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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言情小說 - 秦氏有好女在線閱讀 - 分卷閱讀44

分卷閱讀44

    何女郎實在太年輕,天真爛漫的,也沒有少年老成的感覺。除了一張臉蛋讓人有些驚艷,平凡得就像他偶遇的那些當壚賣酒的小妹。

    他忍不住起了跟她抬杠之心,輕輕撫摸一個肥白潤澤的蠶繭,笑道:“主公沒對你說過,他在蜀地見識過的織錦,飛云流彩,其價如金?”

    輕飄飄一句話,羅敷知道她輸了。

    居然忘了“蜀錦”這一逆天的瑰寶了!

    也難怪,“錦”是指有著華美圖案的織品,通常只產(chǎn)于官辦的織室、錦署,平民百姓家從來不得見。就連貴族穿衣,通常也只舍得用織錦鑲邊裝飾。想要大面積的花紋圖案,自己找繡娘繡去。

    誰要是敢直接明晃晃的套一身錦衣,那要么是有嫁娶喜事,要么是高調(diào)炫富。

    跟羅敷平日接觸的什么苧麻絹帛,不可同日而語。

    而蜀地的織錦更是錦中龍鳳,向來是進貢到宮中的稀罕貨。譙平一提此物,羅敷馬上感覺到了跟他出身上的差距。

    不過,她想,蜀錦是織造工藝,桑麻是農(nóng)學技術(shù)。嚴格來講,兩者并非一碼事嘛。

    但她不跟譙平計較這些,算他辯贏。

    微笑回道:“我是無知小女子,先生哪會對我說這么多。今日聽公子一言,才算開眼?!?/br>
    這已經(jīng)是她掛在口邊的一句萬用擋箭牌。一旦別人提到東海先生的往事,覺得秦夫人理所當然知曉的時候,她總是以退為進,來那么一句:“我無知,先生沒跟我說過?!?/br>
    譙平笑笑,大約回憶起了他當年穿著蜀錦的時光。

    他忽然覺得自己懂得也不多。眼看著蠶兒們忙碌吐絲結(jié)繭,不由得問出來:“這么些蠶繭,能生多少絲?能做多少布?”

    從春忙碌到夏,夠織成一幅蜀錦嗎?

    羅敷別的不懂,這些事信手拈來,笑道:“一箔繭約莫十斤,一斤繭能出一兩五六錢的絲。五兩絲就能織小絹一匹,夠好幾個人的過年新衣了!對了,營里的繅絲機也許不夠,所以,你得撥些人手給我,幫忙殺蛹……”

    譙平嚇一跳:“殺蛹?”

    脫口問道:‘這些蠶……都是要殺掉的?”

    羅敷“嗯”一聲,不以為意:“若是來不及繅絲,蠶蛹就會破繭化蛾,幾個月心血就白費了。不殺蛹怎么行?”

    他頓時有些冷汗出來。從來只知道裁衣制衣費人工,以前也未曾近距離參與過農(nóng)事。居然連這種事都沒用心想過。

    再看羅敷,顯然已經(jīng)習慣了“草菅蠶命”,渾不當回事。

    她同情地看著譙平,安慰一句:“就算不殺,等它們化成蛾,也是不吃不喝,活不了幾天的?!?/br>
    譙平“哦”一聲,心里多少釋然了些。

    他忽然輕聲嘆口氣,自語道:“春蠶不應(yīng)老,晝夜常懷絲。眾生勞碌,焉知不是像這些蠹蠶一樣,自以為滿腹經(jīng)綸,經(jīng)天緯地,到頭來不過作繭自縛,成為別人身上一寸衣罷了?!?/br>
    羅敷瞥一眼譙平的側(cè)顏。剛來白水營的時候,她覺得譙公子只是天性清冷淡然。然而過了這一陣子,他似乎愈發(fā)顯得憂郁了,時時發(fā)出些一葉知秋般的感慨。

    這話太高深。羅敷不敢接。今晚王放應(yīng)該來授課,她想著,到時向他請教一下,譙平這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忽然聽到蠶舍外面微有動靜。有人在探頭探腦的往這邊看。譙平一轉(zhuǎn)頭,那人又急匆匆的離開了。

    譙平微有不快,叫道:“韓虎,見了主母也不來拜見,成何體統(tǒng)?”

