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也輸了這局?！?/br>
    一陣沉默。簾外的丁香花正在盛開，香氣彌漫整個院子，和那嗡嗡的蜂鳴混雜在一起，簡直有點悶人。白喜祥放下折扇，皺起眉頭，伸手輕輕揉按左邊胸膛。

    “師父，徒兒有句話，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br>
    背后的天青，擔(dān)憂地望著神色痛楚的師父，猶豫了又猶豫，終于開腔。

    白喜祥依然雙眼微閉：

    “講?！?/br>
    “若是說長輩不方便出面，讓我們晚輩來好了?！?/br>
    “晚輩？咱們年輕一輩里，沒有能跟他對撼的戲?！?/br>
    “他們不就是要打?qū)ε_么，咱們……咱們奉陪，也貼，成不？”

    “誰的，咱們誰還能貼？”白喜祥驚訝地轉(zhuǎn)頭看他：“你周師哥傷了脊梁，現(xiàn)在炕都不能下了……”

    “我……我能?！碧烨辔⑽⒓t了臉，但仍然昂首回答。

    黎茂財也停止了走溜兒，站在地當(dāng)間兒，呆呆地看著天青：

    “你？金錢豹？你是孫悟空??！”

    “我會這個活兒?！碧烨嗌钗豢跉猓骸斑@出戲我不光會孫悟空，所有人的唱念做打，我都記得。金錢豹也是我的本工，每次吳師哥唱的時候，我仔細(xì)跟著他學(xué)，他的一招一式，每個身段，我都能做出來。如果社里實在沒別的辦法……”

    “天青，話可不能說大了。”白喜祥凝視他：“孫悟空當(dāng)然也要一等一的功夫，咱們最近貼都是你來這個活兒，出色當(dāng)行，沒什么講的。但是金錢豹的要求更高，那是大武生，講的是工架，氣魄，可不是會開打就成。你年紀(jì)不到，氣度不夠，招式身段做得再好，也及不上他?！?/br>
    黎茂財忽然插言道：“二爺，這倒是個主意！天青是年紀(jì)輕點，不過，剛才崔爺說得是，打?qū)ε_也是拼輩份，咱們就打童伶名號，讓座兒上看看，喜成社初出山門的小子能唱到什么樣兒！”

    “著啊，”崔福水一拍大腿：“這是個法子！”

    白喜祥看看他倆，又看看天青，仍有些不敢置信：

    “天青，金錢豹你真能拿下來？飛叉你也會？緇塵教你了？”

    “沒有，我跟他請教過，他不肯講。但是我自己個兒琢磨出來了?！?/br>
    白喜祥霍然起身：

    “你演給我看！”

    一班人涌出堂屋，來到院里。天青寬了長衫，就手兒從把子架上掂了一桿荷包槍當(dāng)作鋼叉，從容不迫地演將起來。只見這柄“鋼叉”，在他手中上下翻滾，“篩糠”、“抱月”、“紡線”、“云翻”……一招一式讓人眼花繚亂，時而滾背過肩，像粘在身上一樣；時而高拋出手，活龍一般準(zhǔn)確地竄出去又竄回手中。至于旋子、前撲、錁子這些身段技巧，一向就是天青的長項，走得又高又飄，揮灑自如，最后一記出手，接住飛回的“鋼叉”，左腿弓右腿箭，氣勢雄渾地亮相。

    院子里一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呆看著。天青收回荷包槍，有幾分不好意思地走到白喜祥身前，叫了聲“師父！”大伙兒才從驚訝中緩回神來。竹青最是歡喜，鼓掌大叫道“師哥，你真行！太有像了，這叉簡直神了，我覺著你比吳師哥強！”玄青抿緊嘴唇，一臉的艷羨。黎茂財和崔福水相互點著頭說：“工架上還弱點，但是活兒是真不錯呀！”

    白喜祥盯著天青，卻不住搖頭。天青緊張地望著他，半晌，白喜祥才說：

    “想不到啊，想不到。沒實授的戲，可以學(xué)成這樣。你為練這個受了多少傷啊？”

