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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不常住在邯鄲。他十五歲便在郡守府中捉刀筆,二十歲上便拜了郡中士大夫,公務(wù)繁忙,街頭巷尾自然不得見。他既不在我身邊,我不過暫住親戚家,又何必滿頭珠翠,高調(diào)出門?!?/br> 方瓊吃一驚,少年有為。 隨即氣不打一處來。這是刺他年過二十,地位全憑祖蔭,其實碌碌無為? 哼一聲:“沒聽說過郡中有二十歲的士大夫?!?/br> 語氣已收了三分輕佻,打出兩分官腔,未盡全信。 羅敷不慌不忙,微微一挺胸:“誰說他今年二十。我夫君三十歲上做了出入宮禁的郎官,每次歸家,捎來的天子賜禮成車成箱?!?/br> 料你也見不著。 方瓊有點含糊了。當(dāng)今雖然皇權(quán)式微,但天子余威猶在。自己胳膊上兩道指甲印,若真有哪個長安城里的侍中郎官來找他討說法,抵賴不得。 “你……你夫君,姓甚名誰?” 羅敷眼尾一挑,氣場十足。 “還裝不知?我夫君四十歲上便專城典縣,門內(nèi)食客無數(shù),麾下剽騎千余,天子倚重,眾口`交譽(yù)。再后來……” 杏子眼兒底一絲狡黠的波,瞟一眼方瓊緊蹙的眉,不慌不忙的把話圓回來:“再后來他卸任清閑,喜愛四處游歷,眼下不在邯鄲,可說不定明日就回來了呢。” 說得有鼻子有眼。周圍幾個隨從不由得信了,眼神中帶上些曖昧。老夫少妻,可惜了。 連湊上來圍觀的百姓也開始興奮,竊竊私語,送出幾聲藏不住的嗤笑。 方三公子紈绔,平日橫行鄉(xiāng)里,滋擾百姓不是第一回 。大伙見他吃癟,喜聞樂見。 一個牧牛少年手里玩著彈弓,故作驚訝,大聲問道:“這位阿姊,你的那位夫婿,是不是白皙面龐,微有髭須,少見的美男子???” 羅敷一揚頭,朝他拋去會心一笑:“是啊!你也見過?” 方瓊徹底氣餒,惡狠狠盯著周邊刁民。大伙連忙轉(zhuǎn)身低頭,該犁地犁地,該挑擔(dān)挑擔(dān),該采桑采桑,假裝沒這個熱鬧。 一個侍從小聲建議:“公子,這個……要不還是賠個禮……” 羅敷擺出架子,趁熱打鐵:“使君明鑒,想必已知羅敷是誰家婦。我便不說夫婿名字,免得以后你們在誰家的酒宴上碰見,各自尷尬。失陪!” 這回侍從不敢攔了,連忙相讓,其中一個還嘟囔一句“多有得罪”。 羅敷下巴一點,朝滿地狼藉看一眼,狗腿子不敢怠慢,忙撅著屁股把散在地上的桑葉一片片拾起來,給她放回籃子里,蓋上濕布。 方瓊?cè)缱砣绨V,眼看那窈窕背影漸行漸遠(yuǎn),吐出一口橫在胸中的氣。 眼神中帶著些許不甘心。忽然叫過一個心腹,低聲吩咐兩句話。 然后跳上馬車,吩咐:“回府!” …… 方瓊車仗一走,陌上眾鄉(xiāng)民仿佛突然又活了起來,勞作耕種,吆喝聲、交談聲、牛馬叫聲響成一片。大黃牛哞了一長聲。方才搭腔的那少年牧童騎在牛背上,唱著歌兒踏著花,一顛一顛的走遠(yuǎn)了。 大伙的目光不免聚集在匆匆離開的羅敷身上,竊竊私語。 一個小孩子好奇問道:“那好看的小娘子,真有個四十歲的大官夫君?” “噓!”熟知各家八卦的老嫗趕緊打斷,隨后皺紋里扒拉出一副意味深長的笑。 “要是真這樣,倒好呢!” 