然可以沾上幾分。就連嚴(yán)苓本人,都是訝然之后,浮起紅暈。 “咦?”岳凉將話反復(fù)一嚼,卻是嘀咕道,“若小姚是女子,這倒像是小姚呢。” 姚涵笑著回頭,正想接一句“正是區(qū)區(qū)”,話到嘴邊,卻猛地頓住。 何素是準(zhǔn)備要成親了,有心上人才這般說的。這里頭有他什么事?別的熱鬧湊得,這熱鬧也要來湊么?為何總要往何素身上蹭? 怕是見何素忠厚老實,才專愛逗他玩,卻是連眼色也不看。若長久如此,說不得總有一日要被何素嫌的。退一步說,即使何素不嫌他,他也該嫌一嫌自己。 便如此刻。雖說私下與岳凉玩笑兩句,何素大約不會知道,但……何必多嘴呢。若陰差陽錯傳入何素耳中,叫他生出誤會,豈不是平添是非。想到此,玩笑的意興頓消,只習(xí)慣性地微笑道:“平濤異想天開。” 岳涼嘿嘿傻笑兩聲,猶自不察:“若是小姚,我倒歡迎。” 姚涵惟有苦笑。 士子中有人猜道:“可是東角巷頭烏瓦宅?” 東角巷頭是禮部侍郎嚴(yán)余的宅子,此話無疑是在問何素,心上人可是嚴(yán)侍郎的女兒嚴(yán)苓? 何素只覺騎虎難下。若說“非也”,當(dāng)著這許多人面,嚴(yán)苓未免難堪,且諸人定要接著再猜,猜到他點頭為止,可若說“正是”,又實在心虛不過,畢竟他對嚴(yán)苓真無男女之情。 說來男女之情到底該是如何?如何才算良人,如何才算鐘情?粗粗一想,人生二十余載,他竟似乎真未對誰動過心,除了是…… 何素悚然住腦。 既從未對女子動過那般心思,那對姚涵為何就能……想不得想不得。此事萬萬想不得。 他急急在心中撇清關(guān)系,卻聽眼前又一士子笑問道:“明臺兄與某不謀而合。某也正想問,這春風(fēng)青竹,莫不是春官院里竹,宗伯府上風(fēng)?” 春官與宗伯皆指禮部長官,此處便是用來代指嚴(yán)家了。涼亭中諸女顯然也都聽得這兩問,俱望著嚴(yán)苓捂嘴而笑。嚴(yán)苓面上紅暈漸深,卻是旋即出聲道:”請賜紙筆。” 要否參加這場踏青郊游,是何府與嚴(yán)府長輩商談過的??梢姴粌H自家老父與自己有意,何素應(yīng)當(dāng)對自己也是有意的……至少何夫人是有意的??梢砸辉?。 那便要一試。 那面何素咬咬牙,心道,不如就不置可否,看他人順?biāo)浦?,?yán)苓若是誤會……那便是天賜良緣。說到底,他尋母親催擇偶之事,不就是為了早日成親,消磨心中那些不著邊際的綺念么?只要成了親,心中自然只有嚴(yán)苓一人,自是只會想著她了。 想到此,心中雖是不安,卻終究是道:“且不忙問風(fēng)來處。只問這風(fēng),愿不愿光臨寒舍。” 嚴(yán)苓一聽,只覺耳根子都要燒起來。落在姚涵耳中,卻是莫名其妙,心下發(fā)堵,舌根發(fā)澀。 岳凉嘿嘿笑道:“兄長竟也會說這些膩人話兒了,你說俺們多久能喝上喜酒?”問出去卻沒回音,等了片刻,轉(zhuǎn)頭去看,姚涵望著何素方向,面上毫無笑意。 岳凉心道怪哉,小姚怎地忽而如霜打茄子一般?思索間拍拍姚涵:“小姚,如何傻了?” 姚涵猛然回神,這才意識到自己聽見何素那話,竟覺抵觸,心下不由一慌,也不知在慌什么,只知嘴上忙道:“這不是高興么。