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衛(wèi)綰難得行使一次相權(quán)，就斷了劉徹招賢納良，令賢良方正、敢于直言進諫的賢者——或者說，是信仰孔孟之道的賢者，直接經(jīng)過皇帝本人的考試選舉，進入朝廷中樞的念頭。

    雖然令自上出，背后肯定還是太皇太后的懿旨作怪，但衛(wèi)綰平時老邁平庸，只曉得唯唯諾諾，難得發(fā)威一次，就令到劉徹吃癟，難怪少年天子前段時間格外荒唐，成日里帶著自己嬉游，對朝事擺出了愛理不理的態(tài)度來，原來還是和太皇太后賭氣。

    其實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這對祖孫已經(jīng)過了幾招，或者是出于對她的愛惜和保護，雙方居然都沒有把她牽扯進來，直到竇太后被逼到了墻角，無奈之下，這才拉自己下場。

    忽然間，陳嬌對外祖母又多了一絲愧疚：她畢竟是把人心想得太狠了。不論如何，外祖母是決不會負她的。就是現(xiàn)在的劉徹，心中有沒有絲毫要疏遠她的念頭，也都還難說呢。

    她就微微抬起頭來，眼波流轉(zhuǎn)，大膽地去窺視劉徹的表情。

    劉徹神色間帶了惱怒，也有些笑嘆出來的無奈，這拙劣的遮掩自然瞞不過他，陳嬌這不是借古諷今，而是直接借人喻人，手段大膽之余，又多了一絲恃寵而驕的嬌憨，就是當(dāng)著劉徹的面在勸他，可又不想把勸擺上臺面來，讓劉徹可以喊停。

    卻到底還是縱容她的，他嗯了一聲，英挺面龐似笑非笑，道，“你猜母后心思，倒是準的?！?/br>
    陳嬌自己也覺得好笑，忍不住伏在劉徹肩上笑了半天，才續(xù)道，“可母后未必想得到，這人是不能一意孤行的，朝中有這樣幾股勢力，盤根錯節(jié)。軍隊、外戚、百官，還有各地的藩王，就是貴為天子、貴為太皇太后，想要做成什么事，也得照顧到大部分人的利益，令大多數(shù)人都得了好處，才能順利地把事情辦了。提拔舅舅，可是連外戚都不能完全服氣，更別說別人了，這件事終究還是辦不成的?？晌浩浜罹筒灰粯恿耍吘褂泄τ趪?，又有軍功，又是外戚，提拔他做這個丞相，軍隊、百官、外戚都是服氣的，太皇太后也是高興的，天子嘛，你喜歡的是儒術(shù)，魏其侯又是儒生……”

    她又抬起頭來，調(diào)皮地看了劉徹一眼，抿唇一笑，狡獪地道，“阿徹，你道我說得對不對？”

    她當(dāng)然說得很對，竇嬰代田蚡，之所以會這樣順利，就是因為劉徹多少也本能地覺出了這個道理。即使貴為君王，在這個時候他也不能任性而為，竇嬰之所以上位，就是因為他能平衡到各方勢力，照顧到各方的想望。

    他用一種嶄新的眼神去看陳嬌，沉默有頃，才輕聲道，“你真的就只想管椒房殿里的事？”

    陳嬌的心驟然一緊，她也不知為什么，居然高高提起，若非自己全力壓抑，整個人都要緊繃起來。一股說不出的惶惑一下就捏住了她，她盡力維持著原來的姿勢，聽劉徹繼續(xù)說。

    “干脆到宣室殿來，和我一起管管這個國算了，你的說話，可要比那群該死的孔孟、黃老之徒中聽在理得多了?！?/br>
    原來還是在埋怨手底下的人才太少。

    陳嬌一下放松下來，她白了劉徹一眼，又露出了劉徹慣見的一點嬌蠻。

    “椒房殿、永巷宮之外的事，送給我我都不管。”陳嬌說?！熬褪怯老飳m里的事，我都還管得不好，以后我要多用心管管永巷，管管你！”

