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遇見

    沈思出生得晚，同輩中有的入了官場，也有去生意場倒騰的。他們?yōu)榱饲俺毯靡环L霜雪雨的時候，他在外念完學位，當完好好學生回來，還得去部隊走一遭。

    沈老夫人誕下幺子后沒享幾年福就撒手人寰，拋下了沈思和沈老太爺孤寡相對。沈老太爺做派慣了，不像個爹，倒像個大爺，專門給沈思找了一班英國留學回來的高材生既當家庭教師又當保姆，自己仍在其位叱咤。一幫人就這么圍著含金湯匙出生的小少爺轉(zhuǎn)，也便宜了“沈二”。這“沈二”大名沈君懷，是小輩中那個與他年紀相當?shù)摹?/br>
    沈思擊劍騎馬，沈君懷也顫顫巍巍地擊劍騎馬；沈思拿槍，沈君懷也哆哆嗦嗦地學；沈思赴英留學，沈君懷不學了，留在國內(nèi)跟自家老子搗鼓，開始盤算沈家權(quán)柄。

    老太爺自然偏心小兒子，大權(quán)在握，不容分說，只等幺子歸國，只看幺子出部隊后是否有意入仕。

    沈思只答：“先不急?！北阒譁蕚渖馍系氖?，開地盤做慈善，在外沒用真名，不太依靠沈家蔭蔽，啟動資金甚至也沒向家里要過一分錢，就這么單打獨斗，趕上了他那幾個哥哥jiejie。要說他真沒借用與生俱來的人脈優(yōu)勢，那也不是真的，他與其中幾個投緣的年輕子弟共同注冊了公司，此后幾個人日夜不息，上天南下海北，倒是真將小作坊經(jīng)營得有聲有色。

    這幫年輕人有野心有才干，也有善心，拿到了不菲的回報，走了合法渠道，將其就近送進了雁城本地的幾所平民學校。

    沈思收到其中一所高中邀請觀禮畢業(yè)晚會的時候，手上一個企劃正好完結(jié)。他將那張邀請函隨手擱到了一邊，還要對著屏幕敲鍵盤。手下那幾個年輕人連軸轉(zhuǎn)了幾天幾夜，一個賽一個地精疲力竭，一本正經(jīng)地打開了請?zhí)^摩完內(nèi)容，就將請?zhí)B帶著頂頭上司沈思送出了辦公室，二得不行地代行沈思給整個公司開了半天假期。

    正是溽暑，蟬聲能響透整個夏天，沒有誰愿意停留在guntang的青天白日之中。

    沈思一手臂彎放著西裝外套，手上拿著請?zhí)?，另一手扯著領口，被迫面對了被員工趕出辦公室的事實。

    十六歲的夏天，尹少艾行將步入高二。

    他們這一屆畢業(yè)的高三學姐學長們拿到成績的當天，壓抑了快半個夏天的低氣壓終于被高于上一屆的重本率沖散，女生們默默展望高二生活，男生們則摩拳擦掌又開始了從初中就玩的一種游戲——阿魯巴。

    一幫男生會抬起一個男生，分開后者兩腿，將其腿心對著硬物摩挲。這惡作劇需要技巧以免真的發(fā)生什么實質(zhì)性的傷害，但畫面到底是不太好看的。

    男生們基本沒人逃過這游戲。

    尹少艾在高一時曾見過樓下班的男同學們抬著一個男生，連撞教學樓之間的五棵松樹。聽說那天正是那男生的生日。造成轟動之大之廣，旁觀的不止是幾棟教學樓的學生，還有行政處與后勤處的老師們，他們當天便出臺了一份通知：。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游戲自然還是在玩的，只是玩得不太出格。老師們見到了也不會說什么，還會笑著問男生們玩得開不開心。

    這幫皮猴子嬉皮笑臉，一個字也不說。

    在升上高二分班之前，尹少艾的班里，幾乎沒有男生沒參與過阿魯巴?！鞍ⅰ比苏呷撕恪鞍ⅰ敝?，被“阿”者奮起直追之。但長頭發(fā)的尹少艾永遠是那個例外。

    “也不能當著那幫老師們的面‘阿’別人，又不能讓女生玩這游戲，還能‘阿’誰？”

    尹少艾正在對比著入學以來的月考成績條子，決定高一最后幾件大事之一——文理分科。他用筆細細寫下每個科目的成績，畫了一幅成績波動圖，然后聽見最皮的那個男生回了前一個人的話：“不是，我們不是還有一個人沒‘阿’過嘛？”

    尹少艾心念電轉(zhuǎn)，抬起頭，看到的卻是班長注視他的一雙眼。

    班長是個成績不錯的男生，人也長得不錯，戴著一副眼鏡但不折損顏值，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鏡片下的眼睛總是追隨著他。尹少艾不太和離得遠的同學們說話，班長坐最后幾排，是班里身高天花板之一。所以在偶爾幾次對視后，他算是和班長有著眼神之交，也僅限于此。

    那邊和班長倚在門邊商議“阿”人的男生已經(jīng)蠢蠢欲動，向尹少艾這邊走來了。

    他安靜慣了，不太玩愛鬧的同性們玩，倒是有了一堆愛給他打辮子的閨蜜。

    他從來只是那個游戲的旁觀者。

    幾個游戲的主犯或多或少都向尹少艾靠近。他沒有征兆地放開筆，疾步穿過課桌，向門邊沒動過步子的大男生走去。

    是班長的話，應該能阻止這種“無妄之災”……吧？

    尹少艾幾乎是有些緊張地躲到了男生的背后，不敢再探頭。

    他聽到眼前人鎮(zhèn)定地說：“等下他們過來，我們跑，實在跑不掉，你抱住我?！?/br>
    尹少艾點點頭，又想起男生看不見自己的動作，輕輕地說了一聲“好”與“謝謝”。

    他們這撥人與走廊上走來的校領導一行人正面相撞。

    領導老師們正在與一個英俊的男人對談，雙方臉上都有笑意，只不過領導們的更熱切，男人的更假。

    尹少艾和班長一前一后快步走著，身后的男生們好像不打算放棄追趕。

    一逃一追，跑不過日光也跑不過各個教室發(fā)散的冷氣，更跑不過那幫男生，尹少艾頓住了腳，閉著眼轉(zhuǎn)身，破釜沉舟一般，抱住了始終在他身后的人。

    那一瞬間空調(diào)的聲音也像消失了。

    空氣中只有一股淺淡清苦的味道，像是被他抱住的人隨身帶出來的。

    班長要比他抱的人矮一些也瘦一些，更不可能有著一股藥味。

    尹少艾驀地放開手，道著歉退到了一邊，眼底從幾雙皮鞋換到班長那雙球鞋。

    正躊躇著離不離開，那男人問：“這是……晚上表演的學生嗎？”

    日光該是刺眼的，尹少艾抬頭，正對著陽光，只能瞇眼看向那男人，也讓老師們確認了他。

    “對，這是晚上演出拉大提琴的尹少艾同學，平時比較內(nèi)向，沒想到也會玩游戲哈哈哈哈?！弊詈笠痪渲杆ё∧腥恕?/br>
    尹少艾抓著衣袖，有些想跑開。

    沈思笑意正濃，卻一點也不似方才與領導老師們交談時那么冷淡：“怎么見人就抱啊，小同學？”

    一瞬間，尹少艾紅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