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或無蹤,侶欲別
齊銘回營,巡視了一圈,忽一卒來報,說趙將軍找他。 齊銘略一忖,猜到什么,整整衣衫去了。 進了大帳,正中坐著一人,肩寬腰窄,看著布防圖,雖一言不發(fā)卻不怒自威,氣息沉沉。 “將軍”,齊銘行禮道。 首座男人“嗯”聲答了,略一點頭,讓齊銘起身。 齊銘便直起身,仔細回他近幾天的布防偵察事務,趙陽崢垂眸靜聽,半晌,說完了。齊銘站在他座下,也沒有問他不說話有什么事,自覺站著沒走。 趙陽崢食指敲敲桌沿,沉吟片刻,道:“帶家眷來了?” 齊銘稍滯,點頭,“是的?!?/br> 趙陽崢抬眸,瞥他一眼,道:“盡早帶回去?!?/br> 征西軍分三部:前鋒,大部,補給。齊銘隸屬趙陽崢部下,而趙陽崢統(tǒng)領前鋒部,為四品驃騎將軍,是征西軍的第一戰(zhàn)力,上面還有一位領軍數(shù)十年的大將軍。 但征西軍不論哪部,都治軍嚴謹,決不允許無關人員接近軍營,雖然齊銘并未將人帶進營地,但攜帶家眷并多次私自離崗,按軍法得笞一百。 但齊銘是趙陽崢一手提拔起來的,趙陽崢護短,也沒罰他。 齊銘垂頭,過了少頃,答“是”,又道:“他是來找人的,不久便離開”,趙陽崢道:“早日送走,當心連他一起罰了”,見他點頭便擺擺手道讓他出去。 傍晚,齊銘出營去找季穆嵐。 “沒有?!” 季穆嵐白著臉搖搖頭,“怎么可能沒有呢,我哥他說的就是去征西軍啊?” 齊銘摸摸他的頭,輕聲道:“我讓人翻了三遍名冊,我也看過正元十九年的入伍名單,前后兩年也都看過了,確實沒有你哥的名字?!?/br> 季穆嵐嘴唇發(fā)顫“那,那有可能是當年人太多記漏了呢?” 齊銘沉默了一下:“如今在軍的名冊我也瞧過…”,話未說完,季穆嵐打斷道:“或許…或許是記錯了名兒呢?有可能記名字寫的不是'穆崢',而是'木真'、'慕爭',或是其他呢?” 季穆嵐眼眶發(fā)紅,抬頭看齊銘的眼睛,抓住他的手道:“…或許是這樣的呢” 齊銘默然,朝廷征兵是要看戶籍的,名字不可能搞錯,更不可能參軍了卻不寫名字。 季穆嵐咬著嘴唇,吸吸鼻子,抓住齊銘的手,仿佛要獲得他的認同,讓自己能夠得到一個不那么無望的答案。 齊銘心中沉沉,暗嘆口氣,展臂把季穆嵐抱緊,道:“或許吧,我明天再給你找找行嗎?” 季穆嵐點頭,緊緊圈住齊銘的腰,啞著嗓子,強撐笑道:“謝謝你哦,你找的時候仔細一些,記名字的人真不會寫字,應該換個人來?!?/br> 齊銘吻了吻他的額角,道“不用謝”。 如此仔仔細細找了兩天,找到數(shù)個名字相似的,齊銘親自驗證,卻都不是。 怎么可能呢,那么一個大活人怎么就憑空消失了呢?若是穆崢當年出于什么原因并未參軍,那么,為何一去便杳無音訊? 季穆嵐失魂落魄,西疆苦寒,他夜里輾轉(zhuǎn)反側(cè),便落了病。 齊銘再一次出營,從軍醫(yī)那拿了些治風寒的藥,到了地方,他邊給季穆嵐熬藥,邊安慰他道:“小嵐,你莫傷心,你哥哥許是去了其他地方謀生,也許成家立業(yè)了不便遠行找你…” 季穆嵐白著臉反對道:“不可能,我哥不可能自己走了不管我,他不是那種人…”說到一半,他臉更白了:“不不不,或許真的是這樣,他可能成家了,不想帶著我這個拖累…” 齊銘停住給小藥罐子加柴的動作,走過來抱住季穆嵐,沉聲道:“胡說,這世上多少人現(xiàn)在還在為生計發(fā)愁,你靠自己做了客棧掌柜,怎會是拖累?” 季穆嵐兩眼已含了淚,喉嚨哽痛,強自忍著哭音,喃喃自語道:“…哥哥定是嫌我了,說不定在哪里逍遙快活呢。” 齊銘無言,只得嘆息,這凡塵世事無常,月陰月圓,生死離合,穆崢離開時也不過十四五歲,家境好的孩子尚在讀書,而他們兄弟倆卻早已霜行草宿于世中,東奔西走于人間。 季穆嵐的話大抵是自我安慰罷,畢竟,凡塵俗世中一個薄義寡恩的活人,也要勝過黃泉酆都下客死異鄉(xiāng)的新鬼。 齊校尉還是受了罰,私帶家眷擅離職守,即使趙將軍保他,但軍中律法嚴明,還是鞭數(shù)十,勒令其立即送走無關人員,否則軍法處置此人,并責其擇日帶兵剿滅關外來犯新敵,將功折罪。 齊銘背上幾十條鞭痕,心里塞著事,出營見季穆嵐,但推開門卻無人,頓時心中一慌,轉(zhuǎn)頭便找巡邏的士兵詢問。