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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帶上身懷六甲的糟糠之妻,連夜跑到山里去住山洞,成了當(dāng)時邯鄲民間好一樁笑料。 誰知噩夢成真,叛匪居然聲勢愈壯,頃刻間便是燎原之勢。朝廷“平叛”不利,政事擱置,兵禍連綿,乃至生靈涂炭。 等叛匪好不容易被剿滅,張大響壯著膽子回到邯鄲,發(fā)現(xiàn)城里城外一個樣,野狗野鼠橫行,當(dāng)年的街坊鄰里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個灰撲撲的墳堆。 有被叛匪殺的,有參加叛軍被殺的,有被朝廷當(dāng)成“通匪”殺了充數(shù)的,還有病死的餓死的??胺Q十室九空。 這其中包括羅敷的父母以及諸多親族。羅敷當(dāng)時年幼,記事不全,只記得孤零零站在廢墟上大哭,一條比她還高的野狗猙獰撲過來。 身后一聲發(fā)顫的大喊:“阿秦!別傻站著!跑啊!” 羅敷猛回頭。膽小鬼張大響抖抖索索的抄起一根斷扁擔(dān),照那野狗腦袋抽下去。 …… 張大響拖著一條被野狗咬殘了的腿,順理成章地收養(yǎng)了這個他meimei留下來的孤女。 燒毀的房子一磚一瓦的蓋起來;丟失的家產(chǎn)一文一文的掙回來。黎民百姓多健忘,時至今日,“叛匪”的記憶已如過眼云煙,大家繼續(xù)循規(guī)蹈矩的過回以前的日子。 但阿舅沒能享受幾年太平日子,沒兩年便積勞成疾去世了。留下一妻一子,也就是羅敷的舅母和表弟,三個人相依為命。 羅敷知道阿舅為什么瘸。她從懂事起就下決心,把舅母當(dāng)阿母一樣孝順,把表弟當(dāng)親弟一樣疼。 孤兒寡母的日子不好過。被人欺負(fù)是家常便飯。羅敷自小便知道面子不能當(dāng)飯吃,寧可讓人指著后腦勺罵潑婦,遇事絕不能忍氣吞聲。 ——當(dāng)然,面對舅母時除外。 羅敷想一想往事,再看桌上那碗蜜水,心平氣和。 她進(jìn)屋喂蠶,再掃蠶舍,然后回到自己房間——名義上是閨房,其實大半空間都讓一架碩大斜織機占去了。 那織機老舊,木質(zhì)零件被摩挲得光滑發(fā)黑,一如張柴氏那衰老而油光的發(fā)尾。 織一匹絹要花至少二十天工夫。等到完工之日,這匹絹會被小心翼翼地拿下來,洗刷搗練,在市場上被哪個鼻孔朝天的貴仆挑剔一番,然后買走,裁剪縫制,穿在哪個世家公子或是豪門寵妾的身上。 或是干脆讓他們拿來包東西、寫字、作畫——總之不會成為民女羅敷的身上衣。她全身上下一般是苧麻,織的倒是比別家的平整好看。 羅敷坐下來,熟練地調(diào)了調(diào)綜板,開始干活。 一旦坐在織機前面,飛揚跳脫的女郎就變得無比專心致志,那上上下下的一經(jīng)一緯,就是她的全部世界。 其實民間的女郎哪個不是如此。素手穿經(jīng),巧目定緯,織機單調(diào)的咣當(dāng)聲,充滿著她們的少年時光,見證了她們的孩子長大,陪伴著她們韶華逝去,直到一頭烏絲變成雪白,和那織機上的布帛成了一個顏色。 可今日,羅敷卻有些心神不寧。梭子來去,踏板吱呀,突然手勁一個不準(zhǔn),經(jīng)線啵的一聲崩斷了。還好她反應(yīng)快,及時停了梭。 麻煩。她不得不停下活計,續(xù)線捻絲。