時下民俗,女子早婚,十五六歲嫁人生子的女郎不在少數(shù);而艷名遠(yuǎn)揚的秦氏羅敷女,年至十七,不僅尚未出閣,連婆家都未曾許得一個,平白讓人笑話。 ——可見生得太美也不好,家里人挑三揀四,誤了青春大好年華。 待要再議論,忽然眼前一閃。只見方瓊?cè)拥能囌剃犖槔?,似乎躥出一個身手伶俐的影子,鬼鬼祟祟的,跟上了羅敷女郎遠(yuǎn)去的腳步。 老嫗揉揉眼,那身影又不見了。她搖搖頭,想是自己老眼昏花。 第2章 親人 羅敷孑然一身的返家。 邯鄲南外城平民散居,其中一個不起眼的小院子。門邊一個小小土地神龕,門楣上掛幾把干艾葉,樸素又活潑,表明這院子里住的是一家熱愛生活的良民。 院子里的婦人粗布襦裙,垂著個略顯花白的椎髻,發(fā)尾用最普通的桂花油抿得硬邦邦的。她抱著一筐剛洗完的衣裳。那筐衣裳對她來說太過沉重,糙手繃出道道青筋。 羅敷連忙上去扶一把:“舅母!一盆衣裳盛這許多,閃了腰可怎生是好?快放下。” 舅母張柴氏放下洗衣筐,有氣無力地跟她打了聲招呼:“阿秦回來啦?!?/br> 張柴氏放下袖子,抹一把額頭上的汗,嘮嘮叨叨的嘆氣:“不累怎么行呢?過年的賦稅剛交過,你阿弟又進(jìn)學(xué),給先生的束就是咱們一個月的口糧。昨天又說筆墨簡牘需要添補(bǔ),家里可快沒有余錢啦。我一個老婆子也沒什么傍身的本事,洗一筐衣裳三十錢,能多洗一件是一件——你今日的桑葉才采了這么些?蠶兒可別不夠吃……” 每天雷打不動的抱怨三五次。然而羅敷并不厭倦,點點頭,柔聲安慰:“舅母莫愁。我這兩天夜里趕趕工,后日開集之前,應(yīng)該能織好一匹絹。你就安心進(jìn)屋歇,等阿弟下學(xué)回來。” 然后放下籃子,接過洗衣盆,一件一件的幫舅母把衣裳晾到高處。 張柴氏騰出手腳,朝廚房努努嘴,“鍋里晾有水,自己去盛。桌上那碗水放太久了,別喝?!?/br> 羅敷聽得最后一句話,唇角不動聲色地一抿,抿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笑。 不開口叫破,乖巧回道:“好。” 羅敷自己盛水喝,經(jīng)過舊木桌的時候,見上面果然放了一碗水。細(xì)指頭輕輕伸進(jìn)去蘸了下,點在舌尖,春雨般甜絲絲。 卻不太濃。近來蜜糖價高。 但舅母也真粗心,蜜水晾著也不怕招螞蟻。羅敷順手給那碗水扣了個蓋,然后沖屋外喊:“我去干活了?!?/br> 方才還不依不饒,跟貴人打嘴仗的潑辣小娘,一進(jìn)家就變成了善解人意、任勞任怨的乖孩子,任誰見了誰不信。 然而羅敷心里有數(shù)。十七歲的女郎見識算不上廣,心中第一位的做人準(zhǔn)則,便是知恩圖報。 十余年前,天下大旱,民不聊生,遂有太平道起事造反,放出話來要殺貪官、均貧富、讓天下百姓吃飽飯。由于那年是甲子年,又史稱“甲子之亂”。 不少人腦子一熱去投奔,剩下的安安分分過日子,想著不管誰得了天下,自己做順民便萬事大吉。 只有羅敷的阿舅張大響,十里八鄉(xiāng)出了名的膽小鬼,聽得外面?zhèn)餮?,說什么太平道的叛匪喝人血、吃嬰兒,個個都是面目猙獰的妖怪。張大響聽風(fēng)就是雨,嚇得夜里睡不著覺,做夢都是血光沖天。捱了幾天,終于決定收拾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