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4年6月1日。

    ……

    密集的槍彈出膛又轟擊的炸響，激光縱橫交錯，無數(shù)建筑倒塌，血腥味彌漫四周。

    斐羅睜開眼睛時，眼前的一切模糊泛白，只能隱約看得到一張浸染血色的臉，聽到的聲音像是隔著一層柔軟的膜。

    蒂亞在大吼，他勉強(qiáng)聽出了是什么。

    “還能不能走？手能動嗎？”

    他緩不過神，只覺得疲憊，又想要閉上眼睛，卻立刻被她強(qiáng)行撐開眼皮。

    “斐羅！不要閉眼！”

    視線清晰了一瞬，這是他此生用rou眼看清蒂亞的最后一次，少女尚還稚嫩的臉半張都被血掩蓋，一道血rou模糊的開口橫貫左頰，眼中充滿焦急和絕望。

    他照做了，然而卻并沒有使自己的身體動彈哪怕一下，就算不信邪一樣試了一遍又一遍，也沒有任何變化。

    “我怎么了？”

    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發(fā)出聲音，但是面前的少女已經(jīng)將他擁入懷中，他看見她的肩頭在顫抖，雙臂卻絲毫不敢用力抱住他。

    蒂亞轉(zhuǎn)了姿勢，將他背在背上，她纖瘦的身軀明明還是rou身，卻已經(jīng)敏捷有力非常。

    這里是一個被黑暗籠罩的角落，出口是一段長長的管道，小小的白色燈照亮狹窄的管道。

    他毫無知覺的身軀和少女?dāng)D在一處，她臉上的汗水混雜著污血滴下來，黑色短發(fā)黏在臉上，幾乎是一寸寸地挪著，呼吸灼熱而痛苦。他說不出話，這里氧氣太稀薄，窒息感扼住他的喉嚨。

    他模糊的視線里只有白色和紅色。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倒了下來。

    “蒂亞……”

    他徒勞地動著嘴唇。

    沒過多久，纖細(xì)的手臂又半抱半拖起了他，繼續(xù)著愈發(fā)艱難的挪動。

    出去時他劇烈地喘息著，然而蒂亞卻蓋住了他的口鼻。她的呼吸就在他耳邊，被壓得極低。

    一枚閃著光的東西漂浮到了他附近，少女布滿汗?jié)n和血液的身體一僵，然后半背半抱起他狂奔起來。Alpha優(yōu)越的身體素質(zhì)和平時的訓(xùn)練成果被發(fā)揮到極致，無數(shù)追蹤彈跟隨而來，卻只有寥寥幾顆沒入她并不致命的部位，其中有兩枚也貫穿了他的小腿骨，他只感到兩下刺痛，其余的什么都沒有。

    蒂亞沖入戰(zhàn)火之中，只有找到接應(yīng)的軍隊才有可能有活路。

    “??！”

    男人側(cè)頭，正想一槍崩了這不知從何而來的小孩，火焰映照下，對方大半張血rou模糊，正滴滴答答地淌血的臉駭人非常，而剩下半張正常的臉上，漆黑單眼充滿了瘋狂的獸性。他手一顫，子彈晚了一瞬出膛。

    蒂亞大力踢向男人的小腿，電光火石間奪過激光槍，藍(lán)色光芒閃過，散發(fā)著糊焦味的頭顱落地，血液飛濺。

    兩人在這無盡的血腥中不斷淪陷。

    “伯立亞特呢！”

    帝國軍直屬于第一繼承人伯立亞特，標(biāo)志就是金色袖章。當(dāng)兩人頂著腥風(fēng)血雨靠近中心戰(zhàn)場后，很快就找到了一個。蒂亞伸手抓住對方的衣服，“我是蒂亞·斯萊德，快救小殿下！”

    “快逃，”男人的一只眼睛只剩下血洞，剩下的一只眼睛被血污掩蓋了大半，他用手中的武器將附近的幾個無人機(jī)擊落，嘶啞地吼道，“帝國軍沒有勝算，蘭宮失火，大殿下被搶走了，您要讓小殿下活下去……！”

    他緊緊地蜷縮在蒂亞的懷里，感到自己臉上有灼熱的東西流下。那時他的眼淚，混雜著他臉上少女的血。

    “我能救他！帶我去找指揮官！”

