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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沉浮事在線閱讀 - 四

    雖說錦縣是個巴掌大點的地,但宴江也不是什么游手好閑的公子哥兒,有空三天兩頭到處跑,他頭一次到月三鄉(xiāng)來,才發(fā)現(xiàn)這竟是個比胡十村跟還要窮困的地方。

    人家倒是挺密集,趕緊趕慢,終于在夕陽最后幾縷余暉落下之前敲開了一家農(nóng)戶的門,借口自己是外地旅客,想在此借宿幾日。

    那是一戶老實巴交的老夫婦,見是個儒雅白凈的書生,倒也毫不懷疑,熱情地只收了他兩文錢,便里里外外將空房給他打掃干凈,騰了出來。

    如此一番,很快便敲定先在此暫住三日,比計劃中還要順利些。

    普通農(nóng)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然比不上縣城中的銷金窯,在這兒連根紅燭都是奢侈的寶貝,輕易不舍得拿出來用。

    宴江懂得,便也不好意思開口要,所幸老夫婦家空置的那間房還算不錯,雖然小了點,但白日里十分向陽,完全不會有陰森的感覺。

    月亮快要完全升起的時候,老夫婦兩個在縣城富人家中做短工的兒子也回到家來,就住在隔壁房間,宴江透過窗縫瞧見了,心又往下放了一點。

    這間閑置的房間里本沒有床,老婦人抱了床舊被褥,給他鋪了個簡陋的地鋪,書生一邊努力醞釀睡意,一邊胡亂發(fā)散思維。

    該是真的沒事了吧?

    他也好,他那雙早逝的父母也罷,一家三口都是極為老實安分的人,一輩子從未害過什么人,家中更是無物可貪,想來想去,都沒有被惡鬼纏身的理由。

    或許只是恰好倒霉罷了……

    宴江閉上眼睛,放松身體,從胸腔里呼出一口濁氣。

    他的爹娘在天之靈,定會保佑他順遂平安。

    不管是不是無用的自我催眠,總歸從前不信這些的書生在此刻的的確確從這份堅信中獲得許多安心與底氣,惴惴不安了許多天的心隨著呼吸一點又一點平復下來,意識在不知不覺中開始模糊。

    比起縣城的煙花巷,農(nóng)村的夜晚很靜很靜,無風無云,就連時間也似乎暫停了流動。

    半夢半醒間,窗外似乎有細微的振翅聲,而后又斷斷續(xù)續(xù)傳來幾聲黑鴉的啼叫,不太清晰。

    宴江夢囈著翻了個身,睡眠沉入更深的地方。

    他夢見自己十二歲那年,父母還健在,家中舍不得吃米,傍晚就圍坐在飯桌前啃著粗面饅頭,吃著吃著,夫妻倆就商量起了要賣掉家中僅剩的半塊地,供他到縣城更好的學塾讀書之事。

    讀書是個燒錢的玩意,彼時他跟著隔壁羅旺村那老秀才開蒙了幾年,饒是先生不收高價學費,可筆墨紙硯與書冊哪一樣不金貴奢侈?

    家中為著供他讀書,這幾年過得一日比一日艱苦。

    宴江年幼歸年幼,到底讀過些圣賢書,還是要比其他同齡孩童要清明些的,父母為他做的、說的,他都記在心里面,如今一聽家中最后一點私產(chǎn)都要保不住,更是愧疚難當,當即端端正正的放下碗筷,在父母面前跪下,實打?qū)嵉乜牧藗€頭,咬牙說自己不喜讀書,只愿一輩子在這半分地上耕田。

    娘親被嚇了一跳,父親則是頓時摔了筷子。

    “宴家男兒哪有你這窩囊樣的?列祖列宗在上,光復宴家昔日榮光的希望全在你一人身上,你這豎子莫要丟老子的臉!”

    小孩驚訝又惶恐地抬頭。

    父親的暴怒完全在他意料之外,他本以為父母砸鍋賣鐵供他讀書只是單純的寵愛獨子,所以不愿因此而拖累父母,現(xiàn)下才后知后覺地聽出些許門道,好似自己不讀書才是真正的不孝。

    一輩子沒有動過手的父親,盛怒之下順手抄起掃帚就要打,娘親回過神來,急急起身來擋。

    “阿浮莫要任性,娘知道你只是心疼爹娘,快給阿爹道個歉,好生讀你的書去,將來考取半點功名進京去,爹娘就是餓死,在九泉之下也是歡喜的?!?/br>
    阿浮是宴江的小名。

    一股酸澀涌上心頭,好似許久許久沒有聽過人這么叫他了,他突然有一瞬間的清明,意識到眼前是夢。

    再仔細看去,眼前阿娘那張年輕的臉果然蒙了一層灰黃,似發(fā)黃的畫卷,一切都不那么真實。

    這些年他讀了許多書,在書上走遍了天南地北,但身處的世界還是很小很小,父母在他的世界中占了太重的分量。

    叫他日也思,夜也想。

    沒有猶豫地,他在夢中撲向娘親,眷戀地埋進她的膝上。

    “阿???”

    不知是不是夢的失真,娘親聲音有些奇怪,宴江忍住眼淚,悶悶的答應。

    “嗯,孩兒在?!?/br>
    輕拍他肩背安慰的手也有些冷,不似記憶中那般溫暖柔和。

    “娘知道,阿浮是我們宴家的乖孩子?!?/br>
    “娘親……”

    終究是夢,娘親的身體逐漸在變虛,沉浸在自己情緒中的書生難過地抓緊娘親布衣一角,像幼兒一樣,絲毫不掩飾自己的眷戀與依賴。

    “可是這么乖的孩子,為什么要拋下爹娘的牌位出走他鄉(xiāng)呢?”

    宴江愣住。

    猛地抬起頭來,才驚恐地發(fā)現(xiàn)眼前根本不是和藹溫柔的阿娘。

    她依然笑著,面皮卻像久曬的干脆蛇皮一樣皸裂成片,一張口,就斑駁地往下掉落,露出其下血淋淋的紅rou。

    “回家吧,阿浮,我還在等著你呢……”

    嗓音也變了,變成無數(shù)尖叫糅合起來般的恐怖語調(diào)。

    宴江本是半蹲跪著的,被眼前的恐怖畫面嚇得面色煞白,一屁股敦摔坐在地,連連地往后退。

    腳背上突然傳來一股撕心裂肺的痛,似血rou被野獸生生嚼碎,須臾間就流了一灘鮮血,他哀嚎著癱倒在地,急急低頭看去。

    只見那道已經(jīng)痊愈的傷疤里,有一條小指粗的黑蛇生生破開他的皮rou,正扭動著往外游,鮮血沾上黑色鱗片,瞬間就被吸收干凈。

    “——!”

    宴江面色發(fā)白從被窩中驚坐起身,胸膛跳得飛快,鬢角碎發(fā)已然被冷汗打濕一片。

    眼前是農(nóng)戶的小屋,一切如常,沒有爹娘,也沒有鬼怪,日光照進屋子,伴著老婦人喂雞的聲音,穩(wěn)住了不太平靜的魂魄。

    竟是噩夢一場。

    獨自定定神,老婦人在院中喂過了雞,便來喚他起床,宴江連忙答應。

    打開門,屋外天光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