常清肩頭擔(dān)子重,有人幫他分著再好不過。倒是你我,須得琢磨琢磨禮金了。”岳凉聞言欲笑。幸好姚涵眼疾手快,忙將他嘴一把捂住。 那面嚴(yán)苓叫婢女拿扇子遮住眾人視線,深吸一口氣,提筆回歌。先是寫了一句“愿為星與月,流光相皎潔”,頓筆稍忖,又覺不妥,撕了重寫。 她面上紅暈未消, 頭腦卻是冷靜下來些,心知今日眾目睽睽,便是要表心意,也不可莽撞,只需叫何素知道,自己也欣賞他便成,萬不能太過急切,叫人以為自己迫不及待要嫁何家,未免失了風(fēng)度。 于是細(xì)思片刻,在小箋上落下寥寥十字: “遙知百戰(zhàn)勝,定掃鬼方還?!?/br> 擱筆,將紙箋輕吹兩下,遞給婢女:“且去送給他。” “是?!?/br> 婢女接了箋,在眾人注視下小步跑去,遞與何素身邊小廝。小廝與婢女相對行了禮,才接過紙箋,不敢多事偷看,直接雙手呈給何素。 何素頷首,取了紙箋,展開一看,卻是怔住。 他滿以為嚴(yán)苓會寫些郎心妾意言語,未料一筆簪花小楷,卻是墨濃詩烈,以花窗紙箋落筆,開口便說盼他平定胡虜,半字不提風(fēng)月,倒是叫他有些感激。 “遙知百戰(zhàn)勝”,顯然嚴(yán)苓是欣賞他的,卻沒有急著在彼此試探的關(guān)口頭腦發(fā)熱,許下什么風(fēng)月之約,只是表露了同袍一般的期許??梢娝侵?jǐn)慎的,謹(jǐn)慎而大氣。 “定掃鬼方還”,豪情之中才夾雜著一丁點若有似無的情愫,隱隱透露出盼他得勝歸來的心愿,卻叫人不敢確認(rèn),她盼的究竟是得勝,還是斯人歸來。又是狡猾的,狡猾且含蓄。 何素不覺被勾起好奇心,躊躇片刻,抬頭鄭重望向嚴(yán)苓方向。 也許,嚴(yán)苓當(dāng)真是他良配? 不意與嚴(yán)苓目光對個正著,兩人皆是一愣,遂而各自面紅過耳。士子閨秀們見狀心下了然,都笑起來。 姚涵默然旁觀,到得此刻,忍不住拽了岳凉便道:“走了走了?!?/br> 岳凉看戲看得正津津有味,猝不及防被他拽走:“兄長這般模樣可是有趣極了,小姚你不多瞧瞧?” 姚涵道:“你若被他逮著,那更有趣?!?/br> 岳凉不滿,哼哼道:“小姚偏對俺使壞,對兄長便只慣著……” 姚涵一怔,咂摸片刻,方道:“我待你二人并無不同?!?/br> 岳凉哼得更大聲:“若兄長此刻要留著看熱鬧,小姚你必定是‘常清愛看到幾時,便看到幾時’……”說著手拿把掐,學(xué)姚涵模樣,將姚涵逗得失笑:“我何曾……” 岳凉作完戲也笑起來:“小姚分明是一貫如此,只自己不覺察罷了。” 姚涵思索一陣,還是不服氣道:“常清也不會要看熱鬧……何況常清那樣克己的性子,若難得有所欲有所愿,便是平濤你,難道能忍心怫他意思?” 岳凉道:“哎,小姚,你這便不知道了。兄長慣來不肯叫人知道自己所好,所謂上有所好,下必那什么……那什么?……左右他不愿叫人投他所好,弟兄們也不興揣摩上意那一套,他不說要,那便聽他的了。惟有你愛問他,‘要不要這個?要不要那個?’,要俺說,兄長若不是遇著你,俺都覺得他可憐……” 竟是這般? 姚涵微微愕然,卻聽岳涼話音未落,曲水邊忽聞?wù)勑β曧懀骸昂涡謸碥O當(dāng)真不少,我瞧那面有人偷看何兄頗久了?!?