    就算陳嬌有千般厲害，那又如何？她畢竟還是個女人，大部分心思，她都忍不住要用在劉徹身上。

    劉徹就一面心虛一面得意地大笑起來，一邊將陳嬌攔腰抱起，于她的驚呼聲中，奔進了椒房殿內(nèi)，他在陳嬌耳邊說，“嬌嬌，我們生個兒子吧，朕的第一個子嗣，當(dāng)然要從你的肚子里爬出來?！?/br>
    其實這句話對于一個帝王來說，實在已經(jīng)勝過千言萬語。

    陳嬌的心卻直直往下沉了下去，忽然間她很情愿從前的絕嗣，是因為有人害她，而不是更凄涼的可能。

    她該不會天然就不能生育吧？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說啥|謝謝生生同學(xué)滿是誠意的三個長評，在我忙得要死都要把金屋忘記的時候是你的長評讓罪惡感啃噬著我的心靈！

    以及，大家猜猜下次更新啥時候XD

    19、犯邊（補完）

    經(jīng)過陳嬌的妙語排解，劉徹總算是回復(fù)了往長壽殿走動的腳步，祖孫間言笑晏晏，雖不說親密無間，但至少帝后和睦，也讓前朝、后朝都安下心來。不至于各自人心惶惶，想要選一邊來站。等到了九月，匈奴人開始滋擾邊境，朝中人的目光也就由朝廷里的這點子事，轉(zhuǎn)到了西北邊境，距離長安也就是十幾天路的上苑一帶。

    太皇太后經(jīng)過場面，還算得上泰然自若，劉徹卻很生氣。

    先帝去世之初，匈奴人自己鬧得也不大像話，并沒有前來燒殺擄掠，說起來漢室邊境也安靜了足足有一兩年的時間，才迎來這一次聲勢不小的東犯。各地將士自然朝夕用命，但長安城里依然不能不感受到匈奴人帶來的陰影與危機。自從高祖起，秦時榮光不再，對內(nèi)說一不二一言九鼎的天子，在匈奴人跟前連一句硬話都說不了，劉徹雖然一向?qū)捄停谶@件事上要比祖、父都敏感得多，消息一傳到長安，他就大發(fā)脾氣，把自己鎖在清涼殿內(nèi)不肯見人。正好在清涼殿內(nèi)陪伴他的兩名美姬，當(dāng)時就抬出來一個，送出去挨板子了。

    陳嬌至此，終于完全肯定即使自己已經(jīng)判若兩人，但或者所有事情的發(fā)生，依然都會同金屋之約一樣，由頭至尾，都由不得她來選。

    就算是她，也不禁平添了不少怨氣，并不曾出面去勸諫劉徹，而是在椒房殿后頭的小花園里，“我要一個人靜一靜?！?/br>
    未央宮是個很美麗的地方，即使陳嬌由少到大，出入的都是廊腰縵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勢、鉤心斗角的高門大戶，但她也不是沒有跟著劉徹出宮冶游，見識過陌間百姓如泥一樣由人踐踏的生活。人但凡沒有毛病，想的總是奮發(fā)向上，要她把椒房殿拱手讓人，從這個花木蔥榮水聲盈耳的花園，搬遷到母親那一樣幽雅，卻遠離了長安城的長門園去，她自然是不會甘心的。

    由少到大，她也一直都很回避長門園，長到如今十六歲，居然一次也都沒有去過。她覺得自己只要不是被逼到絕路，也不想進去那個充滿了不祥的地方。為此，她能潛心去學(xué)，習(xí)得人間百態(tài)，洞悉幽暗人心。在那聲音的推波助瀾之下，自少她沒有童稚可言，從小就為了在劉徹身邊高踞后位竭盡心力。時至今日，她可以確切地講，如今劉徹看她，是要比從前更親密些的。

    從前她無法理解劉徹的志向，而如今他的未央宮里，只有她懂，也只有她能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