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珠
“癸水?” 纖長的毛竹筆桿一抖,墨水掉在雪白紙箋上,像血跡一樣暈染開。 聞清立在廊下,恭敬地匯報:“昨日少爺病了一整日,夜半突然見紅,叫郎中來看了,說是癸水無疑,別的倒沒有什么大礙?!?/br> 清晨的靜虛齋迷蒙著一層薄霧,許多物事看不分明。聞櫻思索了片刻,把寫廢的雪浪紙移到燈芯上燒了,道:“知道了,下去吧。” 雪浪紙一寸一金,質(zhì)地純粹如雪,燒完干干凈凈,連紙灰都不曾剩下。 聞清剛離開靜虛齋,竹影搖動,一個清癯的書生撥開竹枝,走了出來。 “昨夜東街巷忍衛(wèi)出動,連殺二十余人,官方通報是緝拿邪教妖人。”這人面帶病容,走到聞櫻下手邊的位置,踢了個腳凳,病歪歪地坐下,“問了幾個當時在場的攤販,證詞大同小異,說死的是一班雜耍藝人,除了領(lǐng)頭的幾個西涂人,其余都是漢人,年紀不過十一二歲上下?!?/br> “蓮火教?!甭剻褦R了筆,不欲再寫,“邪教進了中都,行事高調(diào),宮里想不注意都難。” 書生干瘦的臉頰肌rou抖動,五官拼湊出一個笑來:“說起來,城南礦上,近日發(fā)生了一件怪事,或許正與此相關(guān)。” 聞清回到西廂,遙聽見一陣驚恐的吱吱叫聲,十分耳熟。 進了門,屏風(fēng)前頭倒扣一只鐵絲籠,一只灰色的大耗子在籠里團團打轉(zhuǎn),狂啃籠上鐵絲,原本油光水滑的皮毛被它自己撕咬成一綹一綹的。 耗子瞅見聞清,一雙鼠眼里放出仇恨的兇光,兩顆門齒嚙咬鐵絲愈發(fā)急躁,啃出砂紙刮擦鐵絲似的刺耳雜音。 昨日聞清捉住這耗子,為保留“罪證”,臨時找了個籠子關(guān)上,留待向家主呈堂證供。誰知中間發(fā)生了許多事,差點把它忘了。 如今他自己也成了珍珠的“共犯”,耗子便沒用了,早點弄死為好。 “耗有福!”珍珠突然喊了一聲,耗子渾身一震,啃籠子的聲音戛然而止。 聞清同樣虎軀一震:“你叫它什么?” “耗有福呀,”珍珠這會兒剛睡醒,氣血還虧著,精神已經(jīng)養(yǎng)好了,坐在床邊搖晃著小腿,“‘大難不死,必有后?!?,我給它取名’有?!惺裁床煌讍??” 大灰耗子悲憤地以頭撞擊鐵籠,顯然十分不認同。 柳青懶洋洋的聲音從小榻那一側(cè)傳來:“他是問你,為什么要給一只耗子取名字?” 柳青在小榻上將就了一夜,沒怎么睡,中間喚醒珍珠換了兩回月事帶——他發(fā)誓就算養(yǎng)自己親生的兒子,也不可能盡心到這種程度——總之把小祖宗伺候到位了,這會兒精神有些不濟。 珍珠打了個哈欠,道:“哪兒來這么多為什么,我看它有緣,養(yǎng)著唄?!?/br> 聞清微弱地抗議道:“鼠有疫病,不干凈……” “又不養(yǎng)在床上,籠子里關(guān)著呢?!闭渲槲χ熢拸埧诰蛠?,“床上養(yǎng)你們兩個夠了!你若實在不放心,丟院子里去也成。” 聞清此時還沒有想到,他在西廂房的地位一降再降,不但比不過柳青,日后還要排到耗子后頭去了。 太陽升上中天,柳青換了一身不起眼的雜役衣服,從西邊側(cè)門悄然離開。出門時,看見一駕馬車??吭陂T前,有點眼生,不由多看了兩眼。 車簾一動,下來一位月白廣袖長袍的年輕公子,手腕上掛著一串佛珠。 這人容貌極是端正,眉目溫潤,說君子如玉也不為過。因為修行的緣故,面上鍍了一層慈和,顯出與世無爭的神態(tài)。 像察覺到什么,他朝柳青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