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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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風(fēng)迎面撲來，從口鼻中倒灌而入，胸腔里的溫度一點(diǎn)點(diǎn)消散，寒意從四肢延伸到了身體內(nèi)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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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蹄速度稍稍減緩，鳳清彌身后的護(hù)衛(wèi)跟上來，“侯爺！不能再往前了，您已經(jīng)三天三夜沒有合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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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清彌充耳不聞，此時(shí)所有事情在他心里留不下半點(diǎn)痕跡，他的所有思緒都凝在辛二眼前發(fā)來的信上，那上面說京郊以北，有人似乎看見過如穆戚和青瓷一樣描述的兩個(g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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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揚(yáng)起鞭子抽了一下，“在前面驛站換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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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衛(wèi)還想再勸他，“到驛站可以派士兵去追尋，再者暗衛(wèi)們也都在四處打探，一旦發(fā)現(xiàn)就會(huì)立即回稟您的?！?/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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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閉嘴！”

    “侯爺！您的身子撐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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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清彌口中呼出口白氣沒再說話，但他看過來的眼神寒涼徹底，叫人寒毛微悚。侍衛(wèi)心生懼意，一時(shí)不敢再說，就這么稍微一愣神，男人的馬又超越了他的，并且距離越拉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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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地上留下一連串的馬蹄印記，一片雪白中，驛站方向升起一縷炊煙，他不知道現(xiàn)在是何年何月何時(shí)，不知道穆戚有沒有好好吃飯，他現(xiàn)在還好嗎，肚子里孩子還好嗎，有沒有鬧騰，他那么怕痛怕冷，這次的事情一定嚇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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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樂，秦樂到底把他藏到了哪里。為什么他到處都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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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日的尋找無果讓鳳清彌的神經(jīng)緊繃到了極點(diǎn)，漫無目的的尋找讓他煩躁得幾乎發(fā)狂。他幾乎想沖進(jìn)校尉府直接壓著秦樂讓他把人還回來，然而程圯也好，趙燁也罷，都擋在秦樂面前和他作對(duì)。明明那人止不住的得意模樣讓他恨不得沖上前去撕碎那張惺惺作態(tài)的臉。

    ——“我并不認(rèn)識(shí)什么侯夫人?！?/br>
    騙人。

    ——“下官反倒想問問侯爺，有沒有見過我那失蹤許久的童養(yǎng)妻?！?/br>
    閉嘴，你有什么資格稱呼他為妻。

    ——“總之，侯爺要找的人不在我這兒，還請(qǐng)侯爺另尋他處？”

    還給我！

    隨著鳳清彌帶著戾氣的一揮鞭，座下黑馬立時(shí)一聲哀叫嘶鳴忽地慢了下來，嘴邊泛起白沫，眼看體力到了極限，不能再跑了。無奈之下鳳清彌只能翻身下馬，然而就在下馬的一瞬忽然間軟了腿，他一只手撐著自己，面前的地面忽近忽遠(yuǎn)，耳邊的吵雜聲遙遠(yuǎn)模糊，最終化成一道刺耳的鳴響。他眼前一黑，不受控制地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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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在他身后的侍衛(wèi)陸續(xù)趕到，幾個(gè)人迅速下馬抬起他，在趕來的驛臣慌忙領(lǐng)路下，抬著鳳清彌往驛站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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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漸暗，冬日的寒風(fēng)呼嘯而至，灰暗的天空中開始落下零星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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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旁人通報(bào)，程圯直接進(jìn)了秦樂的書房，一進(jìn)門，他反手就將門牖扣上落了鎖。

    “師父?！鼻貥泛傲艘宦暎畔率掷锏男殴{從書案后起身，走到程圯面前，“您怎么來了?！?/br>
    程圯目光從他平靜的臉上劃過，落到他身后的書案上，沉聲問道：“究竟是不是你做的?！?/br>
    秦樂沒有立刻回答，逆著光臉在陰影中，看不太清表情，半晌，只他聽聲音平穩(wěn)的吐出一個(gè)字：“是?！?/br>
    程圯心中一沉，隨即是意料之中的釋然，膺眸如矩，“胡鬧！你知不知道你是在拿自己的性命當(dāng)兒戲?！?/br>
    “不是兒戲。”秦樂反駁，琥珀色的眸里倒映出程圯滄桑且微老的堅(jiān)毅面龐，看著眼前這個(gè)待自己如親骨血身的男人，他認(rèn)真的說，“我不能沒有他?！?/br>
    穆戚于他的意義，是他肆意妄為的少年時(shí)期的欲望和渴求，是在尸山血海中奄奄一息時(shí)，只要想著他還在某處等他找到他，他就能掙扎著從地獄深淵爬回來的執(zhí)念。

