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權(quán)力就有好處……哪怕是那些低等的小宮女們爭，皇帝也能理解，也能寬容，但這并不代表他不會對這些包圍著他的虛假感到厭倦。然而，時至今日，皇帝又還有多少機會去聽到一句真話，還有多少人，會以真誠的自己對他？

    這種伴隨著權(quán)力而來的孤獨感，在權(quán)力的頂峰自然感受得最為深刻。他其實很希望能有一處地方可以讓他不必去猜測別人，也不必讓別人來猜測他，有一處地方可以讓他放下權(quán)力這個手段，踏踏實實地過著正常人的生活，能令他感覺到他自己還是個人。

    很多事，能深想都不愿去深想，更樂意這么睜只眼閉只眼，糊里糊涂做家翁，真當他傻？皇帝畢竟也是個人，也有人的弱點，即使只是自欺，亦都希望能有一片凈土，在這世上為他獨存。

    然而，到末了到底還是要用掂量的眼神，去打量身邊的一切，再度認清這么一個事實：這世上絕大多數(shù)人對他都不夠真誠。最終還是要猜測、揣摩枕邊人的心思，往惡里去猜測所有人的用意……

    皇帝輕輕地嘆了口氣，他忽然間有幾分理解了祖父的脾性。

    在權(quán)力的高峰盤踞得越久，對人性也就會越來越失望。親如父子又如何，三個兒子的心思，老人家心里怕不會不清楚。

    然而，最煩惱是，雖看得透，但感情依然存在，即使這世上幾乎所有人都不值得他們付出感情，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就算這真心也許已經(jīng)被人輕蔑地踐踏，但皇帝依然有種極為難受的沖動——他不想再追究下去了，他不愿再追究下去。孫玉女也好，徐循也好，甚至是皇后，他都不愿去挖掘她們可能存在的丑惡一面，他情愿事情就這樣含糊下去，即使被騙，都依舊被騙下去。他情愿相信他的妻妾們大體都是好人，從沒有人口是心非、陰謀詭計……

    就算皇帝自己已經(jīng)很難把自己稱作一個完全的好人，即使他奪走過許多人的生命，放棄過許多正義、公平，縱容過許多邪惡，但他依然希望自己能夠相信，這世上有人真正因為他是他而愛他，而并非因為他的權(quán)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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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竟是有了個皇長子了，皇帝對小吳美人有孕的消息反應(yīng)比較平淡，而且也比較令人費解?！@么多人不用，他偏偏重新起用了莊妃身邊最有臉面的宦官總管柳知恩來重新管理宮務(wù)。甚至還把話說明白了，讓柳知恩出來，就是為了照顧小吳美人的。

    如此風頭火勢的時刻，皇帝的種種舉動，當然都會引來眾人的一番猜測。長寧宮里也少不得議論的聲音，幾個心腹宮女不論，周嬤嬤也是有點擔心：這一陣子，皇帝似乎忙于政務(wù)，幾乎從未踏入后宮。長寧宮這里，自然也許久都沒有得見天顏了，再加上這富有玄機的安排，是由不得周嬤嬤心里不犯嘀咕?！羰沁B皇帝都疏遠了長寧宮，貴妃娘娘在宮里，可就連一絲體面都沒有了。

    不過，和下人們比起來，孫貴妃卻是要鎮(zhèn)定多了，皇帝的安排，似乎并不能激起她的情緒反應(yīng)，每日里和羅氏一道看顧小皇子，成了她最重要的工作：眼看冊封大典在即，小皇子自有各種衣服需要預(yù)備，孫貴妃現(xiàn)在就是忙活著這事兒呢。什么玉牒啊、廢后啊、小吳美人啊、南內(nèi)什么的，好像壓根都沒進入她的視線一樣的，連皇帝減少了前往后宮走動的腳步，都難以引起她的慌亂。

