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背脊挺直，紗帽微垂，吃得悠閑。

    三寸丁摸了摸癟了的肚子，心中暗自嘆氣。

    待他吃完，她終于松了一口氣，終覺離自由一步之遙。

    可那少年吃完一炷香的茶水，卻微笑對內(nèi)侍道：“把本君的琴拿來?！?/br>
    他吃完喝完又要撫琴。他肩膀很寬，懷抱很暖，這些她都知道，可是他是個(gè)壞人。

    少年盤膝坐在海棠樹下。海棠花對著薄荷郎。那郎君又不知徐徐彈著什么古韻什么調(diào)，靡靡昏昏，連四散的草兒鹿兒都靜靜屈膝。

    小孩兒揉了揉眼，靜靜俯視著那少年郎君。

    他撫完琴又要拿著棋子研究孤譜，蹙著眉也很清雅好看。旁人都知道他很好看，卻不知道他是個(gè)壞人。這個(gè)壞人把她變成現(xiàn)在的模樣。冬日里不過把她充作一把暖爐，夏日里嫌她活潑，由她被風(fēng)雨折散。他放與不放手，全然出于一己之私，都與她不相干。她是他養(yǎng)的貓兒狗兒，早已不知道人間是什么模樣，更何況天上。

    暑日黏熱，小小三寸丁恨恨地晃著海棠，眼淚噙滿?；▋后@嚇，砸到了少年身上。

    他不曾抬起頭，任花簇堆滿棋盤。

    她從樹丫一寸寸下滑，再一次與自由天塹相隔。

    而后從棋盤下貓身鉆入那人的懷中，靜靜地抱著他的腰。

    少年連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她對著他的下頜輕輕呢喃：“我想你啦，哥哥?！?/br>
    連逃都未逃走，就在他身旁一整日，十尺樹高，不知算不算遠(yuǎn)。

    可他吃飯時(shí)，身旁沒有她；喝茶時(shí)，沒有她；撫琴時(shí)，沒有她；下棋時(shí)，沒有；蹙眉時(shí)，沒有；微笑時(shí)，更沒有。他有沒有她似乎都不打緊，可是要緊的是，她沒有他，就像再也回不到家的小鳥兒。

    “哥哥，我離不開你?！彼降滓怆y平地望著他，一仰頭，哽咽落淚。

    少年白皙的手指擺著棋子，許久，才抱起她，放置在那溫暖的懷中，輕輕問道：“你本來預(yù)備去哪兒？”

    “沒有你的地方?！?/br>
    他忽然笑了，嘴唇蒼白，映著紅色的朝服，益發(fā)不似真人。他說：“何必心急成這樣？”

    那一年，三娘喬植十一歲，一頭小侏儒。二郎喬荷十五歲，紅衣端艷。

    三百零八年前。

    喬植并非自幼侏儒，只是四五歲時(shí)得了一場風(fēng)寒，再醒來，便長不高了。喬郡君養(yǎng)了一幫名醫(yī)，專為她調(diào)養(yǎng)身體，日日須得一碗苦藥汁，可八九年都不見起效。眼瞧著到了豆蔻芳齡，她依舊是那副模樣。

    二郎閑暇時(shí)，有了逸致，曾為媯氏畫過一幅小像，畫上女孩兒唇紅齒白，風(fēng)月難表一二，手中握著如意，端的傾城。三娘纏著二郎為她也畫，二郎便畫了一幅憨孩兒抱貓兒的畫兒，她一瞧便哭鬧打滾，不依不饒，說要同表姐一樣好看的。

    二郎道：“她生的什么模樣，你做什么與她攀比？落了下乘?！?/br>
    小孩兒便哭鬧道：“表姐是生得好看，可我怎么就不能好看了？我只不過是長不高罷了，我這樣殘疾，卻原來連幅畫兒都不配了嗎？”

    少年被她鬧得無法，氣得曲起指節(jié)彈她腦門，“你長大了，倒是能生得那副美貌！”

    小孩兒硬著頭皮頂嘴，“你只要畫得，怎知我生不得？”