    他一無所有，只有穆戚。

    “可他是侯……”

    “那是鳳清彌那廝從我手里搶走的！”秦樂的情緒突然激動(dòng)起來，昳麗的臉因?yàn)閼嵟行┡で?，他喑啞恨聲道，“我現(xiàn)在只不過是搶回我本來擁有的東西?！?/br>
    說不出來的東西堵在他心口，似乎回到了秦府滅門，穆戚不見的日子，又回到了那段狂躁又絕望的日子。胸口傳來一陣又一陣的鈍痛，秦樂看著眼前這個(gè)自己唯一能依靠的長者，帶了一絲委屈：“那明明就是我的?！?/br>
    為什么所有人都想把穆戚從他身邊奪走？他不過是拿回自己的東西，穆戚本來就是他的，是生來就該在他身邊的妻！憑什么要讓給鳳清彌？

    程圯沒再說話了，男人臉上堅(jiān)硬的神情漸漸破裂，最終化成了無奈，他明白，無論自己說什么，秦樂都不會(huì)住手了。

    “人你確信已經(jīng)藏好了嗎？”他問。

    秦樂表情一愣，隨即反應(yīng)過來師父是松口了，當(dāng)下點(diǎn)了點(diǎn)頭，“師父放心，鳳清彌找不到的?！?/br>
    “你怎么能確定？”

    是啊，他怎么能確定。秦樂自己也怔住了，然后眼前就浮現(xiàn)數(shù)日前秦易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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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dāng)時(shí)他面無表情的看著秦易把穆戚安置進(jìn)了破窄小屋里，然后指了指被一同帶過來的青瓷，“你確定要留這個(gè)女人照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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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記得他說：“青瓷是最適合照顧穆戚的人。”而且他也需要青瓷寫信每日確定穆戚的安穩(wěn)，說到底他還是不怎么相信秦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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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見他這么說，秦易也沒說什么，只是不置可否的挑了下眉，然后轉(zhuǎn)身出去了一會(huì)兒，不久帶回來一個(gè)老頭，秦樂看著他，他解釋道：“啞奴不識(shí)字，但功夫好。這段時(shí)間你需要有人替你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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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秦易便告訴他，啞奴會(huì)如何在每日早間采買的空擋，把信箋混進(jìn)校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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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他又進(jìn)屋看了眼仍在昏迷中的人，眼見天色將亮，秦易顧忌淮安侯府的人察覺，便連聲催促著他回到了校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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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緒游洄到眼前，秦樂微微皺了下眉，覺得向程圯解釋起來有些麻煩，于是最后只是重復(fù)了一遍：“師父，我確定?！?/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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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初是不確定的，但是事實(shí)證明，秦易不愧是秦易，他依舊是他記憶里的那般無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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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易?！?/br>
    兩人分道揚(yáng)鑣前他叫住他，那時(shí)他看著他，印象里高不可及的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和他平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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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問：“你為什么要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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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易依舊冷著一張俊美的臉，丹鳳眼里不帶任何溫度，接著睫羽微闔，再睜開時(shí)，難得流露出了幾分復(fù)雜：“秦樂，你姓秦?！?/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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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完，不等他回答便終身一躍，他只看見屋檐上閃過幾道殘影，秦易就已經(jīng)徹底消失在熹微的晨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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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清彌又夢(mèng)到了穆戚。

    他坐在草地上，逗弄著那只他送給他的小奶狗，英俊的臉上是燦爛的笑意。

    然后他看見了他，眼睛都亮了起來，朝他敞開雙臂奔跑過來，整個(gè)人撞進(jìn)他的懷里，抱著他不肯撒手。

    “我等你好久了呀……”

    下一秒，場(chǎng)景變換，?昏暗的床幃里，?他壓在穆戚身上，他仰躺著看著他，棱角分明的臉上紅潮洶涌，黑色的眸子濕漉漉的望著他，身下包裹著他的rou壁是那么細(xì)膩溫軟，又緊緊的絞住他不想讓他離開。

    于是他加重了力道，穆戚平緩的呻吟立刻變了調(diào)，他聽見他哭泣一般的喊：“樂樂——”

    徒然驚醒，鳳清彌才發(fā)現(xiàn)方才的一切只不過是一場(chǎng)夢(mèng)境，然而他還清楚的記著夢(mèng)里噬魂滋味，也記得最后那聲讓他驚醒的呼喚，洶涌的恨意妒意呼嘯而來，但最后在摸到旁邊空蕩蕩的位置時(shí)，全都化成了思念至極的悶痛。