    “怕什么。”也許是看出了周嬤嬤暗藏的憂慮，孫貴妃隨口分說了一句話，就把周嬤嬤的擔心給堵住了。“有栓兒在這，難道大哥還就不來了？”

    皇帝終究還是來了，他不可能完全繞開長寧宮，哪怕后宮誰那里都不去，他也舍不得長寧宮里的寶貝兒子啊。

    栓兒已經(jīng)是兩個多月了，是個敦實的大胖小子，雖然才這么小，但脖子居然已經(jīng)硬了，可以試著往上微微地抬一抬，吃喝拉撒都很順暢，讓人cao心的地方也并不多——還學(xué)會了怕生，皇帝身上的氣息他不熟悉，一抱進懷里就要哭。還是孫貴妃笑吟吟地從他懷里把栓兒解救出來，才止住了小孩兒的干嚎。

    “大哥你抱的姿勢也不對?！彼突实壅f話，語氣一直都是特別隨便的?！斑@不是小狗兒，不能托著腋下就算完了……你瞧我，得把屁股給抱住，他舒服點兒就不會哭了?！?/br>
    皇帝的確很少抱這么丁點大的孩子，聽孫貴妃說了，便和她學(xué)了一下，栓兒卻還是要哭。這回，連孫貴妃都沒法解圍了，還是養(yǎng)娘一語道破：“只怕是拉臭臭了。”

    當下便把孩子抱下去換尿布了，孫貴妃笑著給皇帝斟了杯茶，“最近忙什么呢，也不進來瞧兒子?！?/br>
    皇帝說，“邊防近來多事，我心里想要出去巡視一番，不過也不知能不能空出時間來。這一陣子可不是都在忙這個？”

    其實，他也把大量的時間耗費在了宮廷書院、畫院里，當然還有馬球等各色運動來消耗皇帝的精力。反正后宮也只是皇帝生活的一部分，只要他愿意的話，甚至能在短時間內(nèi)就拉起一隊新的寵姬，而后宮里的女人們，只要不是他主動告知，又或者膽大包天地在他身邊安插了眼線，不然對于他的行蹤，一般都是一無所知。

    孫貴妃果然哦了一聲，體諒道，“我說呢，果然是忙著正事——兒子馬上就要封太子了，我料著你這當?shù)模幸稽c閑空，必是要進來瞧他的。”

    兩人一起長大，彼此之間可以說是無話不談，皇帝在長寧宮里，一般也都很自在。可今日，他沒有感受到長寧宮的治愈，孫貴妃表現(xiàn)得越正常，他心里就越不舒服。一個問題越來越大，幾乎如鯁在喉，皇帝本想再忍忍，但到底還是問了出來。

    “可不是這么說呢么——還沒問你呢，”他似乎也是興致勃勃?！澳切敲廊苏婢褪悄敲辞?，在你宮里的時候才覺出有孕？”

    孫貴妃嘴唇一瞥，倒是似笑非笑的?！八沁@么和你說的？”

    “我還沒去看她?！被实勖Φ?，“好容易得了空，當然先來看你和兒子了?！?/br>
    “哦……”孫貴妃這才滿意了——她今日情緒似乎不高，眉宇間總有些難言的譏誚，雖然笑也笑，勸也勸，但皇帝能感覺得到那沒好氣兒的態(tài)度，仿佛就是藏在桌子底下，時不時露出一角?！八@么說，我倒還不好多提了——反正，你要覺得是那樣，那就是那樣吧?！?/br>
    皇帝被她逗笑了?！霸趺戳寺铮y得的喜事，倒像是她欺負到你門上了似的?！?/br>
    “也不是說欺負我……”孫貴妃哼了一聲，“明知是有了身孕，還瞞著我，說什么想回長寧宮，永安宮住著不舒服，我念著舊情答應(yīng)了，一轉(zhuǎn)頭一吐，就把自己這有孕的消息給散布了出去。這不知道的人會怎么想我呀？好像我成天就盯著別人的肚子似的，她倒好，住在長寧宮里，出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