    天青松了口氣，難為情地說：“還好。未得師父允準(zhǔn)，本不該私學(xué)的，可是跟著吳師哥唱這么久了，見了他的好處，忍不住就記在心里頭。”

    “不錯不錯，好學(xué)是正道！”白喜祥合起折扇，在手中輕拍：“毛病還是有不少，不過，底子在這兒，再好好□□□□，登臺沒問題。呀，現(xiàn)在豹子有了，猴兒又沒了。天青來金錢豹的話，誰來孫悟空呀？”

    崔福水道：“秦月明成不？”

    白喜祥凝神思索：“他翻跌功夫不錯，但是金錢豹和孫悟空的‘雙桌飛叉錁子’，怕他拿不起來。”

    天青爽快地應(yīng)道：“師弟想學(xué)的話，我教他。接叉的時機，主要在個配合，多練就成。那三個元寶錁子，要摔得又高又不傷著自個兒，得懂得運氣，在哪個節(jié)骨眼兒運氣，往哪里使勁兒，我告訴他?！?/br>
    白喜祥看著天青，眼光閃亮：“不藏私，難得。這可都是自個兒摔過幾千幾百遍才摸著的門道兒啊。”他轉(zhuǎn)頭向滿臉興奮的黎茂財和崔福水：

    “就這么定了，合社cao演起來，咱們也貼！”

    ☆、第四章  金錢豹

    喜成社與清和社的對壘，以喜成社大獲全勝而告終。他們貼出了兩個童伶主演的，靳天青十五歲，秦月明十四歲，都是搭班不久的孩子，但功夫之老到，叫看客驚訝。座中紛紛議論：

    “喜成社可了不得了，小孩子都□□成這樣。”

    “到底是人家自己的本子。清和社的，吳緇塵雖強，班底和調(diào)度上可就差多了?！?/br>
    “這位靳老板才十五歲么？曠世奇才??！”

    天青的金錢豹，一舉成名，比吳緇塵當(dāng)年還要火爆十分。他去的金錢豹，金面獠牙，尖角的黑眼窩，下撇的嘴叉子，威風(fēng)煞氣兼具，出場一套定場詩：“虎頭豹面獾眼裝，紅梅山前自為王，洞中小妖千百對，烈烈轟轟站山崗！”念得穿云裂帛，氣貫全場。飛腳連過三桌的功夫，接連五十個的旋子，輕捷得叫人目眩。最精彩的當(dāng)然還要數(shù)他的飛叉了，不僅舞起來圓轉(zhuǎn)如意，連聲音都隨心所欲，一忽兒把叉上的鋼環(huán)耍得嘩啷啷滿臺震響，一忽兒只見鋼叉飛轉(zhuǎn)而鴉雀無聲……報紙上的戲評云：“靳天青把一柄鋼叉，耍成了‘活玩意’”！

    金錢豹與孫悟空的開打，也令人叫絕。武生小兄弟秦月明這回下了死功夫，在天青的幫助下，日日苦練，硬是練成了高難的“元寶錁子”：躍起落地之時，全身蜷成弓形，只憑腰背著地，極盡觸目驚心。每次戲臺之上，金錢豹將雪亮的鋼叉高高拋起，嘩啷啷一陣脆響中，孫悟空翻下兩張高桌，空中接叉，元寶錁子落地，整個廣盛樓里，準(zhǔn)定響起炸窩的喊好兒聲。

    喜成社童伶名震京城，連武生宗師楊老板都驚動了。這日下午，楊老板帶了從人，到廣盛樓觀看，白喜祥親自出迎，相偕入場，兩位梨園泰斗一起坐在臺側(cè)。臺下看客見狀，激動得幾乎sao亂，戲還沒開鑼，喊好兒聲已經(jīng)響徹rou市街。整出大戲，楊老板看得專注，聽得入神，完戲后還意猶未盡，主動提出到后臺見見天青。見面之后，他倒也沒有多言，只是端詳半晌，點頭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