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峰最初的事業(yè)是軟件開發(fā)，賺了一點小錢，上學(xué)時就有許多公司挖他。可他一門心思要自己當(dāng)老板，打死不給別人打工，單打獨斗在這個行業(yè)，可是遠比不過集團作戰(zhàn)的。

    他又將目光投向葉雨旸的研究。

    玄峰深諳市場規(guī)則，判斷葉雨旸的許多研究具有顛覆行業(yè)的潛力。葉雨旸跟著教授做事，難免被迫攬些商業(yè)開發(fā)的任務(wù)。這些任務(wù)的報酬到他的手里，對學(xué)生來說尚算豐厚，可已經(jīng)過了不知多少道手，被中間愚蠢的環(huán)節(jié)薅過不知多少次羊毛，根本配不上葉雨旸的價值呢。

    又有一些敏銳的商人，發(fā)覺這個實驗室在葉雨旸加入之后實力倍增，諸多成果，恐怕不是那幾名教授的功勞，于是暗地里挖起葉雨旸來。

    這才有了前文，二人談生意的事。

    葉雨旸從學(xué)校里搬出來，住在玄峰租的公寓里，周圍大多是學(xué)校老師，或在附近上班的白領(lǐng)。這里氛圍安靜，容易集中注意力，讓葉雨旸覺得很舒服。

    因為常常聽到二人先后出門，鄰居起初還以為這里搬入了一對年輕夫妻?？珊髞聿虐l(fā)現(xiàn)，是兩個男生。

    其中那個較白的男生，長相非常美麗，早出晚歸，很少在外走動，偶爾同物業(yè)談話時才出來。拋頭露面的，更多是另一個看上去一臉老成的年輕人。

    這年輕人有時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在家打電話，說話都是百般計算、成文成套的。

    他們的關(guān)系真讓人好奇啊。隔壁的白領(lǐng)甚至動了在一墻之隔偷聽的念頭。

    ……絕對有zuoai的聲音吧！只是非?？酥?，并不能聽得特別分明。

    不像一般磕磕絆絆的情侶，兩人從來沒有談?wù)撨^他們的關(guān)系，仿佛從某一個早就發(fā)生了的時刻起，已經(jīng)自然而然地成為一生的伴侶，不再需要額外的證明了。

    玄峰的家族里，有一名遠房的伯母，是一家綜合型生產(chǎn)商的股東，名下還有一些私人研究機構(gòu)。這位伯母是外嫁過來的，不像他一般的親戚那樣迂腐，玄峰從她的身上，學(xué)了不少在外處事的方法，決心要脫離家族。

    他拿著葉雨旸的配方，首先想到的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這是好聽的說法，嚴(yán)格講來，他想的是先和親戚互惠互利，給自己小撈一筆。

    雖然玄峰講得天花亂墜，但伯母起初并沒將他的配方當(dāng)回事，只是玄峰開的價，不多不少，剛好對這名伯母是個小錢。這孩子賊精賊精的，于是伯母當(dāng)作支持他創(chuàng)業(yè)，將他手里的配方買過來，隨便丟給相關(guān)的研究所，笑稱沒有下一次了。

    沒想到轉(zhuǎn)年一開春，基于新配方的醫(yī)用材料就在市場上引發(fā)一次熱潮，一度甚至將外商的競品擠出市場。

    伯母驚訝不已，把相關(guān)研發(fā)人員叫過來，細細地問了一遍，然后嚴(yán)肅地給玄峰打了一個電話。

    ——玄峰等的就是這個電話。

    最初賣配方拿到的那筆錢，對葉雨旸已經(jīng)是筆巨款。玄峰連合同都給他看，二人四六分成，讓葉雨旸特別不好意思。

    他后來拿自己多出來的二成偷偷提前付了房租，買了許多生活用度，還有不少富裕，就和其他錢一起存了下來。想必哪怕是六四分成，葉雨旸一樣會這樣做。玄峰就是清楚他的個性，才鐵了心要多給他。

    “……那已經(jīng)是我中學(xué)的時候?qū)懙牟怀墒斓臇|西了，為了改進性能，我背地里拿實驗室的原料做實驗……”