還沒織出半寸,忽然又是一根斷線。 連張柴氏在外頭都聽見了,心疼地喊一聲:“仔細(xì)織布!累了就先歇著!瑕疵布可賣不出好價錢!” 羅敷地嘆口氣,站起身來,隨意撥弄著織機一角拴著的小布袋。 她知道自己思緒紛雜。撞見冀州牧公子的事沒對舅母說,免得徒增擔(dān)憂。 但總不能裝做萬事大吉。最起碼,她需要思考清楚,倘若下次不巧又在城外惹了貴人,得換一套什么樣的說辭。 她忽然想到了一個人。一個也許能幫她的人。 * 兩日后,羅敷打扮利落,準(zhǔn)備上集。 邯鄲城里旬日開集,供出身各異的百姓和商販,交換糧、酒、布帛、藥材、絲綢等等。 張柴氏年紀(jì)大,有風(fēng)濕老寒腿的毛病,因此每次都是羅敷出面,和鄰居幾個年齡相仿的女郎新婦,用自己精心織造的布匹、絹帛、刺繡,換取絲麻和口糧。 偶有盈余,通常讓愛美的小娘子們換來胭脂水粉、頭面首飾。一枚普普通通的玉簪,能帶給人好幾個月的開心。 羅敷掐著手指頭數(shù)完了該換的東西,問舅母:“還有什么要換……” 話音未落,一個梳著總角的小男孩蹭的跑出屋門,態(tài)若離弦之箭。張柴氏老母雞似的追過去:“懶蛋,別摔著!誒誒,袖子蹭臟了……” “懶蛋”名叫張覽,是張柴氏的寶貝兒子,亡夫留下的唯一骨血。本來請人起了個挺有文化的名字,可惜張柴氏不識字,叫著叫著就把自己兒子叫成“懶蛋”了,倒是個俗得可愛的乳名。 張覽在“匪患”亂世中出生,娘胎里帶來的弱質(zhì)。病歪歪長到十歲,細(xì)桿兒身材上頂著個大腦袋。搬點重東西就呼哧帶喘。于是大家都說他該去讀書。張柴氏望子成龍,把兒子送進(jìn)了接收平民子弟的私學(xué)——當(dāng)然,又是一筆額外花銷。 鄰舍大人們平日逗張覽:“腦袋這么大,當(dāng)心哪天掉下來!” 小張覽信以為真,養(yǎng)成了時時刻刻扶腦袋的習(xí)慣。一頭扎到羅敷身邊,膩著她提要求:“阿姊!別忘了給我?guī)ЧP墨!” 說這話的時候,細(xì)手指頭扶著自己的太陽xue,像個偏頭痛的老學(xué)究。 羅敷一笑,把他的手放下來,“忘什么也不會給你忘這個。還有嗎?” 張覽想起了同窗們平日里夸耀的美食零嘴,吞了口口水。 張柴氏馬上注意到了,輕輕橫他一眼。 張覽忙扶著自己腦袋搖搖頭,懂事地擺擺手,表示自己沒要求。 羅敷看在眼里,心中盤算,回頭賣了自家的絲帛,找個好說話的零食販子,好歹給阿弟討幾顆漬酸梅。 她往小板車上放幾匹絹麻,臨出門,又忽然猶豫,摘下一對耳,塞進(jìn)織機梁木的小縫隙里。那是她的小小首飾盒。 方瓊的影子在腦海中晃。低調(diào)妝扮讓她聊以心安。 最后回頭向張柴氏囑咐:“今晚也許不回來,宿在……” 話沒說完,張柴氏兩條眉毛已經(jīng)擰成兩只打架的蠶寶。張口就訓(xùn)斥:“你一個未婚的女郎,跟我說什么晚上不回來?……” 羅敷不慌不忙,說完了后半句話:“宿在韓夫人工坊里?!?/br> “韓夫人”這三個字一出口,張柴氏“嗯”的愣了一下,腳底下碾死個螞蟻,算是默許了。繼續(xù)給兒子撣袖子。 第3章 強搶民女 韓夫人是邯鄲城里的傳奇女子。她四十歲以前的事跡沒人說得清。小道消息流傳,說她是從婢妾一步步爬上太守夫人的地位。然后喪夫、再嫁、再喪夫、再嫁……如此不知多少次,每次嫁的夫君都比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