    他便只得瞧著她，細(xì)細(xì)再朝絹上畫。畫兒成了，卻面寒如鐵，拂袖而去。

    小孩兒看著畫，那里站著一個(gè)黃衣傾國的少女。她傻傻看了半晌，似被迷住了，許久，卻哭得更加痛心。

    她在閨房內(nèi)哭，表姐便來了，免她觸景傷情，只道：“我拿我的畫兒同你的交換。待你長大了，變好看了，我便把它還你，如何？”

    她只是黯然失色，萎靡了好一陣子，待到掛起表姐的畫像在窗前，二哥再來，便總盯著那幅畫兒看。他問她：“你喜歡媯氏嗎？”

    他也到了書里的白衣公子喜歡二八佳人的年華。雖則他書讀得比她好，棋下得比她精湛，人生得比她好看又如何？到頭來，還不是會(huì)喜歡上這世上的一個(gè)姑娘，建功立業(yè)，然后娶她回家。

    小孩兒笑了，她喜不喜歡又有什么干系呢，只要哥哥喜歡不就好了？她終有一日作為一個(gè)怪物死去，多余的情感怪讓人困擾為難。她說：“表姐待我很好，比哥哥待我都要好。哥哥待我不過一二分歡喜，表姐卻是十分盡心。我喜歡表姐，比喜歡哥哥還要喜歡?！?/br>
    他并沒有說什么，只是看著她，淡淡緩緩地微笑，好像笑到了心中，又好像沒有。

    那一年，三娘喬植十二歲，一頭小侏儒。二郎喬荷十六歲，白衣翩躚。

    三百零七年前。

    小孩兒的哥哥停了她每日一碗的苦藥汁，她竟慢慢長高，慢慢像她已逝的母親。偶爾遇到長公主，那張高貴的臉陰晴不定。小孩兒擅卜卦，他們兄弟姊妹幾人，只有她繼承了喬太尉的天賦。太尉對她素來冷淡，不知是礙于公主面子還是厭棄了小孩兒生母，只于她十歲生日時(shí)，送了個(gè)小小的龜殼，權(quán)作禮物，讓她搖卦耍玩。她大模大樣瞧過幾本易書，便在家中擺起算命攤，拉人算命。起初誰都不信，之后準(zhǔn)了幾次，人人才稱奇。

    小孩兒愛下棋，謀略之術(shù)卻甚差，一輸再輸，愈挫愈勇。后有一日，與少年對弈，小孩兒執(zhí)黑子，輸?shù)脩K烈，只剩一子。她灰頭土臉，有氣無力，他卻伸手，捏走了那枚黑色棋子，從腰間解下他自幼戴著的暖玉，俯視著她淡道：“老是贏你這猢猻也沒甚意思，在背后不知啐我?guī)谆亓恕＿@次便拿玉與你換這最后一棋，可還公道？”

    小孩兒當(dāng)時(shí)就臉紅了，她面上從不敢駁二郎，背后卻是罵得唾沫亂飛。

    隨后，二郎便冷笑道：“這些日子，我為你踅摸了個(gè)天下無雙的好夫君，恭賀姑娘以后要自由了。只是難為姑娘，得略等一等，本君即日出征，少則一兩載，多則兩三載，回程之日，便是送你出嫁之時(shí)。”

    小孩兒傻了，小手抱著暖玉，傻乎乎地看著二郎，二郎忍不住揪了揪這孩兒的小辮子，道：“你這憨孩兒！我養(yǎng)你這么大，你倒是禍害得他家破人亡，也算你有幾分本事！”

    小孩兒摩拳擦掌。

    二郎就又笑了，他面容清爽，笑起來沁人心脾?？伤⒉怀＿@樣開懷，尤其在小孩兒面前。那個(gè)陰郁的少年也許才是他的哥哥，不管他在外面是如何溫雅愛笑。小孩兒心中一動(dòng)，問他：“可比二哥？”

    二郎緘默。

    過兩日，天子有旨，喬二郎帶兵出征。

    他走的時(shí)候，她卜了一卦。卦象說他哥哥全勝而歸，她便滿心滿意等著做個(gè)新嫁娘。

    她跑到花廳，問老爹爹：“爹爹，誰是天下無雙？”

    他爹爹想了想，道：“天子？”

    小孩兒開始哭了，哎喲我死去的娘哎，不帶這么坑