    只有嘶吼才能在慘叫聲和爆炸聲被聽到，他很快察覺到蒂亞又在往某個地方奔去。

    他支撐不住地暈了過去。

    ……

    他再次醒來時，眼前出現(xiàn)了幻覺。尸體上的蟲蠅變成了飛舞的螢火蟲，血液變成了夢幻的粉色濃霧，人們的痛呼變成了孩子的歡笑聲，繚繞的火焰變成了耀眼的煙花。

    人們在不斷地走動，他聽不太清楚他們的對話，也看不太清這一切。

    他聽到他們說，蒂亞帶領(lǐng)指揮官去救出了大殿下。他只有被設(shè)置了保護(hù)裝置的腦子保持活性，而她就是那些為數(shù)不多知道這個秘密的人。

    所以他只有大腦被裝了回來。

    而蒂亞則在回程中被炸斷了下半身，被撤退的帝國軍用各種儀器吊住了性命。

    他昏昏沉沉地被扶去見她。大概是為了見最后一面。

    在他的眼里，此時的少女露出了半張白皙無暇的帶著恬靜微笑的臉和披著紅紗的上半身，而她的下半身則被朵朵絢麗耀眼的紅花和nongnong粉霧所掩蓋，美麗得就像花中精靈，只是和身下的破布不是很相配。他吃吃地笑了，感覺到扶著自己的手臂顫抖了一下，有人在說他瘋了。

    其實他后來覺得，或許那時候他并沒有幻覺，只是接受不了那令人作嘔的畫面，讓自己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就不需要再記得了。

    他一直很害怕。

    ……

    “你有幾成把握？”

    “我沒嘗試過。但是我相信會成功的。”

    “你覺得她會同意嗎？”

    “她會的。因為這樣可以讓她活下來。她的腦是最適合Sughter－1的，而且她天生具有‘賽博格’的特質(zhì)?！?/br>
    “你們不是想要一個‘神’嗎？這就是機(jī)會?！?/br>
    “你……！”

    “別裝好人了。當(dāng)人類的身體可以被替換成機(jī)器的時候，為什么還要費(fèi)盡心思去仿造人體？不必要的結(jié)構(gòu)應(yīng)該被舍棄，不必要的部分可以切除，我們可以安裝無數(shù)微型武器在她身上，用我們已有的技術(shù)來遏制她的大腦不必要的感情活動并發(fā)揮最大潛力，用電子腦替她在短期內(nèi)吸收全人類的知識。讓她聯(lián)網(wǎng)！讓她舍棄人類的身份！讓她成為你們口中的神。”

    “那……她還能活多久？”

    “哼……那時候她已經(jīng)不算人了。腦死亡的時間，隨時都有可能。”

    “那個篡位的女Alpha……是叫做小泉清子吧？她不會放過帝國軍的，沒有Sughter－1，你們連半點勝算都沒有，倒不如把剩余資源讓給我?！?/br>
    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的四十多歲的男人穿著白大褂坐在床邊，他的頸后一條交流用線插在另一個西裝革履但面色疲憊至極的男人頸后，普通人要說上幾天幾夜的話在瞬間就被完整地輸送完畢。

    “修利……為什么偏偏是他們……”

    “教官大人，在這個時代，你對他們那懦弱且搖擺不定的感情廉價得讓我想笑。不要再說了，今天下午6時整，我要開始手術(shù)。她傳達(dá)的信息也是接受，所以你快滾吧?！北环Q為修利的男人終于睜開了眼睛，他的動作帶有神經(jīng)質(zhì)的機(jī)械感，低下頭去看病床上那只剩一半的殘軀，嘴角勾起瘋狂的笑意。他多少年的夙愿，如今終于靠一場政變實現(xiàn)了。

    至于什么改變他人身體的愧疚心，他從來都沒有這種東西。

    他的話刺到了身邊的男人，后者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最后扯下來線就大踏步離開了這實驗室。只是在他邁出這實驗室的最后一步時，他不由自主地停了一下。

    他是唯一親眼見證三人成長的人。大殿下已經(jīng)只剩下那分外可笑的在儀器上放著的受創(chuàng)的大腦，而小殿下因為小泉清子的精神藥物全身癱瘓，精神失常，他自己作為一個omega，不知何時已經(jīng)對其生出了不正當(dāng)感情的蒂亞·斯萊德，即將徹底舍棄人類的身份，變成一個怪物。

    而且，若是能夠憑借蒂亞扳回一局，大殿下和小殿下很快也要變成仿生人。

    按照本國法律，成為仿生人后必須更改姓名，再加上幾人不同情況的腦部創(chuàng)傷，從此三人再也沒有了過去。

    男人走到了一間實驗室門前，他透過門，看見里面躺著的孩子已經(jīng)瘦骨嶙峋，神情呆滯詭異。他見到他進(jìn)來也毫無反應(yīng)，只是當(dāng)男人放下一張純黑色的顯示器后，他才微微動了動。

    “滴?！?/br>
    顯示器滴了一聲，投射出一張立體相片。

    “2083年，遠(yuǎn)港附屬星留念?！?/br>
    這是什么呢，孩子無知無覺地拿起這顯示器。他不知道，淚水已經(jīng)先他的反應(yīng)一步，滾滾流了下來，沾濕了床單、已經(jīng)遠(yuǎn)去的記憶還有破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