    “那你也不欠實驗室的?！毙宓?，“……你知道你們導(dǎo)師從你身上賺了多少？”

    葉雨旸本來還不曉得，等到玄峰的伯母再給玄峰打電話的時候，他才明白這里面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二人拒絕了各大學(xué)校的誘惑和企業(yè)拋來的橄欖枝，畢業(yè)之后，沒再浪費時間讀書，一邊將過去的成果變現(xiàn)，一邊建了一家自己的研究所。

    二十九歲那年，葉雨旸主理的技術(shù)配方賣出了上億天價。此時制造業(yè)已有各種巨頭壟斷，不便直接跨入，于是玄峰拿著這筆錢，去了其它行業(yè)，招兵買馬，組建新的團隊。

    那是葉雨旸不太了解的領(lǐng)域。他只考慮了一晚上，就把自己的那份收入和長年以來的積蓄拿出大部分，交給玄峰，只留下了必要的生活費。

    “……幾千萬怎么夠呢？我這筆錢也給你吧?！彼?。

    “……不用，我有的是投資……”

    “……我不想那些投資人再分一杯羹……嗯，當(dāng)然不理會他們也不可能……總之，越少越好?！?/br>
    雖然是理想主義的看法，還是讓玄峰大為感動。

    他覺得自己忙著賺錢，很久沒有整塊的時間陪伴葉雨旸了，十分愧疚。其實葉雨旸也很忙，這方面他們不過是彼此彼此。

    玄峰發(fā)現(xiàn)愛人的臉色有些蒼白。

    “你怎么了，身體不好嗎？突然把錢給我，是不是想要休息？”

    “確實需要休息?！比~雨旸淡而羞澀地笑了，“……我懷孕了?！?/br>
    玄峰愣了足足八秒，忽然熱淚盈眶，將愛人抱在懷里。

    “我欠你好多。”他抑制住流淚的沖動，“……很多很多?！?/br>
    老天總不會讓人十全十美，這兩個人若是年紀(jì)輕輕，就錢、事業(yè)、愛情、孩子，一樣不缺，什么都到手，對老天來說，未免有些過分。

    實際上，長年的忙碌和高壓工作，已經(jīng)讓葉雨旸的身體負擔(dān)不了孩子。懷孕第八周，他和玄峰的第一個孩子不幸停止了發(fā)育。

    檢查過后，確定孩子已然無望，他無可奈何地接受了流產(chǎn)手術(shù)，之后躺在家里休養(yǎng)。

    豪華公寓的房間寬敞又明亮，一切也都十分舒適。二人還一直雇著一名盡職盡責(zé)的管家，一絲不茍地照顧男主人，盡量緩和他身體上的傷痛?？梢磺械囊磺校紦崞讲涣巳~雨旸心中的痛苦。

    ——他想象過孩子的模樣，想象過待他出生，要怎樣撫育他，怎樣讓他無憂無慮地長大。

    團隊剛剛組建，正是最忙碌的時期。葉雨旸還瞞著玄峰，沒有告訴他。是管家不忍，偷偷將情況報告給了另一名主人。

    接到消息的時候，玄峰正在國外開會。他不由分說地結(jié)束了會議，第一時間買機票，連夜飛回來，四十幾個小時沒沾枕頭，直接進了家門。

    此次損失難以估量，但他也不想計算了。

    “……雨旸！”他喚道。

    葉雨旸一怔。

    一看愛人憔悴的臉，他就知道玄峰是連夜趕回來的，趕忙說：

    “……我沒事，只是對不起……”

    “——你有什么可對不起的，是我對不起你才對吧……”玄峰回答，握起愛人的手。

    葉雨旸很勉強地笑了一下。

    “……一身外面的味道……你先去洗澡，回來再陪我……”

    “嗯……”

    玄峰洗了澡出來，精神仍是不大好。桌上放著幾塊巧克力，他記得這是葉雨旸愛吃的牌子，就拿了一塊過去。葉雨旸吃完，玄峰已經(jīng)躺在他的身邊睡著了。

    ……他真不該這個時候回來……

    但是靠在玄峰的肩膀上，葉雨旸覺得踏實多了。

    ……好好休息吧。

    這次磨難，仿佛在玄峰的心里留下了一個警示。往后他做事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徹頭徹尾地投入。