/br> 姚涵立時心說糟糕,扯上岳凉轉(zhuǎn)頭便走,卻還是晚了一步。那人話落,何素即蹙眉轉(zhuǎn)頭來看,本想著是閑極無聊的游人,刻意板起面孔存了唬人退避的心思,定睛看清來人,卻是心中咯噔一聲。 姚涵怎會在此? 不待他憋出幾句話來,姚涵先自一拱手,作出一副與他不相識的模樣:“草民冒昧,公子見諒則個?!痹例澪创┕俜?,本正欲自報家門,叫這幫酸丁見識一番,聞言卻是陡然一省——這班士子本就看不起何素,眼下自己偷瞧他們,在他們眼中大約便是粗鄙無知鄉(xiāng)巴佬了,若報上身份說是何素副將,怕是要叫何素面上無光,想到此只得暫且跟著姚涵乖乖拱手:“公子見諒?!?/br> 士子哄笑一陣:“公子不與你為難。你問問將軍怎么說。” 這邊姚涵一揖到底。那邊何素不由沉默一時。岳凉跟著彎腰伏在一旁,想起姚涵那句“你若被他逮著,那更有趣”,心下直犯嘀咕,暗道莫不是小姚這烏鴉嘴作祟? 少頃,何素開口,卻是蹙眉道:“玄澤平濤莫與我玩笑,扮什么不相識?” 姚涵但覺后脖子皮被人提起,訥訥抬首相望,只見何素目光直直射向他,一貫肅穆冷淡的目光中此刻帶著幾分頗有煙火氣的不豫,倒是有了些溫度,惟獨那溫度不為旁的,卻是責(zé)備他故作不識。岳凉見狀咳嗽一聲,左顧右盼。士子則是笑聲頓斂:“唔,未曾想竟是何兄相識……” 何素不覺頂了一下腮:“此乃我副將岳凉與我……友人?!?/br> “友人”兩字出口之前,有一瞬猶豫,實在是不知該如何介紹姚涵。若說知己,他只覺自己對姚涵的了解遠(yuǎn)不如姚涵對自己的,說大戰(zhàn)功臣,又遠(yuǎn)了一些,說是友人……腦中忽地又冒出那些綺念,何素便也顧不得了,只道“友人”。 這二字無論如何不足以形容姚涵在他心中分量,卻也只有這二字先搪塞一時。 姚涵品一品“友人”二字,扭頭掃一眼涼亭,嚴(yán)苓果然也望著此處。 他好像會意。雖然不知何素為何定要叫破自己與岳凉的把戲,但此刻顯然走為上,拱手向眾人遙遙一禮:“承蒙將軍厚愛……只是在下草民之身,還是不攪擾諸君雅興……”又待開溜。 何素眉頭緊鎖,張口待要挽留,話到嘴邊復(fù)又停住。 叫住姚涵似乎也不能如何。 于是終究是眼睜睜看著他與岳凉先后行禮離去。視線追了那背影片刻,往下一掉,落在那人手中提的糖果花瓜上,卻是油然而生一股艷羨。 大約又是送去軍營的。 不知有沒有自己的份…… 隨后半場曲水流觴,他聽得心不在焉,一會兒想何時發(fā)兵還疆,一會兒想何時向嚴(yán)家提親,一會兒想姚涵今日幾時來的?聽去了多少?為何要裝作與自己不相識?他是不是有些不悅?瞧著像是,卻是為何不悅?那花瓜谷板送與誰的?這人尾巴一勾將人勾去他那廂,待要全心全意與他好,卻又叫人發(fā)覺他那尾巴是一視同仁的,人人皆勾過,便惹得人不禁牙癢,待要不與他好,又舍不得,可真可恨…… 待得猝然醒覺自己不知在吃什么飛醋,他頭腦驀地凜然一清。半晌,想道,夜長夢多,提親之事,今日回去便拜托母親籌備起來。 回真定之事也該張羅起來了。 ——這幾日綺思不斷,定是沙子吃少了的緣故。早日回前線吃吃風(fēng)沙,說不得便能老實些。定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