    門外的人被叫住,只好磨磨蹭蹭的回了來,見了羅敷,定睛看了一眼,然后馬馬虎虎一拜,笑道:“果然仙女一般,不愧是主公之妻小夫人,韓虎有禮了。”

    這個叫韓虎的,是個體型高大的壯士,皮膚黝黑,一雙手粗糙硬結(jié),看起來能徒手擰斷一個人的脖子。兩只腳更是不同尋常的大,如同踏著兩只小船。

    羅敷以前聽譙平說過。這人是馬賊出身,慣會翻山越嶺,有日行百里之能。因此被派出去尋找東海先生,最近方才歸營,還沒正式拜見過秦夫人。

    但羅敷頭一眼看到這人,心里便生出一股不太舒服的直覺。

    韓虎看她的眼神,并不像其他人那樣畢恭畢敬,而是……帶著些玩賞的意味,甚至略顯咄咄逼人。

    雖然只是短短一瞬間的對視,短短一句話的寒暄,但羅敷還是不自覺后退一步。

    忽然又意識到,他方才在蠶舍外面窺視了許久,焉知是不是在看她?

    她十分確定,倘若自己是布衣民女,在路上讓韓虎碰見了,他多半會不憚于上前調(diào)戲sao擾的。

    她迅速還禮,然后微微轉(zhuǎn)身,假裝查看吐絲的蠶,不再跟這個韓虎目光接觸。

    譙平也察覺到此人有些無禮,輕輕一皺眉,跟羅敷說一句:“莽人不識禮數(shù),主母海涵。”

    然后跨步往外走,叫上韓虎:“你許久不在營里,這兩年的見聞,也只跟我匯報了寥寥幾句,現(xiàn)在倒有時間閑逛走,去中庭,我給你分配些事做。”

    這個小插曲,羅敷沒太放在心上。畢竟白水營里不乏粗人,性格惡劣的也不在少數(shù)。

    她關(guān)心的另有其事。入夜亥正,她低聲跟著王放念完幾篇書,忍不住提個話頭,問了出來。

    “譙公子心里有事。我不敢直接問,但這陣子,外面往來的書信都增得多了。他幾次問起我桑蠶之事的收成,仿佛要急于用錢。還有……壯丁cao練的時間似乎也變長了……”

    如果說白水營是個大田莊,譙平就是現(xiàn)任的田莊主,事事都要考慮得面面俱到,才能保證這個田莊的穩(wěn)定運轉(zhuǎn)。

    王放聽完她說,卻是不以為意,笑道:“阿姊觀察倒細?!?/br>
    “我不信你沒看出來。”

    他輕輕一吐舌頭,似乎是抑回了一句插科打諢的話,點點頭,正經(jīng)說道:“總歸是應(yīng)付時局罷了。時局亂,白水營也得做好準備,以期在非常時期自保。以往三年里一直是這樣的,你不必多慮?!?/br>
    羅敷見他說得輕描淡寫,忍不住問:“時局怎么亂了?”

    過去她在邯鄲城外作一介小民,關(guān)心的從來是自家口糧夠不夠,官府賦稅漲不漲,對于“時局”的理解,也不過是一些遙遠獵奇的流言。

    譬如長安某個jian臣被殺了頭,尸體肥的流油,讓人在肚臍上點燈,燒了三天三夜還沒燒完老百姓只對這些感興趣。傳完八卦還不忘點評一句:現(xiàn)世報!

    王放沒那么低級趣味。見她果然求知若渴,才低聲說:“朝廷內(nèi)亂,長安已被焚成一片廢墟。天子出逃,下落不明?!?/br>
    羅敷一雙眼霎時睜老大。第一反應(yīng)是不信。

    不是天子嗎,為何似乎混得比她還落魄!

    她想象不出,會有地主被管家欺負,家業(yè)燒了不說,自己還得背井離鄉(xiāng)的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