    葉雨旸虛弱的模樣，給他嚇怕了。他知道葉雨旸一直等待合適的時機要孩子，那對愛人來說，是沉重的打擊。

    玄峰的轉(zhuǎn)變，是好事，也是壞事。

    好在他的眼光更為超脫，更為清晰，項目接二連三成功，公司不停擴張，他逐漸建立了自己的金錢帝國。壞在他的內(nèi)心對此越發(fā)淡漠，越發(fā)冷靜。——那不是一個像他這樣的人應(yīng)該冒出來的心思。

    他還在戰(zhàn)場上，唯有狂熱才能生存。一旦在內(nèi)心深處懷疑、嘲笑起了自己的事業(yè)，就是失敗的開始。

    玄峰還沒失敗，先病倒了。

    病來如山倒，他這座山，確實倒得很快。

    流產(chǎn)以后，葉雨旸心知長年的壓力給二人帶來了一身的隱疾，因此轉(zhuǎn)做一些輔助性的膳食和療愈研發(fā)，自然也賺了一些錢。但他根本性的目的，已經(jīng)與過去不同。

    接受完最初的手術(shù)治療，進入平穩(wěn)恢復(fù)期的玄峰，向葉雨旸坦承了放棄的意思，開始脫手手上的產(chǎn)業(yè)。兩個人手上的錢，都足以衣食無憂地度過下半輩子。

    雖然還有無窮無盡的收尾工作，葉雨旸先帶著他，遠離了都市喧囂。

    山中的私宅，缺少精密的大型儀器和設(shè)備，不過，周邊仍有一些奇特的寶藏，足以讓葉雨旸專心致志地做一部分工作。

    他不介意在這里多停留一會兒。

    玄峰望著愛人的身影，那樣恬淡、美麗，感覺自己多年的匆忙如糞土一般，完全比不上身邊的風(fēng)景。

    “……雨旸?！?/br>
    “嗯？”

    “……想起我們念書那幾年……真的……很幸?！?/br>
    ……也許應(yīng)該那個時候，把孩子生了……

    “你又在胡思亂想，現(xiàn)在也很幸福啊。”葉雨旸溫柔地說，“你恢復(fù)得比一般人快上太多了?！?/br>
    “……少哄我……”玄峰苦笑。

    他試著起身，在愛人的攙扶下，散了一會兒步。他已經(jīng)恢復(fù)了醫(yī)療意義上的健康，但心中的蕭索，卻不是外科手術(shù)與藥物能治愈的。

    幸好還有自己愛的人。

    “我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呢?！比~雨旸道，“不要想那些無聊的事了?！?/br>
    “嗯?！?/br>
    他們的確還很年輕，只不過是在別人還做不到的年紀(jì)，做了一些負擔(dān)太重的事。還沒有將自己的一生想清楚，就被滾滾紅塵和時代的巨輪裹挾向前。

    “等到了冬天，這邊就會太冷……”葉雨旸若有所思地望著茂密的樹林，“……到時候回到城里，用你僅剩的那點兒積蓄，給我買新圍巾啊?！?/br>
    玄峰一愣，莞爾。

    “……把全市的圍巾都買下來，也不過才花了一點點呢?！?/br>
    “……別吹牛了……”

    玄峰回過頭來，靜靜地吻他。

    他暗地里將自己的資產(chǎn)慢慢轉(zhuǎn)到葉雨旸的名下，騙葉雨旸說只是為了合理避稅?；蛟S從那時起，他就有了些微的預(yù)感。

    玄峰說過，二人間若有孩子，要隨葉雨旸姓葉。“玄”姓過于特殊，他怕自己仇家太多，又有家族里的麻煩，不愿那些世俗的泥濘，沾染到愛人和孩子的身上。

    多年以來，玄峰一直將葉雨旸保護的很好，沒有讓他被迫見光、受到一丁點威脅。玄峰做得到這一點。

    于是在那個溫暖的春天，葉雨旸懷上了葉琮。

    他的身體，這次有了充分的準(zhǔn)備。孩兒在腹中生長得十分健康，讓葉雨旸大為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