一卒答:“嫂子說他出去走走,沒走遠,那邊兄弟們看著呢”,他指了指一個方向,齊銘點頭謝過,便快步追去。 走了幾百米,果然見到季穆嵐背影,他縮著身子坐在一塊頹垣之下,呆呆望著遠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齊銘走上前,想到如今邊境不安全,沉聲道:“小嵐,莫要亂跑,如今外敵頻頻異動,外面不安全。” 季穆嵐聽他語氣有些嚴厲,站起來拍拍屁股的灰,訕訕小聲道:“對不起,我不知道…” 齊銘沒說什么,拉住他的手,帶他回去。季穆嵐這兩天一直垂頭喪氣,心情低落,懨懨地跟著齊銘,回到房里,便沉默不語地坐著。 齊銘也默,斟酌半晌,嘴唇開合幾次,也沒有說出什么話來。 好一會,他清清嗓子,低聲問:“小嵐,你哥哥的事…” 季穆嵐側(cè)坐著趴在枕頭上,聞言坐直了,“怎么了?找到了???” 齊銘忙搖頭,猶豫道:“我是說,你哥哥的事,如今便是這樣了,此事已結,你若是想要回去,我便派人送你?!?/br> 季穆嵐霎時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你說什么?” 齊銘不敢看他,艱難道:“我是說,你若是想走…” 季穆嵐怔住了,復又詰問道:“你要趕我走?”,說著眼已泛紅。 齊銘咬牙道:“嵐嵐,不是我要趕你走,只是這軍中規(guī)矩,閑雜人等不可靠近…” 季穆嵐打斷,聲音尖尖“我竟是閑雜人等了?你當我是什么,睡過了就扔嗎???” ,他拼命瞪著眼,忍著淚。 “我不是這個意思”齊銘顫聲道,“我沒…”,話未說完,他自己停住了,他想說:“我沒有,我不是那種人”,但是,他真的沒有料到如今的情況嗎? 他從軍六七年,如何不清楚軍中規(guī)矩,但他沒有忍住,他明知道自己不可能長時間陪著季穆嵐,甚至連抽空看他都是違反軍規(guī)的,但他還是拉著季穆嵐一起沉入海中。 他沒有給季穆嵐提過此事,而當季穆嵐沉浸其中之時,他卻突然告知他必須離開,讓他知道和軍人在一起必定會長久分隔兩地,這實在是,狡猾至極。 季穆嵐死死瞪著他,扯著嗓子大罵:“齊銘!你真的是個混蛋!混蛋!” 齊銘垂著頭,沒有吭聲,渾身繃得死緊,背上傷口裂開了。 他用氣音低聲道:“我混蛋,我知道,我知道…” 季穆嵐撲上來咬他,用盡全力咬他的肩膀,邊咬邊撒潑,眼淚浸在齊銘肩膀上,漸漸擴散成一片陰影。 齊銘忍著疼任他咬,季穆嵐卻突然聞到一股血腥味,伏在肩膀上,他撐起身子往齊銘背后一看,失聲道:“你怎么了!” 齊銘身子一僵,推開他,道:“沒什么,沒事。” 他衣服裹的冬日的厚皮甲,應當是看不出什么的,但他穿衣服的時候可能蹭到了血,在后背沒有注意,染紅了一片。 季穆嵐急道:“怎么可能沒事,那么多血!” 季穆嵐腫著眼睛給齊銘上傷藥,便涂邊罵,帶著哭腔:“這就是沒事嗎?你后背都要被打爛了!” 季穆嵐用手背揉揉眼睛,兇巴巴地問:“是不是因為我你才受罰?你活該!” 齊銘連忙搖頭“沒有你的事,和你沒有關系”,他轉(zhuǎn)頭一瞧,季穆嵐嘴里不留情,牙齒卻把下唇咬得發(fā)白,眼睛腫著又快哭了。 齊銘暗嘆一聲,轉(zhuǎn)過身抱他,季穆嵐把下巴枕在他頸窩里,抽抽鼻子,囁嚅道:“我是不是給你惹了大麻煩???” 齊銘只道:“沒有,沒有,你不要多想”,他頓了頓,側(cè)過臉吻吻季穆嵐的小耳朵,低聲道歉:“嵐嵐,對不起”,聽見耳邊傳來的哽咽聲,齊銘心中狠狠一抽,也紅了眼“嵐嵐,這兩日我要出兵殲賊,等我回來,我親自送你回去,好嗎?” 季穆嵐沒出聲,齊銘把他的臉捧在手心,親親濕漉漉的眼睫,輕聲道:“你先在此地住兩日,到時候我們一起回去…”,他忽的轉(zhuǎn)了語氣,沉聲道:“你要等我,知道嗎?” 季穆嵐掙開他,倔強道:“我為什么要等你,我明天就走!” 齊銘無奈道:“你一個人不安全”,他道:“小嵐,如今戰(zhàn)事將起,你先回中原,戰(zhàn)事如有平緩,我便與你成親?!?/br> 齊銘重又捧起季穆嵐的臉,凝視著他的眼睛,將鎮(zhèn)重不渝的情意注進他的眼底,語氣斬釘截鐵,擲地有聲。 “我絕不負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