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頭致敬1995年動畫電影）

    漆黑金屬殼遵循程序?qū)⒋竽X嚴絲縫合地深藏在腦部深處，一層層光幕掃描過機械和神經(jīng)元件，數(shù)字構(gòu)成的水下世界，生命的蹤跡似有若無。

    肌rou和骨骼不復(fù)存在，人形的仿生人漂浮在水中，維系運作的血液在冰冷的機器里流轉(zhuǎn)，沒有五官的頭部垂下的弧度如佛像悲憫的俯瞰。

    特殊的人工皮膚凝結(jié)在體表，朦朧的黃光和青光照耀下，表層的膜層層碎裂飛舞，這具白色的赤裸軀體褪去原始的本能，祂環(huán)抱著自己的膝蓋在水中下沉又上浮。

    恍惚聽見，微張的嘴唇間有嬰兒的啼哭聲。

    ……

    修利是第一個看見她睜眼的人。

    她還不會cao控義體，只會睜眼。

    明明只有十幾歲的女孩如今擁有了一副徹底成熟且強大的身體。而且，當他望著那雙眼睛時，他清晰地，代替了許多人率先地，意識到了過去的蒂亞已經(jīng)合上眼睛，被新的仿生人取代。

    她的眼睛是一位已經(jīng)過世了的人員研制的。你望上去，是一望無際的純黑，遼闊浩大得驚人，像是至今為止并沒有確切探測出生命的宇宙，但是又可以在其中捕捉生命的氣息，這股生命的氣息化作一抹金屬色暗藍。她將大海和宇宙放在眼睛里了。

    她不被允許嘗試下地，因為擔心她無法控制身體，從而造成巨大的破壞。

    直到一天以后，聚在特制的透明墻后的人群才看見她忽然揚起手，沒有任何生澀痕跡地在空中展現(xiàn)了手臂的優(yōu)美曲線，然后是上半身，再是下半身。

    他們陷入了一種神妙的氛圍，是朝圣者在漫天飛雪的布達拉宮前一步一跪，是受難耶穌前靈魂的禱告。人性在她的身上湮滅，取而代之的是神性。

    確認了身體可以良好使用后，她靜默在原地，閉上眼睛。

    覆蓋著人造皮膚的金屬外殼翻開，藍紅黑三色的線纜連接著一個個微小或大型的武器以各種刁鉆角度向外，五官分成五個部分打開，只有唯一脆弱的大腦被護在機械怪物的最深處，沒有過多累贅的人體結(jié)構(gòu)，連骨骼和肌rou的形態(tài)都被極大程度地去除，頭發(fā)也因為倒翻閉合的頭蓋骨形合金外殼消失。

    修利一瞬間感覺自己老了許多，他畢生的夙愿終于實現(xiàn)，就在一墻之隔的那個已經(jīng)變成怪物的仿生人身上。然而實現(xiàn)后，他又陷入了沒有止境的茫然。

    仿生人只維持了那個令人窒息的形態(tài)幾秒就又迅速恢復(fù)原狀，她走到門邊，打開了門。這時眾人才看出她動作仍有生澀，想來剛剛行云流水的動作是她反復(fù)計劃后才能實現(xiàn)的。

    眾人不自覺地退后一步，他們數(shù)日疲于奔命，面對著這樣一個非人的強大存在，由內(nèi)而外地感到恐懼。修利臉上揚起僵硬的笑容，“看來大腦移植非常成功。你的義體型號是Sughter－1，能駕馭它你非常的了不起?！?/br>
    她點點頭，沒有任何神情可言。

    “蒂亞！”

    喬這幾天一直守著斐羅，聽到整個實驗室的通告后急忙趕到了處于最深處的義體人制造基地。男人興奮得大腦一片空白，他半個身體都是義體，當然不信什么神明，但是戰(zhàn)爭帶來的恐慌讓他只能祈禱，祈禱這三個孩子都能好好的。

    他與泛著藍光的黑眸相視，腳步一滯。

    “喬?！狈律似届o地打了招呼，她向他走近，淡漠的聲音在他腦中響起，“最近戰(zhàn)況如何？”

    “先把名字改了吧?！毙蘩嗣呀?jīng)花白的鬢角，勾起那粘膩的笑湊上去，忍不住湊近仿生人去觀察自己的杰作，“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

    仿生人點點頭，通過電子腦隨意抽取了一個名字，“蒂爾華吧。軍用名就叫Sughter－1?！?/br>
    他如墜冰窟。喬想要像以前一樣給面前的人一個擁抱，但他不由自主地陷入了重重的迷茫。