    阿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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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燁獨(dú)自坐在御書房內(nèi)，書案上奏章整齊，想來已經(jīng)是閱畢整理好了的了。夕光順著窗縫映射進(jìn)來，在他臉上形成一道窄窄的光束，他雙眼凝視著虛無，似乎在思索什么。

    半晌，他突然朝著空無一人的角落開口：“都準(zhǔn)備好了嗎？”

    “都準(zhǔn)備好了?！鼻妍惖穆曇魪慕锹淅飩鱽?，隨即一道修長的身影從陰影出走了出來。

    秦易那張秀美的臉上滿是恭敬：“只等陛下您的吩咐。”

    趙燁從書案后走了出來，踱步到窗邊，伸手一推，驀地，一片橙色夕光鋪天蓋地而來，照亮了昏暗的御書房。

    “秦易，你會(huì)不會(huì)覺得朕太心狠了？”

    “怎會(huì)?！?/br>
    “聽說那人有了身孕？”趙燁冷硬的臉上浮出一絲說不清的神色，“清彌哥哥的孩子啊……”

    聽見趙燁又叫出曾經(jīng)對(duì)鳳清彌的舊稱，秦易低垂的眼里閃過不悅，但極快的隱了下去，回答道：“是的，快五個(gè)月了?！?/br>
    “是嗎？”語焉不詳?shù)膽?yīng)了聲，趙燁目光落到窗外蕭瑟的冬景上。默了半刻，嘆息道：“怎么偏生是個(gè)卑賤的雙身，真是委屈了清彌哥哥?！?/br>
    輕描淡寫的言語間，竟是對(duì)穆戚這個(gè)人毫不掩飾的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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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燁心里想：他那龍章鳳姿，玉樹蘭芝的清彌哥哥怎么能鬼迷心竅的跟一個(gè)骯臟卑賤的怪物湊成一對(duì)呢，他應(yīng)當(dāng)配得上這世上最好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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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坊間，淮安侯若不是自己不愿意，早就被封為鎮(zhèn)國公的傳言并不是空xue來風(fēng)，甚至，世間唯有秦易最清楚，莫說是鎮(zhèn)國公，怕是有朝一日鳳清彌想要那把龍椅，只怕眼前這個(gè)人都會(huì)欣然讓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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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元帝趙燁對(duì)從小一起長大的淮安侯鳳清彌有著不為人知的可怖執(zhí)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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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是因?yàn)楫?dāng)初在不見天日的晦暗宮墻里，只有那個(gè)人握住了他稚嫩的手，將他帶出了那片吃人的沼澤，又可能是被迫同宦官世家虛與委蛇，保住這岌岌可危的皇位時(shí)只有那個(gè)人堅(jiān)定地站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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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之，即使年歲漸長，容貌也越發(fā)堅(jiān)毅陽剛，身上也逐漸有了帝王的威儀，但對(duì)于趙燁來說，鳳清彌始終是那個(gè)他心底視若神祗的清彌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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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可想而知當(dāng)鳳清彌把穆戚帶回盛京，出現(xiàn)在趙燁眼前時(shí)，對(duì)于年輕的皇帝而言是多么的荒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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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燁第一次對(duì)鳳清彌發(fā)怒了，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同意鳳清彌和穆戚的婚事，一個(gè)卑賤骯臟的雙身怪胎，一個(gè)癡傻的莽漢，居然會(huì)成為淮安侯夫人，他怎么能允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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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鳳清彌摔門而出，留下趙燁發(fā)瘋一般把視線所及的所有東西都砸了個(gè)一干二凈，被驅(qū)逐到門外，沒能聽到兩人爭(zhēng)吵內(nèi)容的陳福面色倉皇打著顫走了進(jìn)來，只聽道他沙啞著聲音喃喃著：“不行...不能惹...生氣...想法子...要想個(gè)法子?！?/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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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堂天子不能惹誰生氣？陳福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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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洞悉趙燁一切的，只有無聲無息隱在角落的秦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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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不能惹鳳清彌生氣，卻又能除掉礙眼的人的法子...趙燁想了三年，三年后，秦樂出現(xià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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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清彌哥哥也許會(huì)難受一段時(shí)間，但朕是為了他好?！弊詈螅w燁對(duì)秦易下了決定，“交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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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鼻匾讘?yīng)聲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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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玄武街的校尉府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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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派下去幫鳳清彌尋人的一堆暗衛(wèi)，神色肅穆手扶兩具靈柩來到了正僵持著的淮安侯和振威校尉等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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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難熬的日子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