    除了腦以外，沒有任何的相同，甚至連腦也經(jīng)過了切除。她不再朝氣蓬勃，不再擁有rou體，不再是一個孩子，不再是蒂亞?！皼]事就好……”喬勉強伸出手，拍一拍她的肩，連額頭都滲出了冷汗。

    她若有若無地笑了，伸出手。這是一只修長白皙的手，她輕輕活動了一下手腕，隨著咔的一聲，這只手節(jié)節(jié)分開，尾端的一節(jié)竟然只有米粒大小。這些指節(jié)在空中活動又復(fù)原，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yīng)作如是觀（所有由因緣而生的世間法，都像夢幻一般，如同泡沫中的影子，如露水與閃電一般，我們們要無時不刻地這樣看待這世間的一切）?！彼従彽啬畛鲆痪浣?jīng)文，眼珠下移，盯住身邊的修利。

    修利哈哈大笑，這讓他本就有些猙獰瘋狂的五官更加扭曲。他忽然邁步走向出口，蒂爾華不急不緩地跟上，沒有回頭看喬一眼。

    他停留在原地，實驗室外的走道空無一人，更沒有半分聲音，像是一個獨立的時空，只有他停留在原地，活在自己的歲月里。

    ……

    帝國軍的戰(zhàn)事像一個陳舊且沾滿污垢的齒輪，蒂爾華的出現(xiàn)，讓這齒輪高速地運轉(zhuǎn)起來。

    2084年7月19日，蒂爾華作為王室血脈欽定的守護者簽訂協(xié)議，同意第一繼承人伯立亞特，第二繼承人斐羅移植大腦，成為義體人。前者因為大腦受損較少，在采用性能溫和的義體后雖然喪失部分記憶，但是無其他排異反應(yīng)。因為王儲地位，免除更名。

    后者因為精神失常命在旦夕，排異反應(yīng)嚴重，雖然因為義體穩(wěn)定了性命，但下肢癱瘓，再也不能正常行走，平日要依靠藥物維持正常身體機能和義體護理。因為身負王室血脈，免除更名。

    始作俑者很快付出了代價。

    正如六月政變被永遠記載在底斐克王國的紙質(zhì)歷史記錄冊上一樣，小泉清子作為王室另一派系的領(lǐng)袖，也因為她得手之快和喪失性命之快而被后人永遠恥笑并憎惡。她的一切被全部銷毀，也讓六月政變更深的秘密被掩埋。

    2085年3月1日，以蒂爾華·斯萊德為首的帝國軍攻下蘭宮，奪回政權(quán)。同年全星系戰(zhàn)爭正式爆發(fā)，新上位的伯立亞特·米勒性情大變，在擊退敵軍后發(fā)動侵略戰(zhàn)爭，蒂爾華受命參戰(zhàn)并于2089年取得全面勝利。

    ……

    “老師?！?/br>
    青年有著一頭柔順的淡金色過肩長發(fā)，披著華麗考究的富有中式韻味的白色大衣，他柔和清澈的眼睛含著悲傷，修長且骨節(jié)分明的手緊緊抓著病床上男人的手。

    “伯立亞特……咳咳……你這樣會讓我忘記你已經(jīng)失去了關(guān)于我的一半記憶的事實……”喬咳了幾聲。

    短短幾年，他就因為心中郁結(jié)和舊病復(fù)發(fā)走到了如今這瀕死的地步。面前的人看起來依舊溫和得讓人如沐春風(fēng)，如果不是這些年他一直聽聞他毫無人性可言的命令，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

    伯立亞特已經(jīng)成了一個羅馬式的君王。

    “您不要總是想這些……今日我將政務(wù)推了，您好好休息吧，我陪著您。”伯立亞特俊美的臉上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化，甚至笑容還擴大了一些，溫聲勸著他。

    他無力再說什么，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伯立亞特臉上的笑容一斂，囑咐身邊的人如果人要醒就即刻叫他，便走向了辦公廳。他眼中只有勝利，感情這方面，尤其是過去的感情，只要面上好看就夠了。

    喬做了一個夢。

    夢里面是蒂爾華簽訂協(xié)議的場景。她坐在圓桌的一邊，一瞬間就接收了全部信息。在修利讓她做最終決定后她立刻點了頭。

    人們問她為什么不考慮后果，她這么回答，“伯立亞特一直非常厭惡自己孱弱的身體。我替他做決定，給他健康?！?/br>
    那一瞬間他明明看見她眼中有惆悵，有屬于人類的感情波動，但卻很快消失了。

    他到死都沒有擺脫別人帶給他的寂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